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深宮之怨,雄獅之怒

作者:蘭弋雪
紅彤彤的晚霞,映在西天。

  尊悅宮裏,公主明黛容將凌如玉穿過的那身銀甲,掛在戶外晾曬。

  這銀甲已經讓宮女洗了好多遍,但上面的鮮血實在洗不掉,也不褪色。

  此刻,被血水泡得半紅半白的銀甲,經那晚霞一照耀,紅得似乎更爲悲壯。

  聽說那凌如玉爲了救一女子,單槍匹馬殺向玄武門,一人力敵血衣樓五大高手。

  這情節,不是話本小說中才有麼?

  這也太酷帥了吧。好想那個女子是本宮哦。

  明黛容站在銀甲面前,想象着凌如玉那張俊俏的臉,配上一身血紅透着白的銀甲,持一把血紅刀刃的大刀,殺入敵陣萬軍之中,一把將驚惶竄逃的自己拉上馬,一騎絕塵而去。

  艾瑪呀,這情節太浪漫,太刺激了。明黛容閉上眼睛,嘴裏喃喃道“如玉,如玉,快來救本宮啊。”

  “公主,公主!”公主的貼身丫環小翠跑進來。

  明黛容正要惱她打斷了自己美好的清秋大夢。小翠說,“奴婢剛聽宮裏人說,那統領凌如玉明日要趕往幽州,卻接公主的皇兄明燁回京。”

  一聽這個消息,明黛容立即轉怒爲喜,“小翠,這包打聽的活幹得不錯。賞!今晚,賞你一碟御膳房的桂花糕。”

  話音剛落,明黛容自個先跑了出去。

  “公主,你不用急着去御膳房拿?”小翠以爲公主是去御膳房取桂花糕。

  “小妮子,你想多了吧。想喫,自己去拿。就說本宮讓你去的。本宮現在要去找父皇。”明黛容一邊說着,很快就跑遠了。

  太陽還沒落山。福壽殿內,乾宗皇帝正在嚼一根虎鞭,喫得津津有味。

  “父皇!”公主明黛容闖了進來。

  驚得那乾宗皇帝趕緊把虎鞭往牀上一丟,用被子蓋住,很是尷尬,笑着假裝訓斥道:“容兒,你是公主,毛毛躁躁的,成何體統?”

  “父皇,容兒好久沒見哥哥了,甚是想念。容兒昨夜夢見哥哥了。”

  “然後呢,說重點。”乾宗皇帝笑眯眯道。

  “容兒想跟着淩統領一道去接哥哥。好不好嗎?好不好嗎?父皇。”明黛容挨着乾宗皇帝,撒嬌地搖晃着他的腿。

  “朕在容兒面前,什麼時候說過不好!但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出遠門不安全吧。要不,你問問你母后。”乾宗皇帝道。

  “淩統領,是父皇欽封的血刀太保,有他在,絕對安全。

  父皇,這是咱倆的小祕密。你不許跟母后說。說了,她指定不讓我出門。

  父皇,你答應容兒的話。容兒回來,每天都來給你揉背。好不好嗎?好不好嗎?好不好嗎?父皇,你行行好嗎!”明黛容施展忽悠老爸絕招“撒嬌三連”。

  “好呢。你跟着去吧。”乾宗皇帝道。

  明黛容轉身即走,走到門口,一想不對,折回來,“父皇,不行啊。萬一那淩統領不讓容兒跟着呢?”

  “你就說,朕有口諭,讓他一路帶上你。”

  “那萬一他覺得容兒在騙他呢。他死活不帶容兒,豈不瞎了。不行,不行。”明黛容找來筆墨和紙,“父皇,你給寫一道聖旨。就說:着血刀太保凌如玉,帶尊悅公主明黛容,一同前往迎接大皇子明燁。”

  “這大概是朕即位以來,寫過的最芝麻大點的聖旨了。”乾宗皇帝想到自己五天後,就要離開,突然心裏一酸,立即揮筆寫完這道聖旨,並囑咐道:“見到你哥,你們務必儘快趕回來啊。容兒。”

  “好呢!謝謝父皇,麼麼噠一個。”明黛容拿起那一指聖旨,在乾宗皇帝臉上親了一口,便興高采烈地跑開了。

  乾宗皇帝摸了摸臉頰,似乎女兒給的那個吻,餘溫還在。

  有女嬌俏如此,真想多活幾年,享一享這天倫之樂。

  怕是不能了。朕只有這五天了。隨心所欲的五天。

  乾宗皇帝幽幽長嘆一聲,一臉嚴肅地問魏無崖:“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陛下!”魏無崖道。

  “走,去麗清宮。”乾宗皇帝心中似乎充滿快意,腳步輕快地走向麗清宮。

  難道他對麗妃,舊情爲了,想趁這隨心所欲的五天,重溫舊夢?

  又或許是別的吧。作爲一代雄主,應該是很難被情感糾纏的,但可能會在人性中難以解放自己。

  作爲一代雄主,他需要理智,需要權衡,需要剋制。

  所以很多時候,他很壓抑。貴爲帝王,卻要壓抑自己的喜怒哀樂。

  日暮時分,當最後一縷太陽光從牢房的窗戶溜出去時,監牢漸漸暗了。

  只有,兩個獄卒湊在一盞油燈前,就着一碟花生在喝酒,打發時間。

  宇文烈雙眼無神地,坐在監房的角落裏。

  宇文烈早已被凌如玉用“蘭花指”,廢去了武功。

  他現在與常人無異,甚至比常人還要弱。

  因爲,他的意志力已經倒了。

  他身子下,鋪了一片稻草。

  過一會,“咣噹”一聲,監牢的門開了。

  四名殿前金吾衛把宇文烈押出了大牢。

  宇文烈的心思又活泛起來,甚至抱有某種天真的奢望:“難道皇帝開恩,赦免了自己和麗妃?”

  有這種想法,真的是太天真了。他永遠難以想象到,一個長期壓抑自己的雄主,邪惡起來有多邪惡。

  宇文烈將如煉獄般,將親身經歷那殘酷的凌辱和折磨。

  這是失敗者的哀歌!

  麗清宮,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氣,變得清寂而冷清。

  宮裏,也不再像往常那般燈火輝煌,只點了兩盞燭火。

  宮女們一個個也不敢大聲喧譁,說話都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

  麗妃抱着七歲多的小皇子明瑞,在給他唱兒歌。一首又一首。

  是的,也許以後,很難再有機會,給兒子唱歌了。

  也許以後,也許就沒有以後了。

  乾宗皇帝走進來,他偉岸的身軀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的暗影。

  那暗影罩在麗妃和明瑞皇子的身上。

  麗妃擡頭一看,驚得忙跪伏在地,“陛下,賤妾有罪。”

  而明瑞小皇子看到乾宗皇帝,覺得他陌生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和藹親切的父皇了,而是變得嚴肅、陌生而遙遠。

  他怯怯地從孃親懷裏滑下來,想去抱住父皇的大腿,卻又不敢去抱。而是父皇跟他說:“瑞兒,你去花園玩玩。”

  一個小內侍便領着明瑞出去了。可是明瑞跑了幾步,似乎不放心孃親,跟小內侍說:“我們玩捉貓貓吧。”

  然後,聰明的明瑞偷偷從母親寢殿的窗戶爬進去,躲在窗簾後,看到了此生他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幕。

  待明瑞走後,金吾衛先擡進來一個木樁,再把戴着鐐銬的宇文烈帶進來,綁在木樁上,嘴裏塞了布條。

  然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把門關上,屋裏只剩下乾宗皇帝、麗妃、宇文烈。

  “你想明瑞活着嗎?”乾宗皇帝抓起麗妃頭髮,冷冷地問道。

  “想。此事跟瑞兒無關啊。陛下,賤妾知錯了,賤妾錯了,求陛下開恩啦!放過瑞兒。”

  “你還有一點爲人母的良心。”乾宗皇帝手裏把玩起一把匕首。

  這麼多年來,乾宗皇帝玩的都是大刀、長劍,他的刀劍從來都是用來對付敵人。

  這是頭一回,他會玩一把匕首。而且,他要用這把匕首來對付他的愛妃,他的臣子。

  戰場上的刀劍,他從來不覺得冰冷。但是今天,這把小小的匕首,握在乾宗皇帝手裏,他感到冰冷刺骨。

  因爲這把匕首,不是用來結束,而是用來折磨。

  結束,只是那麼一瞬。折磨,則是一個過程。需要耐心,也需要技術。

  乾宗皇帝用匕首的刀背,勾起麗妃的下巴,“麗妃,你愛朕多一些,還是愛宇文烈多一些?“

  “賤妾當然愛陛下多一些。噢,不是,賤妾只愛陛下。”麗妃跪在地上。

  “是嗎?“乾宗皇帝將匕首丟在地上,”麗妃,朕給你兩個選擇。

  要麼拿起這把匕首,殺了朕。然後,你可以和宇文烈在此雙雙殉情。

  這樣也不失爲一樁悽美的愛情傳奇。估計很多世人都會感動。要麼拿起這把匕首,去把他閹了,割下來。

  朕或許會考慮,讓你活着,撫養瑞兒長大成人。“

  ”陛下,陛下!“麗妃跪着不停地磕頭。

  乾宗皇帝一腳將她踢開,將那匕首踢到她面前,怒吼道:”快點,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要麼殺了朕,要麼閹了他!你

  不是愛宇文烈嗎?那就殺了朕,去做你們的陰間夫妻。“

  麗妃拿起匕首,看看乾宗皇帝,看看被綁着的宇文烈。

  “殺了朕!你不是很愛宇文烈嗎?殺了朕,證明給他看。”乾宗皇帝逼視着她,逼着她一步步往後挪,挪到宇文烈身旁。

  “啊!”麗妃一聲尖叫,舉起匕首。寒光一閃。

  躲在窗簾後的明瑞閉上眼睛,捂住自己的嘴巴。很多年以後,他會無數次夢見這一幕。

  是乾宗皇帝倒下了嗎?他沒有,他在那微笑。只是,宇文烈褲襠那鮮血淋漓。

  被堵着嘴的宇文烈“嗚嗚”叫嚷幾聲,也泄氣不叫了。

  他似乎疼得暈死過去了。

  “宇文烈。你是不是想死?”乾宗皇帝拍打他的臉,讓他睜開眼,“但是朕現在告訴你,有時活着比死去更難。

  你知道朕爲什麼這麼做嗎?是想讓你明白,這深宮裏的女人真正愛的只有一樣東西。

  那就是權力,讓她們生存下去的權力。你是不是覺得可悲?朕和你一樣都很可悲。”

  宇文烈奮力掙扎,他的雙手被繩索勒出兩道深深的印痕。既像是憤怒,更像是絕望。

  “好了。”乾宗皇帝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陪朕去看看你的父親忠王爺吧!是時候和他談談啦。”

  宇文烈眼中那點微弱的光亮,也熄滅了。確鑿無疑,這次是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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