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我命由天不由人
四月,庭宇樓閣間的已然春意盎然,荷塘裏捱過了寒冬的錦鯉偶爾浮出水面,泛起一陣漣漪後又歡快地鑽回到水中。
“富貴榮華莫強求,強求不出反成羞。有伸腳處須伸腳,得縮頭時且縮頭。地宅方圓人不在,兒孫長大我難留。皇天老早安排定,不用憂煎不用愁。”
荷塘間的八角蘭亭中,一席素色長裙的張莜嫺雙手捧於胸前,面東而立。
張莜嫺面色悽苦,喃喃地從口中低聲誦讀出一首頗爲悽苦感嘆的詩詞。
聲音抑揚頓挫,婉轉悠揚,從張莜嫺的口中朗朗誦出,更生動地反應出詩詞中“我命由天不由人”的哀怨悲涼。
只是張莜嫺在誦讀詩詞時,口中所吐露的語言並不是川東的巴山口音。
七分綿軟中又帶着三分風骨,頗似江南繁華煙雨之地的吳中軟調,與耿直硬朗的巴人方言相比,江南的語調更適合用來誦讀詩經典籍。
難怪江南多才子,就算沒有讀過經書,學會了江南話只怕隨便誦出一句平白的來句子,也帶着幾分詩意。
丫鬟小蓮靜靜地站在張莜嫺的身側,瞧出張莜嫺臉上掛着的苦悶之色,心中生起憤憤不平之意:
“小姐,您真要嫁給殷家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屠夫嗎?”
“我能有選擇嗎?”
張莜嫺臉上的悲苦之色更甚,低聲地說道:
“我本是寄人籬下的孤女,宛如水中無根的浮萍,唯有隨波逐流而已。正如六合先生所做的詩詞一般‘有伸腳處須伸腳,得縮頭時且縮頭’,我若不答應舅舅提出來的婚事,只怕這個家也是呆不下去了。”
“可是……”
小蓮往張莜嫺的身前走了一步,在張莜嫺的耳邊輕聲地說道:
“可是奴婢聽說殷家原本就與月如小姐有了婚約,是月如小姐尋死覓活地不願嫁給一個手上沾滿人血的殺人魔鬼,如今殷家的人又逼得急了,纔想出讓小姐您頂替月如小姐出嫁的法子。老爺……老爺他們是在把小姐往火坑裏推啊!”
“這些事情早已在重慶府傳得沸沸揚揚,我又如何會不知道呢。”
張莜嫺轉過身來,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宣紙,放到小蓮的手中,動情地說道:
“小蓮,至我來到舅舅的家中你就跟着我,這麼多年在這個府中也就你是真心實意地對着我。前些時候舅舅跟我說起婚事時,我就應了下來,權當是我報了舅舅一家多年的養育之恩。這是你的賣身契,我求着舅舅送還給我的.我既跳進火坑裏,如何能夠連累了你。”
“小姐!”
小蓮捧着賣身契跪倒在張莜嫺的面前,泣不成聲。
“快些起來吧。”
張莜嫺拉着小蓮的胳膊,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拽了起來,動情地說道:
“你我雖爲主僕,卻情同姐妹。我知道你對那每日前來府上送酒肉的肉鋪學徒有情,把賣身契拿去官府消去奴籍,登記一個出身,好好地過日子吧。興許那人娶妻以後會改了性子,從今往後能夠安分地過日子,你說對嗎?”
“對!”
小蓮緊緊地拽着賣身契,用力點頭,道:
“小姐是好人,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奴婢知道老天爺一定不會眼看着小姐受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喲!這不是即將出嫁的新娘子嗎?”
從蜿蜒廊橋中走過來一個與張莜嫺年紀相仿的女子。
與張莜嫺一身素裝,不施粉黛不同,這個女子不但穿着豔麗蜀錦裁剪的對襟衣衫,頭上、手上、身上還掛着各種精緻的飾品,在春日的陽光下款款而來,晃得人無法將視線聚焦在她庸脂俗粉的臉蛋上。
女子一路走來,一路在庭宇樓閣間大聲地說着話走過來:
“嫺姐姐不在閨樓中繡鴛鴦,怎的跑到這風口子上吹風來了。若是讓風吹得病了,到了出嫁的那天可不就是個病秧子入洞房了嘛,如果因此惹得那殷老虎煩心,不小心動手傷了姐姐,可如何是好?殷老虎出手可就會要人性命,別到時候喜事變成了喪事纔好!”
女子說的雖然是關心話,但是言語裏卻沒有絲毫關心之意,反而透着幾分幸災樂禍。
“你……”
張莜嫺緊緊地拽着想要爲她打抱不平的小蓮,優雅大方地說道:
“月如妹妹,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哼!沒大沒小,看我日後如何收拾你這賤婢!”
李月如冷冷地瞪了一眼小蓮,把手中的盒子丟在八仙亭裏的石桌上,說道:
“我娘讓我把這些首飾給嫺姐姐送過來。”
李月如隨手打開盒子,顯露出裏面滿滿的金銀首飾,在這些首飾上面還放着兩張一百兩的銀票,極不情願地說道:
“嫺姐姐也是好命的人。
自小出身在官宦人家,就算後來因爲家中牽扯進多年前的劉逆一案,家道中落,可是依然保住性命從嘉興府來到我家中。
我娘說,我家雖然比不得張家當年爲官多年掙下的家業富足,但是也不會委屈了嫺姐姐。
這些是我家送與嫺姐姐的嫁妝,嫁到殷家以後好生地過日子吧,不該說的話就莫要再多說了。
嫺姐姐,你懂得我孃的意思嗎?”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
李月如當着面把張莜嫺的老底掀出來,就是因爲她見不得張莜嫺時常擺出那副雲淡風輕、孤芳自賞的高傲模樣。
張莜嫺望着石桌上的盒子,面露慼慼之色,眼中目光閃爍,最後還是忍下心中的怨氣,伸手將盒子關上:
“請月如妹妹轉告舅母,就說莜嫺明白舅母的意思。莜嫺在這個世上就只有舅舅舅母一門親戚,自然將李府視爲孃家,此生永不會忘養育之恩,送嫁之情。”
李月如相貌平庸,與張莜嫺站在一起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張莜嫺的身邊,李月如難免相形見絀,雖然此時張莜嫺面容悲切,沒有平日裏的風采,李月如還是不願意在張莜嫺的身邊久待,轉身離開八角蘭亭。
李月如站在荷塘邊停住腳步,半側着身子,淡淡地說道:
“還算嫺姐姐通情理,妹妹在此恭賀姐姐與殷公子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多謝月如妹妹。”
“小姐!”
小蓮見李月如走遠,終於忍不住,說道:
“您何必對月如小姐客氣,這都是他們一家算計好的,是他們毀了小姐一生啊!些許首飾銀兩就買了小姐一生的幸福,若我說小姐就不應該接受這些東西,讓他們一輩子內疚!”
“不客氣又能如何?”張莜嫺放下矜持,當着小蓮的面清點盒子裏的首飾盒銀兩,心灰意冷地說道:
“我的命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就算對月如妹妹橫眉冷對,就算將這些金銀丟在李家的臉上,最後我還是會被殷家的花轎擡進門。有了這些金銀,在殷家的日子如何也會好過一點吧。”
“小姐……”
“‘皇天老早安排定,不用憂煎不用愁’。小蓮,莫要多想了,我們的命運就交給老天爺來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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