第八章 喫粑粑
老陸頭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老三媳婦啊，今夜這事兒，各房的態度你都瞅見了。老三這個事兒啊，有點難辦啊！”
盧氏低着頭，目光落在自己那雙破舊的鞋子上，不敢擡眼看公爹。
“我這五個兒子裏面，打理農活這塊，就數老三最在行，又肯幹。”老陸頭的聲音低沉下來，“如今他垮下了，對咱老陸家，真是那桌子鋸掉了一條腿呀！我和你娘，都一把年紀，這往後還指靠着你們來供養，你們這……哎！”
“是我們不孝……”盧氏低低地說道，心裏愧疚得很。她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和星兒爹的命不好，攤上這樣的事情。
“哎，甭說那話，你和老三，都是好孩子，懂孝道的好孩子啊！”老陸頭擺擺手，話鋒一轉，“老三這腿，還得治，咱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他就這麼廢了，我和你娘，將來還指靠着你們來養老呢！”
盧氏眼裏閃過一絲希望，卻又迅速黯淡下去。“可是，大哥二哥他們……”她欲言又止，聲音裏帶着幾分猶豫。
“就是爲這，我和你娘才留你下來說話。”老陸頭嘆了口氣，“兒大不由娘，這家大了，人多了，各房都有自個的算盤，你爹我雖說是一家之主，也不能蠻橫着來。再說了，你二哥他的話是刻薄了些，可細想來，也還是在理的。老三這腿，風險太大，指不定錢財投進去，到頭來雙手一場空，咱是鄉下人家，過的是土裏刨食的苦哈哈日子，賭不起啊！”
盧氏心裏一沉，眼中浮現出迷惘的神色。她不明白公爹到底想說什麼，心裏七上八下的。
陸星辰蹲在門後，豎起耳朵仔細聽着。她看似在專注地嚼着豆子，實則心思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
只聽老陸頭又嘆了一口氣，聲音裏帶着幾分無奈：“我和你娘合計了下，等這幾日把田裏的稻穀收攏進倉，就去把隔壁村的趙婆子請過來，你把辰丫頭好好洗洗，換身衣裳，梳個頭，哄她像今夜這樣不要犯怪……”
“爹，您要把辰丫頭賣給人伢子？”盧氏猛地擡起頭，聲音裏帶着驚慌和不可置信。
門後的陸星辰聽到這話，心裏一驚，差點咬到舌頭。她回想起家庭會議上老陸頭說的那些話，心裏暗暗冷笑。沒想到這老傢伙打的是賣她的主意！
老陸頭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咬着旱菸竿子，目光復雜地看向門外。
尹氏見狀，冷哼一聲，目光陰冷地掃向門後的陸星辰。“不賣了辰丫頭，咱拿什麼去給老三治腿？你還真讓一大家子陪着你們三房去喝西北風啊？不就一個丫頭片子嘛，養在家裏也是浪費口糧，賣了兌換點銀錢給她爹治腿，也算你們沒白養她一場！”
盧氏張了張嘴，想說星兒已經不傻了，可以幫襯家裏幹活。可就在這時，門後突然傳來幾聲怪異的笑聲。
大家扭頭一看，只見陸星辰坐在地上，正摳着腳邊的泥玩耍得正歡。她嘴巴周圍還留着一圈沒有嚼爛的豆子沫子，和口水鼻涕混在一起，看起來頗爲不堪。
尹氏厭惡地捂住口鼻，眉頭緊皺。盧氏正要上前，卻見女兒朝她暗暗眨了眨眼。
母女倆心有靈犀，盧氏頓時明白了女兒的用意。她忙對公婆說道：“爹，娘，你們都瞅見了，星兒是個癡傻的孩子，容貌也不出衆，啥啥都不行啊，誰家要一個買回去只會吃閒飯的主兒呢？再說那趙婆子來咱家前勢必要去村裏打聽，紙包不住火，咱還是別動那個心思了……”
屋裏陷入一陣沉默。老陸頭和尹氏對視一眼，神色都有些爲難。陸星辰蹲在門後，心裏盤算着該如何在這個家立足。
夜漸深，院子裏傳來幾聲犬吠。屋內的氣氛越發凝重，誰也不願先開口。
老陸頭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角落裏的陸星辰身上。那丫頭正傻笑着摳泥巴，渾然不知自己已成爲衆人討論的焦點。
盧氏站在一旁，暗自慶幸沒有透露星兒已經清醒的祕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老三媳婦說的也在理。”老陸頭緩緩開口，“辰丫頭這樣兒，怕是沒人要啊......”
陸星辰聽到這話，心中一陣苦笑。宿主爺爺的評價，還真是中肯啊。
尹氏撇了撇嘴，不以爲然道：“好貨好賣，賤貨賤賣。後面山坳坳裏那些揭不開鍋的村子，兄弟好幾個共一個媳婦的一抓一大把。辰丫頭再傻再醜，好歹是蹲着撒尿的吧？”
老陸頭不吱聲了，默許了尹氏的話。他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菸，煙霧繚繞中，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盧氏臉色瞬間慘白，她噗通一聲跪在牀前，哭喊道：“爹，娘，求求你們別賣星兒，她才十二歲啊......”
“都胖成那樣了，還沒長開？你眼瞎吧你？”尹氏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爹，娘，你們要賣就賣我吧，留下星兒......”盧氏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砰砰的響聲。
尹氏翻了個白眼，啐了一口：“沒大沒小的東西，在這個家我和你爹說了算，哪輪到你指手畫腳？再說把你賣了，誰來服侍老三？誰來拉扯我兩個大孫子？”
盧氏頓了下，卻沒有起身，繼續磕頭。一聲聲，清脆響亮，彷彿要把所有的絕望都傾注其中。
老陸頭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尹氏臉上也猙獰了幾分。就在這時，從門口的角落裏突然蹦跳着衝過來一個巨大的黑影。
尹氏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個又傻又胖的辰丫頭麼？正要開口喝罵，突然只見面前的辰丫頭擡了下手，兩把散發着腥臭味的泥巴就拍在了尹氏的兩邊臉上，發出“啪嗒”一聲脆響！
“奶、喫、粑粑，嘿嘿......”陸星辰傻笑着，口水順着嘴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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