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陰謀
紀瞻嘆氣：“道理誰都知道，但是現在我們還有辦法阻止他麼？”一品喝乾了杯中美酒，他帶着幾分苦澀、無奈，聲音沙啞：“我們都錯了……我們都以爲靠着家世、出身、聲望，再加上個人的能力，便可以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東西，完全忘記了這是一個強者爲尊的時代，手下得有兵有錢，說話纔有人聽的！這幾年北人跟南人鬥得頭破血流，爲了鬥敗對方，什麼法子都想到了，可硬是沒有人想到要拉起一支強大的軍隊……”
衆人的面色都不怎麼好看。
這幾年南下的士族跟江東士族爭權奪利，鬥得難分難解。北方士族憑藉着更加高明的政治手腕，一步步打壓江東士族，將他們邊緣化，在他們的努力之下，顧榮、紀瞻、賀循、周玘、周訪、陶侃等等這些曾經在江東叱吒風雲的人物逐漸失勢，周玘更是一度被朝廷頻繁調動，來回折騰，氣得要死。而琅琊王氏、龍亢桓氏、潁川庾氏等等這些南渡的世家則在江東嶄露頭角，大有取而代之之勢。
可是，不管是南渡士族還是江東士族，他們都忘記了，這是一個強者爲尊的時代。在這個時代，光有家世是沒用的，光有崇高的聲望也沒用的，一切都要靠武力，靠個人的能力說話，至少目前是這樣。他們依舊按照西晉的規則在玩，而在南陽這邊，李睿已經另開一條賽道。他幾乎完全甩開了世家、豪強，一門心思去爭取農民、軍人、商販、寒門學子這些階層的支持，短短几年時間便取得了足以讓任何一位帝王側目的成就，以西晉禁軍餘燼爲骨幹，剛分到田地的貧民甚至流民民主力，拉起了一支龐大的、鬥志高昂的軍隊。他以在農業上無以倫比的天賦迅速將荊州、江州、湘州、豫州三郡等地變成了五穀豐登的天堂，將軍心民心全凝聚到了他這邊，等到江東這邊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他已經成長爲一個江東集團無法擊敗的敵人。
他們當然可以說這是因爲李睿挾天子以令諸侯，將太子和玉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讓江東集團從一開始就陷入了被動；他們還可以說是因爲那些賤民目光短淺，一點點好處就把他們給收買了，他們甚至可以說這是因爲太子昏庸無能，被人捏在手中也不知道要反抗……失敗的藉口總是有很多的。但再多的藉口也改變不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當李睿向他們揮起屠刀的時候，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伸長脖子等待屠刀落下！
這就是沒有及時轉變思維，繼續沉迷於舊有的遊戲規則中，沒能適應新的時代所要付出的代價。
賀循說：“思遠，如今形勢雖然危急，但也並非全無生機，你太過悲觀了！”
紀瞻苦笑：“套在我等脖子上的繩索越收越緊了，我等還有什麼生機？”
賀循目光銳利：“天子！”
衆人都是一怔。王敦說：“天子早就成了傀儡，自身都難保了，能爲我等爭來什麼生機？”
賀循說：“天子雖然成了傀儡，但他始終是天子，那份威儀仍在！以前天子尚年幼，自然是沒辦法的，可如今天子已是弱冠之年，更被培養得文武全才，這樣的人物，又怎會甘心永遠做一個傀儡！”
這倒是大實話。這幾年李睿、北宮靜雖然完全駕空了天子，但是在天子的教育問題上從來就沒有含糊過，天子可以跟着李睿學習那廣博無比的雜學，跟着北宮靜練武、研習兵法戰陣，跟着羊崇、韋泓學習儒家經典，跟着賈攸學習一些不能爲常人道之的陰謀詭計……這幾位都是人傑，在他們的悉心教導之下，天子進步神速，才弱冠之年便能夠將諸子百家經典和孫吳韓白等兵家的兵法倒背如流，更練就了一身好武藝。他劍術精湛，去年冬季便隱性埋名以平民身份去參與劍術比賽，一路過關斬將擊敗衆多劍術高手，獲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他能騎着性情暴烈的戰馬風馳電掣，同時將馬槊舞得跟龍捲風一樣，更能在馬背上左右開弓，百發百中……
可以這樣說，如果他生在司馬炎時代，估計就沒有司馬衷什麼事了，司馬炎拼着跟滿朝文武對着幹也要廢了司馬衷立他。
這樣的人物，確實不像是甘心做傀儡的樣子。
賀循說：“那寒家奴爲了彰顯自己的寬容大度，對天子的日常飲食起居並沒有太多的約束，這就給我等製造了無數的機會。我等手頭上確實是沒有軍隊，但死士還是有不少的，只要能夠說服天子，將幾名死士安置到天子身邊，待到天子召見那寒家奴的時候突然發難，那寒家奴想不死都難！”
衆人的神色都激動起來。對啊，他們確實沒有軍隊，但是幾個武藝高強的死士還是拿得出來的。想弄死一個大人物不一定非得千軍萬馬，有時候一兩個相貌平平、絲毫不引人注意的小人物就可以了。李睿對天子的日常生活起居並沒有太多約束，只要能說服天子，往他身邊塞幾名死士不要太容易！
一旦成功將死士安置到天子身邊，李睿基本上死定了。
賀循繼續說：“那寒家奴至今沒有成家，更沒有子嗣，他一死，他的勢力將作鳥獸散，甚至自相殘殺。等到他們打到筋疲力盡了，我等再全力支持天子出來收拾殘局，穩定人心，重新恢復晉室，易如反掌！”
先不說這個計劃的前景有沒有賀循說的那麼樂觀，他至少抓住了李睿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沒有成家。
沒有成家，就意味着沒有繼承人，只要他一死，他辛辛苦苦打下來的這片基業便成了無主之物，他麾下那幫驕兵悍將定然要爲此大打出手的。這也是古代那些大人物如此重視子嗣的原因，有了子嗣，哪怕他死了，那些支持者也可以擁護他的子嗣，然後大家一切照舊，大不了就是多給一些利益以拉攏那些擁護者；沒有子嗣，就算部下再忠心也沒用，想擁護都不知道該擁護誰，內亂那是必然的事情。
一旦發生內亂，他們的機會就來了。
衆人彷彿被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一個個激動萬分，酒也不喝了，歌舞也不欣賞了，聚到一塊七嘴八舌的商討着細節。賀循的計劃成功的希望並不大，但這已經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了，他們必須抓住！
司馬睿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商討着對策，面無表情，只是眸底閃過一絲陰翳。
這幫傢伙是真的將他撇到一邊去，自顧自的忙活了啊！
賀循的計劃有幾分成功的希望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就算這一計劃能夠獲得成功，獲益最大的也不會是他。
儘管他跟他們共事了十年，儘管他跟他們現在都還是難兄難弟。
世家眼裏只有利益，只要能獲得足夠的利益，就沒有他們不敢幹的事情。共事十年又如何？難兄難弟又如何？站在他們的立場，除掉李睿之後擁立司馬詮這個名正言順的天子比擁立司馬睿更能爲他們帶來利益，那他們還有什麼好想的？
直接將這位曾經的江東共主當成廁紙扔了！
司馬睿自然知道這些世家是怎麼想的，但是他也沒有辦法，他手頭上要兵沒兵要錢沒錢，更沒法李睿那樣受千萬人擁護，世家捧着他的時候他就是江東共主，世家不想捧着他了，他就啥也不是！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一邊喝酒，冷眼看着那幫人聊得眉飛色舞……
李睿似乎並不知道有人正在暗中商討對策打算陰他，用一場空前盛大的宴會迎接北宮純的迴歸，並且上奏天子，將閒置了六年之久的大將軍之職授予北宮純之後，他開始忙活別的事情了。
比如說成家。
這幾年催他成家的人着實不在少數，羊崇、賈攸、韋泓、裴憲、華軼甚至天子本人，都沒少催他趕緊成家，趕緊生幾個兒子，他不成家不生子，整個國家的人心裏都沒底。只是他和北宮靜都太忙了，一直都抽不出時間來，以至於拖到現在，連許渾那個沒心沒肺沒腦子的傢伙都把在競技場上險些讓他一標槍擊中的蘇麗給抱回家了，他還在打光棍。
現在南方已然安定，江東在強大的武力之下也已馴服，連續六年年年五穀豐登，國內人心安定，百業興旺，北伐所需的一切條件均已齊備，是時候成家了。
再不成家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於是，在度過一個熱熱鬧鬧的新年之後，一則喜訊像長了翅膀一樣從從宛城飛出，瞬間傳遍了荊洲、豫州三郡，然後以驚人的速度向江州、湘州、廣州、交州、揚州、徐州乃至關中、幷州、涼州擴散，所到之處無不掀起巨大的波瀾：
大晉那以一己之力穩住了已然崩潰的局勢，拯救了無數大晉軍民，將半個中國變成了年年豐收百業興旺的樂土的大司農閣下，以最高禮節到北宮家和羊家問聘了！
是的，在拖了六年之後，大司農閣下終於要找老婆了。
而且一找就是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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