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自欺欺人
劉粲捧着奏摺的雙手抖得如同秋風中的黃葉,面色蒼白,就連嘴脣都失去了血色。他全身上下,也只有一處地方還是紅的,那就是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現在紅得嚇人,看着去就像是兩顆泡在血池裏的黑葡萄,簡直嚇人,彷彿下一秒鐘就會從裏面噴出血來。
他突然暴起,將奏摺狠狠摔在地上,放聲咆哮:“三次了!從白馬寺之戰到現在,三次了!短短几個月時間,我大匈奴就吃了三次大敗仗,每一次都是損兵折將數萬人!這到底是怎麼了?大匈奴的勇士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堪一擊了?就不能讓騰聽到一點好消息麼!”
衆臣盡皆色變,噤若寒蟬。
也不能怪劉粲會失控,他現在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在北面,十幾萬晉軍如同衝入內陸的洪水,漫過黃河河堤,灌入汾北平原。他們帶來了大量在白馬寺之戰中殺死了數以萬計的胡人精兵強將的邪門武器,在這些邪門的武器面前,匈奴漢國的城池、營寨顯得不堪一擊。這纔多久啊,蒲津便丟了,皮氏(今天的河津市)丟了,夏縣丟了……這支可怕的大軍就像一座移動的冰山,以不可阻擋之勢壓碎一切擋在它前面的東西。
範隆集結一萬人馬,在柏壁據險而守,與晉軍展開血戰。晉軍以蘇峻部爲先鋒,接連三次發動猛攻,每一次都被範隆給打了回去,數萬晉軍被迫停下腳步,在柏壁一帶與匈奴漢軍逐個山頭逐個山頭地展開拉痛苦的鋸戰。
可問題是,匈奴漢國現在也只有一個範隆還算能打,其他人可遠沒有範隆這麼能打。晉軍是兵分三路推進的,範隆把喫奶的勁都使出來了,也只擋住了祖逖這一路,而由謝艾指揮的西路軍和由北宮純指揮的中路軍還在快速向前推進,離平陽城越來越近……
更可怕的是,北宮純已經派出一支精銳部隊,繞過柏壁山地插向範隆所部的後背,準備抄範隆的後路了。很顯然,北宮純並不打算跟範隆玩圍魏救趙那套,祖逖正面攻不動,他就從側面派奇兵迂迴,幫祖逖解決範隆!
一旦這支奇兵穿插到位,範隆再怎麼能打也只能在戰死或者逃跑之間作一個選擇了。
現在的匈奴漢國可以說已經搖搖欲墜了。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寄予厚望的劉景又送了他一場慘敗!
打不過來自中原的晉軍,劉粲倒可以接受,畢竟現在的晉軍真的很強,一個個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在戰場上更是悍勇決絕,嗜戰如狂,戰鬥力下滑得厲害的匈奴漢軍打不過他們很正常;打不過涼州軍,劉粲也勉強能夠接受,因爲涼州勁旅確實強悍絕倫,這些年匈奴漢國每次向關中進軍,所遭受的最強有力的抵抗和最凌厲的反擊都是來自涼州軍,而他們在覆滅西晉的時候所遭遇的最頑強的抵抗也同樣來自北宮氏父女所率領的涼州鐵騎,戰不動涼州軍,正常。
可是,現在的匈奴漢軍居然連幷州軍都打不過了!
要知道,在三年前,晉陽周邊的鄉鎮還是匈奴騎兵的獵場,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每次他們大軍壓境的時候晉軍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到晉陽城那堅厚高峻的城牆後面瑟瑟發抖,拼命催着拓跋鮮卑過來救命!而現在,匈奴漢國努力拼湊了超過四萬大軍,對戰不足三萬的幷州烏合之衆,居然給打得大敗,連劉景都把小命丟在戰場上了,整支大軍只有區區五千來人逃回了平陽!
連鼠雀谷這樣的天險都不敢守了!
劉粲氣得簡直要吐血,同時又只覺得頭痛欲裂。劉景的慘敗不僅耗盡了匈奴漢國手中最後一支精銳的機動部隊,更讓匈奴漢國北部的大門洞開,無數兩眼血紅的晉人正源源不斷地從鼠雀谷中涌出來,直撲平陽!
這等兩面受敵的困境,就算讓孫武、吳起過來,估計也只有跪的份!
他發泄了一通,又有氣無力的坐回龍椅,兩眼無神的看着衆臣,問:“如今形勢危殆,衆愛卿可有破解之策?”
一位漢人出身的大臣猶豫許久才說:“陛下,如今晉軍大兵壓境,國內幾無可戰之兵,可謂危殆到了極點,不如趁着晉軍尚未逼**陽,派出使者前往宛城,卑辭厚幣向晉廷求和……”
劉粲嗤笑一聲:“求和?這些年我們破了晉人多少城池,屠戮了多少晉人,匈漢之間可謂仇深似海,晉人好不容易纔佔到了上風,眼看就能打到平陽城來了,他們怎麼可能會同意求和!”
那位大臣說:“臣聽聞白馬寺之戰後,李睿便返回了宛城,隨即以有人謀反爲由在國內興起大獄,網羅罪狀,將無數豪強、世家舉家丟進監獄,查抄他們所有家產,鬧得天怒人怨!由此可見,這李睿也是個貪財之人,否則不會做出這種事來,只要陛下多多拿出奇珍異寶,再說上一些好話,應該有希望說服他停戰退兵的。”
劉粲半信半疑:“真有此事?”
好幾位大臣都表示確有其事,而且李睿做得比剛纔那位大人說的要過份千百倍,幾乎將晉國境內的豪強、世家給一網打盡了。
其實,既然知道李睿幾乎將晉國境內的豪強、世家一網打盡了,就應該知道李睿這樣做絕對不是貪圖豪強世家的財產,人家是想將這個食利階層掃進歷史的垃圾堆。若真的只是爲了搞錢,何必弄得這樣驚天動地、四海沸騰?這種大手筆,連漢武帝這個千古一帝都差點就翻車了,王莽更是直接身死國滅,李睿他瘋了才這樣搞。但現在匈奴漢國的君臣已經不在乎真相了,他們只願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李睿就是貪財!只要他們捨得拿出足夠多的奇珍異寶,一定能換取他退兵!
只要晉軍退兵就好辦了。等過個三五年,他們恢復元氣了,再跟晉人鬥一場!
劉粲沉吟片刻,說:“以李睿這手筆,想要換取他退兵恐怕不容易吧?”
幾位大臣都說:“眼下形勢都危殆到這種地步了,誰還管得了那麼多?傾盡國庫就是了!”
呼延宴卻站了出來,沉聲說:“陛下,這幾位臣工都在誤導你,其心可誅!”
劉粲一怔,問:“此話怎講?”
呼延宴說:“李睿此人可謂天縱英才,不管是治軍還是治國,都不亞於數十年前的諸葛孔明!在宛城這八年年間裏,晉國的財政大權一直都掌握在他手中,經他手的錢財以十億百億計,隨便拿一點都足夠他變成石崇、王凱那樣的鉅富,然而他從來沒有給自己興建過一座府第,而他身邊,始終都只有北宮靜、諸葛慧、羊繡這三個女子,不曾買過哪怕一個美婢!他每個月的開支都控制在三百貫以內,身爲大司農的那份俸祿便是他唯一的收入,這樣一個人,會爲了一些奇珍異寶放棄攻打平陽的機會?簡直是異想天開!”
他怒視着那幾個試圖花錢買平安的大臣,神情憤怒:“用你們的豬腦子想一想,先帝兵逼洛陽時,倘若晉人願意傾盡國庫,只求先帝退兵,先帝會答應麼?倘若諸葛亮打到長安,曹魏使者過來表示願意給他數億錢換取他退兵,他會答應麼?你們自欺欺人也就算了,還想連漢皇一起欺騙?簡直可惡之極!”
那幾位大臣讓他噴得頭都擡不起來。
劉粲原本有點發亮的眸子黯淡了下去,喃喃說:“打又打不過,花錢換取對方退兵又行不通,這……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呼延宴咬牙說:“這平陽我們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棄城,翻越呂梁山退回塞北!在汾北我們可能打不過晉人,但是到了塞外草原,晉人萬萬不是我們的對手!不管怎麼樣,總有一條活路的,陛下何必如此驚惶!”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劉粲更加驚惶了……
退回塞北……
想到塞外,他眼前馬上便浮現出了帶着黃沙四處肆虐的寒風、滿地的牛羊糞便和一夜之間積起兩三尺深的暴雪,以及夜晚那四下裏傳來的狼嚎,和比狼羣還要兇狼的鮮卑人、烏桓人、丁零人。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不行,他就算是死也不要退回塞外!
那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千里之外的井陘口。
攻城戰還在慘烈地進行着,大批大批羯胡步兵沿着雲梯攀援而上,城牆上利箭如雨,羊角石密似冰雹,將他們一串串地打下來。一些特別悍勇的羯胡步兵用輕便的羊皮盾牌遮擋住身體往上爬,眼看就要爬到垛口了,馬上便有晉軍士兵冒着隨時可能被一箭射死的危險從垛口處探出半截身體,舉着長矛奮力往下捅,很多先登勇士就這樣被捅死了。
又有人喫力地將沉重的戰車來到城牆下,在戰車的保護下用前端包鐵的攻城槌照着城門猛撞。城牆上的守軍也不含糊,一桶麻油倒下來澆在戰車身上,然後丟下來一支火把,登時便烈焰騰空,車裏的人連滾帶爬的往後逃,然後紛紛被亂箭射死……
佔據中原已經好幾年了,漢民族的技術也學了不少,但是攻城對於胡人來說依舊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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