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牧羊有善,忠王覆亡
梵鏡山上禪宗寺,
吠陀峯頂渡厄門。
禪宗寺就在臨安府的梵鏡山上。
臨安府屬於龍羲帝國東境鈺州,江南水鄉,富庶繁華。
禪宗寺,自然香火旺盛。
渡厄門則在冰墟山脈的吠陀峯上,地處龍羲帝國西境幽州邊界,苦寒之地。
當地百姓雖生活困苦,禮佛卻極爲虔誠,把吠陀峯上渡厄門的大德高僧,視爲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在妖骨傀儡飛天降臨龍鼎廣場,
大肆噬咬龍驤兵士的那個暗夜,
禪宗寺,正在閉關打坐的悲弘大師突然睜眼,破關而出,夜觀天象,嘆道,“貪狼、破軍、七殺,三星連珠,血魔現世、災陷蒼生。
我佛慈悲,阿彌陀佛!”
爾後,他修書一封,寄給渡厄門掌門苦雲大師,相約數日後京城長安相見。
大約已有近百年,禪宗寺和渡厄門素無往來了。
兩大禪寺,
一東一西,
鎮護龍圖大陸。
平時無事,兩派各修各的宗派佛法,鮮有聯繫。
如今,妖骨傀儡禍臨人間。
渡厄與禪宗需再度聯手,方能拯救蒼生!
悲弘大師帶着唯一弟子皮拉姆
由東往西,去往京城。
苦雲大師派出座下大弟子木泥頭陀由西往東,前往長安。
跟在師傅身後的皮拉姆,高鼻深目,亂草般的頭髮呈深棕色。
他,有點鬼靈精,一路上調皮搗蛋,卻極少挨訓。
比如,他會在客棧,將生雞蛋藏在騎馬女孩的馬鞍中,
待那女孩上馬一坐,聽得一聲嬌嬌的尖叫,皮拉姆就捂嘴偷樂,一溜煙跑遠。
而師傅悲弘大師頂多說,“《慈悲心經》背到第幾篇了?”
這時,皮拉姆纔會從懷中掏出那本《慈悲心經》,裝模作樣地大聲朗誦給師傅聽。
說來也奇,悲弘大師在禪宗寺地位極高,輩分比禪宗寺主持孤鳴大師還高一輩。
但他收的這個唯一弟子皮拉姆,還是個俗家弟子,可不是那種看破紅塵、一心修佛的虔誠弟子。
一天到晚在禪宗寺,這皮拉姆不是跑下山喝酒喫肉,就是帶着一幫小和尚上山烤野豬。
皮確實皮!但禪宗寺上上下下倒是挺喜歡、維護這個俗家小師叔。
禪宗寺的小和尚們都猜測,“皮拉姆這個俗家小師叔,肯定大有來頭,定是什麼皇親國戚,不然悲弘師祖怎會收他作自己的關門弟子,還是唯一的那個。”
其實,皮拉姆只是北狄部落一個牧羊女的兒子。部落村民都說他父親是虎薩帝國一個越境收皮毛的商人,具體不詳。
要說沒來頭吧,還是有點!皮拉姆八歲那年,渡厄門掌門苦雲大師依照先師無痕圓寂時,留下的謁語“獸嶺以南,牧羊有善”,
一路找到魔獸嶺以南一個村子裏,按照生辰八字,經金瓶掣籤,將皮拉姆認定爲本門的輪世神童,欲接回渡厄門,尊爲輪世寶佛。
同時,禪宗寺的悲弘大師,依據卦象籤辭,找到皮拉姆,欲帶回禪宗寺,收其爲徒。
二人相持不下,皮拉姆的母親便建議抓鬮選定。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最終由悲弘大師把皮拉姆帶回禪宗寺。
皮拉姆小小年紀,卻頗有定見,死活不肯落髮爲僧。
悲弘大師也不以爲意,道:“一切皆佛法,萬物皆緣佛。”
許其當俗家弟子,戴發修行。
師徒二人走進長安城的東門。頭一回來京城,眼見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比臨安府的繁華,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街上的姑娘們普遍比臨安府的小家碧玉要高挑,容顏嘛各有韻味。
“師傅啊,徒兒覺得京城的母老虎比臨安府的母老虎風姿不同,別有一番風味。”十六歲的少年郎皮拉姆在師傅面前,向來口無遮攔,想啥說啥。
悲弘大師敲了一下他的額頭,“保持正念,去默誦《慈悲心經》。”
“噢!”皮拉姆知道,彈額頭是師傅對他最嚴厲的處罰,說明師傅有點生氣了。
皮拉姆趕緊從背囊裏翻出那本《慈悲心經》,一邊默唸,一邊偷瞄師傅的臉色。
白眉及肩的悲弘大師面色如常,領着皮拉姆去了俠客山莊。
渡厄門的木泥頭陀早已到了。只是他衣衫襤褸,在山莊門口的街邊,鋪了一張草蓆,在那閉目打坐。
“到了?!”悲弘大師大師問。
“到了!”木泥頭陀雙手合十,“見過悲弘大師。”
“見過那些屍骸了?”悲弘大師問。
“沒。那埋骸之地,朝廷嚴令封禁。”木泥頭陀道,“其實那埋骸之地,貧陀自能找到。只是掌門囑託,起煞屍骸不可擅動擅闖,一切皆聽大師吩咐。”
“沿途,老衲已聽過不少傳聞。此次血魔起煞甚是兇險。吾等要謹慎而行。”悲弘大師道。
“大師,那下一步,應當如何?”木泥頭陀道。
“這幾日,先打聽消息,再探查京城四周可有異動。”悲弘大師緩緩道,“必要時,老衲自然要和朝廷知會一聲。切記,要低調行事,不然會引起世人恐慌。”
“嗯!”那木泥頭陀起身就走了,將化緣碗鉢和那破草蓆皆留在原地。
悲弘大師帶着皮拉姆走進俠客山莊,要了一間樓上的廂房,落腳休息。天黑時分,那木泥頭陀回來,在草蓆上盤腿打坐,一言不發。
悲弘大師和皮拉姆下樓,在廳堂,要了幾碗米飯,一盤豆腐、一份青菜、一盤藕丁。
“正蒼,盛完米飯,送給木泥陀。”悲弘大師說。
正蒼是師傅賜給皮拉姆的法號。
“直接叫他進來喫,不就好了。”皮拉姆道。
“渡厄門修苦行。那木泥陀是不會進來的。”
“那我們呢?”
“妙行!”
“噢。”皮拉姆似懂非懂地端着米飯出去了。
他把米飯放到那木泥頭陀跟前。“阿彌陀佛。”木泥頭陀把那碗米飯倒進自己的飯鉢中。
“木泥陀,跟我進去喫。看你這瘦的。我可以給你搞點肉。”皮拉姆蹲下來,看着他喫飯。
木泥頭陀無動於衷。
“真是個呆子。怕是修苦行,修傻了吧。”皮拉姆就走了,心想,當年幸好來了禪宗寺,不然就得跟眼前這木泥陀一樣,出門就得討飯,連口肉都喫不上。
~~~~~~
夜夜夜,夜太黑。
這大概是宇文烈,頭一次覺得京城的夜,如此之黑!
乾宗皇帝坐在鑾駕上。
宇文烈戴着鐐銬,被一名金吾衛牽着,像條狗樣跟在後面。
不,準確說,還不如狗。
狗,不高興了,還能汪汪亂叫兩聲。
但現在宇文烈不行,他再憤怒,再痛苦,也只能咬着牙“嗚咽”兩聲,把哭聲嚥進嗓子裏。
世界,就是如此殘酷!
失敗的人,哭都沒有資格。
忠王府在翡翠湖壹號。
曾被世人稱爲“壹號王府”。
鑾駕徐徐落在王府門口。
走進王府,
滿頭白髮,年逾古稀的忠王——宇文忠跪在花廳,
身旁一起跪着的是他的女兒宇文婧。
花廳,燭燈燦亮,照亮的卻是驚惶與恐懼,以及報復的快意。
“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宗皇帝卻不接話,看着“忠王府”那三個字的牌子,慢慢道,“忠王,如今這個忠字怕是要去掉了吧。”
“微臣,微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啊。陛下!”宇文忠匍匐在地,又仰頭看着乾宗皇帝,老淚縱橫。
“絕無二心。來,看看你的好兒子。”乾宗皇帝扯起鐵鏈,一把拽過狗都不如的宇文烈。
“宇文忠,你自己問問他,做了什麼?問問他,做了什麼?”乾宗皇帝暴喝道。
宇文忠站起來,一耳光抽在宇文烈的臉上,看見了他褲襠處的淋淋鮮血,
哭着捧住宇文烈的臉問,“烈兒,烈兒,告訴爹,爲什麼?這是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宇文烈一扭臉,避開父親,嘶吼道:“爲什麼?你問我爲什麼?
我告訴你,我想做一個人上人,做一個可以用任何方式保護自己家人、自己愛人的人上人。
這樣,母親就不會因爲吸食人血,而被你親手誅殺。
你告訴我,吸血續命,哪裏錯了?你問問這個狗皇帝,
他的皇座底下,到底流了多少龍羲子民的鮮血?是不是成千上萬,數十萬的人,皆爲他而亡。
而母親呢,只是要那麼幾個人的血而已。爲什麼?你來告訴我,爲什麼啊?”
宇文烈像猛獸一樣怒吼,頭髮散亂。
“爹早就說過,吸食人血,定遭天譴。
看看現在,看看現在,這就是我們宇文家遭受天譴的報應啊。
烈兒,你爲何如此執迷不悟啊?你是不是受了鳩摩劫那個魔頭的蠱惑,肯定是的,肯定是的!”
宇文忠爬過去抱住乾宗皇帝大腿,苦苦哀求道:“陛下,陛下,當年微臣隨陛下平定北狄叛亂。
陛下令我屠殺血洗北狄鳩茲部。鳩茲部被我盡皆屠戮,唯獨留下部落祭司鳩摩劫。
微臣只是想帶他回來,給夫人治病,不曾想埋下天大禍根。陛下,烈兒定是受那魔頭蠱惑。”
“受人蠱惑?”乾宗皇帝一腳踢開宇文忠,“那問問你的好兒子,
與麗妃私通,是不是受人蠱惑?
兵變逼宮,是不是受人蠱惑?
召喚傀儡,是不是也是受人蠱惑?”
“狗皇帝,這些都是我做的。來啊,殺了我,快點殺了我!”宇文烈昂首罵道,青筋暴漲。
“想死?!哈哈……朕早就說過,有時,活着比死去更難。”乾宗皇帝又俯身去看宇文忠,“聽見了嗎?忠王,你可知這是什麼罪嗎?”
“誅……誅九族。”
“很好!忠王還沒有老糊塗嘛。”乾宗皇帝轉身看着一直跪着,渾身發抖的宇文婧,威嚴道,“擡起頭來!”
宇文婧仰起臉,滿臉是淚。
“真是可惜,正值妙齡啊。”乾宗皇帝嘆道。
“陛,陛下,求陛下放過婧兒啊。此事與她毫無瓜葛啊。陛下………
老臣帶烈兒自當伏誅,求陛下看在老臣戎馬征戰四十餘載,身上刀痕二百九十八處,放過婧兒。陛下”宇文忠跪在乾宗皇帝腳邊,不停磕頭,磕得滿臉是血。
“是哦,你倒提醒了朕。”乾宗皇帝把宇文忠扶起來,“忠王軍功卓著,朕怎麼能殺忠王呢?殺了忠王,豈不寒了龍羲將士的心?”
“陛下,微臣如何做?陛下才肯放過婧兒。”宇文忠終於揣摩到了乾宗皇帝的心思。
“寫罪己書,自裁以謝天下!”乾宗皇帝冷冷道。
宇文忠一愣,旋即說道,“懂了,懂了,微臣懂了!微臣一定照辦。”
“不是在家。後日午時,玄武門城樓。”乾宗皇帝留下這句話,讓金吾衛押着宇文烈、宇文婧離開忠王府,
把苦楚、悲憤、無奈都一股腦兒都留給了這個爲龍羲帝國征戰千里、流血無數的忠王。
當年,那句流傳在龍羲帝國百萬虎豹騎中的話“忠王在,軍心安”,怕是要被徹底洗刷掉了………
從此,龍羲再無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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