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老薑雖辣,難防蠹蟲
園子中,那一湖碧水微起漣漪。明滄海站在湖邊,悄悄運用掌力,將地上一顆石子吸到指間,再輕輕一彈。
那石子便旋飛出去,貼着湖面飛啊飛,飛啊飛,一直飛到湖對面。
乾宗皇帝把自己約到此處。大概也是另有深意吧。
幾十年前,還是少年郎的時候,明滄海經常和蘭傾顏、也就是乾宗皇帝現在的淑妃,在御花園裏捉迷藏。
太祖皇帝有次散步到御花園,碰到明滄海和蘭傾顏這兩個小鬼。太祖皇帝一把抱起蘭傾顏,問:“楚顏小公主,你長大後想嫁到哪裏去?”
本以爲楚顏公主會說,她要嫁去江南。畢竟江南,曾是她的故鄉。
沒想到,豆蔻年華的蘭傾顏指着明滄海,說:“陛下,我哪都不嫁,我要守着哥哥,和他在一起。”
站在御花園中,那句話似乎又迴盪在明滄海的耳邊。然造化弄人,當年要守着明滄海的蘭傾顏,最終卻陪在了乾宗皇帝明正身邊。
以前,明滄海時常會想,如果當年自己爭儲成功,那父皇肯定會把蘭傾顏指婚給自己吧。
但這是個幼稚而危險的想法。漸漸地,明滄海努力地將這個念頭從腦海中使勁抹去。
明滄海穿一襲墨藍色長衫,風一吹,揚起他兩鬢的長髯,衣衫鼓盪,臨湖迎風屹立,確有一派壯闊傲然的豪俠之風。
“明盟主,當真是越活越年輕,氣勢愈發雄壯。”乾宗皇帝坐在一把椅子上,由四個太監擡着過來。
“陛下。”明滄海單膝跪地,躬身施禮道。
“明盟主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特意回京來看看朕到底歸西了沒有?”乾宗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滄海。
自始始終,皇帝都稱明滄海爲明盟主。這樣顯得皇帝很尊重武林盟主,實則是透露出一種陌生,一種戒備,還包括一點點蔑視。
“陛下春秋正盛,龍體康泰。臣斷無此念,此次來京,只是設宴款待一位英雄少俠。”
“是誰值得明盟主從江南千里迢迢跑來京城設宴啊?這得是多出衆的一名少俠?”乾宗皇帝明知故問道。
“浪子玉,新近接連擊敗冥教數位高手。”
“明盟主對這少俠觀感如何?”
“聰慧過人,於武學有獨到領悟。假以時日,可成一代武學宗師。”
“其他方面呢?”
“爲人處世,圓融通達,有俠義之風。”
“缺點呢?”
“如果風流算缺點的話,那風流多情大概是他最大的缺點。”明滄海說。
“難得明盟主對一個人有這麼高的評價,說得朕都想見見這位少俠。”乾宗皇帝說。
“陛下若想,臣可叫他來拜見陛下。”明滄海道。
“罷了。朕對你們武林之事並無太大興趣。”乾宗皇帝擺擺手,道,“今天只是想和你聊聊家常。有時候,朕想啊,當年若是你當太子,而我遠離朝堂,避世隱居,是不是會跟現在的你一樣逍遙快活?
看看你,潛心武學,身強力壯,又貴爲武林盟主,振臂一呼,可號令江湖羣豪。而朕呢,爲國事所累,力不從心,垂垂老矣,居於這廟堂之高,卻要處處防着明槍暗箭。朕是真心羨慕你啊!”
“陛下,每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各安天命就好。”明滄海回道。
“那明盟主,你安於自己的天命嗎?”乾宗皇帝的眼神突然凜冽,透着森森寒意射向明滄海。
“回稟陛下,臣一直安於天命。”明滄海慨然道,“臣的天命,就是成於武學,寂於武學。除此之外,沒有絲毫貪念。”
“賜座。”乾宗皇帝的臉上綻出幾絲大氣的笑容,“明啓,你有多久沒去看看淑妃了?有空就去看看吧。”
乾宗皇帝叫出了明滄海在皇家時的原名,明啓。
“陛下,臣早已戒掉紅塵雜念。”明滄海一直站着,並未落座於那張內侍搬來的藤椅。
“去看看吧。朕時日無多,已看開一切。”乾宗皇帝站起來,一隻手搭在明滄海肩上,“明啓,朕要你保護好淑妃母子,你肯定不會拒絕吧。
朕要你力保明昊如你一般當個逍遙王爺,力保他遠離皇權之爭。可好?”
明昊是乾宗皇帝和淑妃的兒子,比明燁小一歲。皇帝要明滄海力保明昊,“保他遠離皇權之爭”纔是重點。
良久,明滄海應道:“好。陛下。”
看着明滄海那一襲墨藍長衫沒入長長宮牆,乾宗皇帝問身旁的魏無崖,“無崖,你說他能做到嗎?”
“皇叔歷來言出必行。他應該能做到。”
“只要明啓不出力,那明昊在朝堂便掀不起風浪,只能認命當個自在王爺。”乾宗皇帝說,“若明啓真能做到,那就只剩下麗妃了。”
“陛下,爲了明燁真是費盡心機。”魏無崖將乾宗皇帝扶到轎子上。
乾宗皇帝看着天邊一朵流雲,感慨道:“明燁仁善。那麼,只有朕來做這個狠人,替他掃平一切障礙和危險,讓他安心地坐上龍椅。”
“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麗妃?”魏無崖道。
“十天後,就是麗妃生日吧。”乾宗皇帝道,“無崖,你擬一道旨。屆時在麗妃的生辰宴上,宣詔欽封明瑞爲瑞王,着麗妃和明瑞即刻前往封地。若麗妃抗旨不去,就賜她一杯鶴頂紅。”
“好的,老奴會安排妥當。”
“子幼母壯,惟其如此,或可保明瑞一生平安。”乾宗皇帝閉上眼睛,躺在轎椅上,自言自語地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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甌山湖的渡口,刑森跟往常一樣,穿身粗布褂子,把斗笠蓋在臉上。
宇文烈來到渡口,喊一聲:“船家,灞河,去不?”
那刑森舉手道:“客官,去,明早去。可好?”
“懂了,那就明早。”禁軍統領宇文烈轉身離開,臉上浮現出幾分欣喜的笑容。
街邊有家酒館,名叫“酌夢軒”。
想必是個十分雅緻的地方,這宰相杜文廷真會挑地方。宇文烈邁步進去,徑直上了三樓一個包廂。
當朝宰相杜文廷早已坐在那,等候多時。杜文廷個子不高,面容清瘦,神態清淡,一雙眼睛卻格外地炯炯有神。
“宰相大人,對時局洞若觀火。利弊權衡,不消末將多說吧。”一落座,宇文烈滿上一杯酒,敬宰相杜文廷。
杜文廷喝了口酒,“那統領大人,屬意哪位皇子?”
“宰相大人,咱倆同時在桌上寫個字吧。如果相同,繼續喝酒。如果不同,各回各家。咱們就當沒見過。”宇文烈道。
兩人用手指蘸了點酒水,同時在桌上寫字。寫完一看,兩人會心一笑,因爲他們寫都是一個“瑞”字。
“果然英雄所見略同。那事成之後,宰相大人主政,給小弟分一杯羹,讓我撈個一品軍職,掌軍即可。”宇文烈道。
“選擇明瑞皇子,應該是我們兩個,最好的選擇。”杜文廷道,“那明燁,太過依仗上官瑤和諸葛士族。他若登位,我和統領大人怕是要靠邊站。那明昊皇子,陰鷙狠辣,他若登基,恐難掌控,定會狡兔死獵狗烹。唯有這明瑞,年少聰慧,頗具真龍之相,只要由我們忠心輔佐,定能成一代明君。”
杜文廷說得這麼好聽,實際上只是看中明瑞年幼,最適合成爲大臣們的提線木偶罷了。
這話裏的深意,宇文烈自然懂,但不能戳破,敬酒道:“宰相大人最善識人。咱們做臣子的,自然要擇明君而從。”
喝完這酒,宇文烈道:“宰相大人,這京城裏除了你,就屬那柱國大將軍最有權勢。如果這時候邊疆發生戰事,讓柱國將軍遠征,那我們的事情更穩當。”
“統領大人所慮甚是。”杜文廷心裏不由得暗暗佩服眼前這位禁軍統領,看起來只是一介粗獷武將,實則心細如髮,思慮周全。
大概是就在宮廷,歷練出來的。
“也許很快邊疆就會傳來戰報。”宇文烈說道,“到時需要宰相大人,極力建議皇上派柱國將軍遠征,以顯我龍羲軍威。”
杜文廷眯起眼睛,淡淡道:“這事不難。平定戰亂,本就是柱國將軍義不容辭的責任。”
與杜文廷宰相喝完這頓酒,就把兩個人喝到一條船上去了。宇文烈回到府中,師爺公孫儒遞給他一張紙條,說是宮廷一小太監送來的。
打開一看,上面一行字“十日後,麗妃生辰宴”。
十天!來得及!不過,確實要加快節奏了。
“公孫先生,去把鬼泣請來。”宇文烈對公孫儒道。
夜色漸濃時,一道黑影閃進書房,宇文烈在那習字。
“鬼泣見過統領大人。”
宇文烈把筆一丟,道:“秦獸的兒子秦翦已經出發去幽州接明燁。該是冥教表現的時候了。”
“冥教定不讓統領大人失望。”
“死要見屍,活要見人。懂嗎?”宇文烈斬釘截鐵地說道。
“得令。”又是黑影一閃,那鬼泣的身影迅疾隱入濃重的夜色深處。
京城的街巷,在夜裏依然喧鬧繁華。宇文烈帶着一隊禁軍巡邏。
路過那家書館時,宇文烈閃身走了進去。
在後院,宇文烈對那江衣雪說,“做好準備,隨時刺殺上官瑤。”
“好的,統領大人。”江衣雪又捧出一本書和一方織錦,那書的封面上寫着《驚浪刀譜》四個字。
“統領大人,幸不辱命。《驚浪刀譜》和《春山秋月圖》,我們都得到了。”江衣雪帶着幾分得意地說道。
宇文烈打開那一方織錦,問道:“怎麼得到的?”
“是從花不虛和浪子玉手中搶來的?”
浪子玉?聽到這個名字,宇文烈的臉一陣抽搐,一把將織錦甩到江衣雪臉上,“蠢貨!你們肯定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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