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水迫火行，大利南方
禮部經過再三研究，再三琢磨，再三考量，再三爭吵之後，終於挑出了一個吉日：八月八日，水迫火行，大利南方，宜嫁娶。
當這個吉日公佈出來之後，所有人心頭都是一震。
倒不是這個日子有什麼特殊，真正特殊的是它的註解：水迫火行，大利南方。
中國很早就琢磨出了五行相生相剋的理論，並且將它應用到方方面面，大到王朝更替，小到小孩生怪病，都能從五行理論裏找到解釋。
小孩生怪病這些咱就不說了，就說王朝更替與五行理論的關係吧。
我們都知道，古人將“德”看得極重，有沒有“德”直接決定着個人甚至國家的命運，而“德”同樣也不能跳出五行，因爲這個關係着個人甚至王朝命運的“德”，也被分爲金德、木德、水德、火德、土德。
金德——剛健不息，奮鬥不止；
木德——生機勃勃，和諧共生；
水德——靈活應變，包容並蓄；
火德——革故鼎新，創生之源；
土德——承載萬物，孕育生命；
在遠古時期，政權主要是以禪讓、繼承爲主，所以五德基本上是以相生爲主，就是前朝生後朝。從伏羲開始，爲東方青帝，尚木德；神農，爲南方炎帝，爲火，是木生火；黃帝，爲中土黃帝、爲土，是火生土。黃帝雖然戰勝了炎帝，但炎黃兩大族羣總體上是融合、繼承的關係，木生火，火生土，生生不息。
但是從夏朝開始，朝代更替便不再是前生後，而是後克前了。比如說周朝尚火德，而統一六國後取而代之的秦朝要克周朝的火德，便尚水德，因此秦人尚黑；大秦滅亡後，大漢要克秦的水德，便尚土德，水來土淹嘛！曹魏代漢後尚木德，因爲木克土；司馬家謀國成功，建立西晉後，尚金德————再大的樹我也幾斧頭給你砍了！
然而，西晉這拉胯無比的模樣實在是對不起“剛健不息，奮鬥不止”這八個字，立國僅五十來年就已經走到了盡頭，一門心思要弄死它的劉淵恰好也是信奉五行學說的，因此，他建立的匈奴漢國尚火德。
火克金，再堅硬的金屬，烈火也能將它燒熔。
水又克火，再大的火，一場大雨下去也給你滅得乾乾淨淨。同時，水和金又是相生關係，按五行理論，木枯生火，火熄生土，掘土見金，金出生水。
現在無疑已經到了改朝換代的邊緣，考慮到南陽朝廷與匈奴漢國勢不兩立的敵對立場，再考慮到李睿對當今天子的寬容，“水迫火行，大利南方”這八個字，就格外的意味深長了。
李睿對這個日子還是比較滿意的。
吉日定下來後，該幹正事了。
二月初，羊崇、韋泓、華軼、裴憲、楊敷等大臣聯名上奏：“自永嘉以來，胡人肆虐北方，洛陽淪陷，天子蒙塵，關中、並晉、幽冀、山東、中原這萬里疆土盡皆成爲戰場，戰火蔓延處，雄城化爲廢墟，鄉鎮盡成焦土，億萬生民或罹於刀兵，或葬身獸腹，或別井離鄉，千里沃野盡成地獄，慘不忍睹！永嘉南渡時那千里官道上屍首相望、道路兩旁樹木上懸滿自縊者屍體的慘狀猶在眼前，此等奇恥大辱，自商周以來不曾有過！如今民心已然安定，國庫亦已充實，兵精糧足，而胡人沉淪之跡已顯，正宜厲兵秣馬，揮師北伐，驅逐胡虜，洗雪國恥！請陛下下旨揀選精兵，準備北伐！”
朝堂上，已經長大成人，頗有幾分英武之氣了的司馬詮看完這幾位大臣的奏摺，習慣性的望向李睿：“老師，你認爲如何？”
李睿點了點頭：“是時候跟那幫雜胡作個了斷了。”
話音未落，王敦便按捺不住了，越衆而出，說：“陛下，萬萬不可！”
司馬詮問：“爲何？”
王敦說：“兵戰兇危，生死攸關，即便是孫、吳、韓、白這等兵聖，用兵也是慎之又慎，生怕稍有不慎便滿盤皆輸，身死國滅！胡人之兇悍驍銳，十倍於晉人，自劉元海起兵以來不到十年時間，整個北方便被胡騎輾成了塵埃，寧平城的血至今未乾……”
司馬詮皺着眉頭打斷：“愛卿言下之意，是北伐必敗，我軍毫無勝算？”
王敦窒了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如果他否認，那他剛纔那一番話就全是廢話————既然打得過，你還在這裏逼逼個啥？如果他承認，那就好玩了，在場的文武大臣有一大半參與過與胡人的惡戰，並且親眼見證了胡人在晉軍凌厲的攻擊之下敗退，你當着他們的面說我們都是豆腐做的，根本就打不過胡人，看這些文武大臣會不會當場拔刀宰了你！
王導聲音平和：“王州牧的意思是，胡人兵力衆多，戰力強悍，實爲勁敵，馬虎不得。”他望定司馬詮，說：“過去六年，匈奴人一直在不斷攻擊關中、晉陽，以雍涼精兵之勁悍頑強，再加上朝廷不計代價的糧草軍資接濟，也只能勉強抵擋住匈奴人的攻勢，保住長安而已！羯胡石勒更是詭計多端，麾下更有石虎、孔萇、夔安、支雄等一衆猛將，短短几年便吞併了整個河北，正志得意滿進圖山西、山東，這兩個，就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更可怕的是，代地拓跋鮮卑、遼西慕容鮮卑、益州李雄、隴西氐胡羌胡、陰山丁零，都在虎視眈眈，一旦北伐戰事不利，這些胡人必定趁機發難，到那時，縱然我朝人三十萬府兵，恐怕也無能爲力！”
紀瞻說：“胡人騎兵兇悍無比，人數衆多，我軍以步兵爲主，在大平原上對上那勢如洪水的胡騎，勝負難料！依臣愚見，北伐之事，應當慎重！”
賈攸冷笑一聲：“依紀大人之見，怎樣纔算是慎重？”
他環顧江東衆臣，朗聲說：“北方的平原永遠是平原，胡人的騎兵也永遠都比我們多，這兩條，哪怕等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爛，也不會變的，我們是不是就永遠不要北伐，只能拱手將北方讓給胡人了？”
紀瞻說：“賈大人此言差矣！本官建議慎重行事，並非什麼都不做，只是希望朝廷作好準備再動手！”
賈攸說：“按紀大人的標準，就算再準備十年二十年，準備得也依然不算充分！”他看着紀瞻、王敦、王導，面帶嘲笑：“你們還是更適合呆在江東遊山玩水，在北方大平原上頂着朔雪寒風直面數以萬計的胡騎的進攻這種事情，實在不適合你們！”
江東衆臣勃然大怒，紛紛開口指責，而南陽衆臣也不甘示弱，對他們破口大罵，朝堂之上一時間唾沫橫飛，幾個吵得兇的甚至開始揪衣領了。
南陽衆臣的憤怒是顯而易見的。他們經歷過洛陽淪陷之痛，經歷過親朋的頭顱被胡人挑在長矛尖上耀武揚威，妻女落入胡人手中飽受蹂躪生不如死的痛苦，更在與胡人一系列的戰事中流完血再流淚，掩埋了朋友、兄弟甚至兒子那插滿箭鏃、殘缺不全的遺體……他們對胡人的仇恨早已深入骨髓，無時無刻不想北伐，報仇雪恥。現在好不容易平定了南方，也將荊州、江州、湘州、廣州、交州大片大片荒地變成了糧田，國力空前的強，正是北伐的良機。然而這個時候，江東衆臣卻跳出來唱反調，他們能不惱火麼！
江東衆臣也是十分惱怒。他們反對北伐，反對的並不是北伐本身，而是由南陽派系，準確的說是由李睿一手主導北伐。他們因爲押錯了寶，給嚴重邊緣化了，就算北伐能夠成功，紅利也將由南陽系瓜分，落不到他們頭上，倒是該掏的錢一分都少不了，不反對才叫怪事！
“水迫火行，大利南方”。
這八個字是一道咒語，一旦大軍開始北伐，這道咒語便會被激活，水德取代金德，李氏取代司馬家，將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這位大司農可不像司馬睿那麼好拿捏，他在軍隊和民間的聲望高得可怕，他擁有整整三十萬願意爲他效死的府兵，更有一大批驍勇絕倫、久經戰陣的將領毫無保留的支持，如果他上臺，“王與馬，共天下”將成爲一句笑話，士族將迎來自己的黃昏！這是他們無法接受的，他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北伐，就算沒法阻止，也得想辦法給李睿增加一點阻力，好迫使他對江東衆臣讓利！
各有各的堅持，各有各的打算，南陽派與江東派的矛盾從一開始便尖銳無比，甚至根本就沒有辦法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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