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破城6
王陽和郭敖做夢都沒想到晉軍這麼快便攻破了外城，眼看着晉軍主力都衝進城了，他們又驚又怒，帶着親兵親自上陣與晉軍短兵相接，殺得血肉橫飛。受他們的鼓舞，原本已經士氣低落的羯胡軍隊鼓起勇氣，依託街巷、房屋構築防線，抵擋着晉軍一輪輪的猛攻，甚至爬上屋頂朝着晉軍投擲標槍、射箭。那迷宮般的街巷，那不斷從屋頂上、巷子裏甚至窗戶後面飛出來的石塊、標槍、利箭、灰瓶，讓進攻的晉軍陷入了四面受敵的困境，在巷戰中他們的優勢兵力難以施展，剽悍的騎兵也沒有用武之地，戰局一時間陷入了僵持。
北宮靜果斷變更戰術，她讓大批身披重甲的甲士手持門板一樣大的大盾組成盾牆，一步步的往前推，遇到阻擊就停下來以盾牆抵禦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火槍手從盾牆後面探出火槍，朝着攻擊他們的羯胡軍隊射出致命的槍彈……待到火槍手將敵軍的士氣打崩之後，盾牆開放，手持斧槍、長矛、長劍的甲士從中殺出，追殺敵軍。清剿完一片區域內的敵軍後，再次組成盾牆往前推進，重複以上流程……
經歷過洛陽絞肉戰的她很清楚，巷戰中，地形優勢永遠在防守那一方手中，甭管多精銳的部隊，各自爲戰衝進那迷宮般的大街小巷中的話，都很快就會被吞噬，被啃得連渣都不剩。她下達了嚴厲的軍令，百人爲一隊，同進同退，悍勇者不得爭先，怯懦者不得落後，一步步的往前推，不得輕敵冒進，違反軍令者死！
這種相對比較保守的打法有效地減少了部隊的傷亡，但也讓戰況陷入膠着，雙方逐街逐巷的反覆爭奪，反覆拉鋸，短時間內誰也奈何不了誰。
可能是這場巷戰實在太過慘烈了，連太陽都躲到了烏雲後面，不忍心繼續看下去。兩軍白刃交鋒，大呼酣戰，怒吼聲讓天色都變得晦暗下來，天空中烏雲四合，閃電如龍，轟隆隆的雷聲與震天動地的殺聲相應和，驚心動魄。稍後，白茫茫的雨幕從天際傾泄而下，天地之間白茫茫的一片，連東西南北都很難分得清。可即便是這樣的暴雨也無法讓這場可怕的廝殺消停下來，兩軍將士在這密得讓人爭不開的雨幕中殺得兩眼發紅，像一羣羣失去理智的野獸一樣咆哮着衝向對方，與對方扭打在一起，用盡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技能，用盡自己手頭上的每一件武器，拼盡全力去殺死對方！
不需要任何理由！
街巷之中的屍體越積雨多，有胡人的，也有晉軍的，還有老百姓的。這些屍體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身上插着長矛標槍，有的直接被利劍釘在牆上……暴雨衝涮着他們的身體，鮮血混合着雨水肆意流淌，在街道上匯成一條條暗紅的血河。
慘烈的廝殺持續了整整一天，晉軍傷亡近三千餘人，而羯胡軍隊的傷亡則更爲慘重，戰況之慘烈，令人驚駭。可即便是這樣，雙方也沒能分出勝利，只能拖着筋疲力盡的身體在那屍骨如麻的街巷之間惡狠狠地盯着對方，喘着粗氣與對方對峙着，隨時準備撲上去將對方撕成碎片。
入夜後，北宮靜將一名被蘭夏俘獲的羯胡軍官放了回去，讓他給王陽帶去一封信。在信裏，她直接了當的表示：如果羯胡軍隊願意停止抵抗，她可以放開一條生路讓他們離開許昌城。
王陽看完信後冷笑：“北宮靜這是在拿我們當傻子啊！她明知道自己的步騎軍在野戰中擁有巨大的優勢，所以挖空心思，開出種種誘人的條件想騙我們放棄許昌城！”
郭敖說：“一旦離開許昌，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一衆羯胡將領的神色都異常苦澀。
六年前，他們跟着石勒在河南、河北、山西橫衝直撞，所向披靡，砍瓜切菜般殲滅一支支晉軍，讓晉軍一看到他們的旗號便嚇得緊閉城門，縮在城牆後面瑟瑟發抖，很少有敢於跟他們野戰的。那時候是他們千方百計尋找機會與晉軍野戰，因爲在他們看來，一旦失去城牆的保護，晉軍跟一羣羔羊沒有任何區別。然而僅僅過了六七年，就變成他們躲在堅固的城牆後面苦苦抵擋晉軍凌厲的攻勢了！
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僅僅幾年時間，晉軍就跟換了個魂似的？
搞不懂，真搞不懂！
屈突泉上半身全是血，臉上盡是血污、泥垢，髒兮兮的，神情沮喪。他奉王陽之命率領兩千精銳騎兵自西門殺出，試圖迂迴側擊正在攻擊南門的晉軍，結果被晉軍兩個火槍團一頓暴揍，死傷大半，緊接着又被羊繡率領越騎一記橫衝，那兩千精銳騎兵基本上都交代在戰場上了，得虧他跑得快，很幸運的帶着百餘騎逃回了城裏。只是進了城才發現，晉軍一股騎兵居然搶先一步衝進了城裏，大部隊還在後面源源不斷地涌入，西門失守了！當時他只想放聲怒吼：
你們要不要這麼猛！追殺逃敵就追殺逃敵唄，直接追進還有近兩萬守軍據守的城池內是幾個意思！
爲了將功補過，他緊急集結了一批人馬，與越騎展開巷戰。在巷戰中，他算是見識到了晉軍的兇猛，那位身披紅袍的女將拎着兩把烏茲彎刀衝在最前面，撞見敵軍，不管是大兵還是小將，一刀一個挨排兒砍過去，活脫脫一頭兇猛的雌豹，不知道多少勇武過人的羯胡勇士被她砍掉了腦袋。羯胡試圖俘虜或者殺死這位女將，以打擊晉軍的士氣，前仆後繼的向她發動攻擊，這位女將一步都不曾後退，兩把烏茲刀掄得跟風車一樣，刀光閃過，血肉橫飛。那兩把刀砍得捲刃了，隨手扔掉，接過家將拋過來的刀繼續砍殺，捲刃了再扔，再接刀……一場昏天黑地的白刃戰下來，僅屈突泉親眼所見的，這位紅衣女將就砍捲刃了十一把刀！
那可是用南陽鐵山出產的高品位赤鐵礦礦砂冶煉出來的上好鋼胚，由技藝精湛的工匠千錘百煉打造的寶刀！屈突泉就收藏兩把，每次拿出來賞玩的時候都要爲刀身上那優美的雲紋和那削鐵如泥的鋒利所驚歎。這種刀是十分耐用的，然而一場大戰下來，那位紅衣女將便砍捲刃了十一把，可以想象她衝殺得有多猛！
一個女子尚且如此勇猛，晉軍那些百戰餘生的驕兵悍將就可想而知了。
他強打精神問：“將軍，洛陽那邊的援兵什麼時候才能到？”
王陽說：“洛陽那邊的大軍正在與晉軍激戰，很快便能夠擊潰晉軍，勢如破竹殺到許昌來了，你擔心些什麼？”
屈突泉苦笑：“快撐不住了啊……晉軍跟瘋了一樣，甭管我們殺傷他們多少人都不管不顧地往前衝，一副哪怕砍斷他們的四肢，他們也要用牙把我們咬死的狠樣，這誰受得了？僅僅一天我們就死傷了好幾千人，照這樣打法，我們根本就撐了不多久！”
王陽勉強一笑，說：“放心吧，頂多再過三天，援軍就能趕到了……外城雖然丟了，我們還有內城呢！一萬多精兵強將依託如此堅固的內城，不至於連三天都守不住吧？”
屈突泉沒再吱聲。
許昌作爲昔日曹魏的大本營，用來關押漢獻帝的囚籠，自然是堅固異常的。它跟國都差不多，除了內城之外還在內城，內城同樣擁有堅固的城牆和城門。石勒攻下許昌的時候展開大屠殺，屠戮無算，許昌也遭到了巨大的破壞。王陽奉命鎮守許昌後花了不少心思修復這座城市的防禦設施，他可能也預感到僅憑一己之力無法在野戰中擊敗晉軍，因此他的戰略十分明確，就是固守待援。爲此他在內城儲備有大量糧草、水、藥品、木柴以及軍械，反倒是外城，儲備的物資和器械並不多，說白了就是對守住外城不抱太大希望，試圖在外城失守之後退入內城繼續堅守。在他看來，內城城牆確實沒有外城的那麼高聳險峻，但晉軍想要將沉重的投石機、衝車、雲梯車之類的大型攻城器械運入內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是外城失守，依託內城他依舊可以堅守很長時間。
屈突泉自然也很清楚這些，他並不懷疑內城那堅固的工事和充沛的物資儲備足以讓己方堅守很長時間，但他還是覺得很憋屈。他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恨恨地說：“這仗打得真是憋屈！老子跟着大將軍南征北戰，從山西打到江淮，再從江淮打到幽州，就沒試過這麼憋屈的！”
衆將領都是苦笑……
從頭到尾都被晉軍摁着打，誰不憋屈呢？憋得都快要爆炸了好不好！
但再憋屈又能怎麼樣？總不能爲了出一口惡氣衝出去跟晉軍野戰吧？那跟找死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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