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殉忠
燕王朱棣攻至南京城外，兵臨城下的建文朝行至末路。
一切已成定局，年輕的大明皇帝朱允炆決定坦然接受命運。
他身邊的扈從近臣仍未放棄，計劃在最後一刻爲這位年輕的帝王拼出一條生路。
護衛統領林遇嘯安置完妻女，立即帶一隊人手入宮。那是十年前經□□皇帝朱元璋下令，由林遇嘯親自甄選、教習、組建的死士隊伍，旨在護衛當時纔剛喪父，又被立爲皇太孫的朱允炆。
組建之初，隊中多爲童男童女，如今十年過去，他們已是大明最年輕而悍勇的死亡之師。
相比之下，即將大難臨頭的朱允炆顯得分外沉靜，沐浴淨身後步至禪房，與先帝說了些無人可知的話，出來後望着宮牆之上的遠方出神。待許久後回神，才發現身旁多了許多生面孔，年輕的武衛中亦有配刀的女子，想來這便是爺爺留給他的不同凡響的祕密衛隊。
他回到寢宮，死士片刻不離，也跟他移到寢宮。他忽地回身，身後的死士亦停下腳步。
他在衆多生面孔中發現了不同，向其中一名女子問道，“朕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身形拔萃，黑袍配輕甲，腰協雁翅刀，冷峻之下仍可窺見清麗之姿。
女子跪於朱允炆腳邊，恭聲道，“回陛下，屬下蘭妙，原錦衣衛蘭熙之女。”
朱允炆想起來了，“原來是你，朕記得你父親先是受人誣陷降職，後又被害，牽連你也淪落教坊司，到朕登基那年纔得到赦免，我們那時見過，你怎會”
他記得當時他剛登基，打算大赦天下，護衛厲彥第一天到他身邊當值就懇求於他，提及原錦衣衛鎮撫使蘭熙被指揮使陷害，雖那奸人最後伏誅，卻也抹去了蘭熙清白的證據，使得其女至今流落教坊司。
他聽完當即決定赦免蘭熙之女。
他對那個白白吃了多年苦的姑娘說：“這些年我爺爺身體不好，又忙於政務，疏於處理舊案，以致害你吃了苦，我替他對你和你父親說聲對不住。”
小姑娘叩首道，“父親生前只恨奸小，至死不曾怨過先皇，若他如今還在，定也是護衛陛下左右的忠良。陛下今日赦免蘭妙，蘭妙心中只有感激，謝陛下！”
朱允炆心中更加愧疚，“是厲彥，是他爲你求情，你要謝他。”
小姑娘看向一旁的厲彥，相視之下並未言語。
朱允炆勸道：“你父親的死不怪他，他奉皇命不得不從，害你流落教坊司也非他本意。這次爲了救你，他冒死坦言，在你父親未昭雪時就收留過你。你看，他對你很好啊！”
小姑娘依然不語。
後來，朱允炆就將她交給了厲彥，囑咐他好生照顧，心想着前人造下的孽因便由他來化解吧。卻不料在南京城破的前夕，她又出現在了他面前。
他不可思議道，“厲彥跟朕說你失蹤了，竟是入了林遇嘯的手下嗎？”
蘭妙答道：“蘭妙承父親遺志，後得林大人看重，自此日日勤習武，立誓護衛陛下！”
朱允炆懇切道，“我記得你還有個弟弟，厲彥在幫你照顧，你不爲他想想嗎？”
“蘭妙確實有過一個弟弟，自幼不得正名，直到陛下爲父親昭雪又將我放還，我欲與他相認，但林大人招納了我，自那時起蘭妙就決定放下，亦不爲他徒增牽掛。”蘭妙一字一句堅聲答道，“如今蘭妙只求追隨陛下左右！”
朱允炆瞬感悲愴，來回踱了幾步，“你這是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南京守不住了，逃命去吧！去找你弟弟，去找厲彥，他一直在等你，也只有他還聽我的勸了，我與四叔都是一樣的，你們跟誰都是一樣的，何苦非要爲我以卵擊石！”
蘭妙毫無動容：“若厲彥真如陛下所言，棄陛下而投燕王，便有違先帝立儲傳位之本心，便是大逆不道，蘭妙與他勢不兩立！”
朱允炆勸說無用，愴然之下想起這些都是爺爺當年就種下的因。
爺爺當年開闢洪武，因忌憚同他一起打天下的部下，便常令儒生宣講古來忠臣義士之德行，以忠貞義烈教之導之，欲以忠義之名撫慰那些不安分。後又設立錦衣衛加強對下控制，再後來更是下令單獨教習剛入錦衣衛的民間少年，意在將其培植爲絕對忠心的可用之材，厲彥、林遇嘯、蘭妙之父蘭熙都曾是那些少年之一。
正如爺爺將皇位傳於他，致使他與四叔兵刀相見，爺爺當年種下的許多因，時至今日仍在以不可阻擋之勢開花結果。
他令侍衛統領林遇嘯回家照顧妻女，林遇嘯離開後卻又帶了一隊死士回來。而蘭熙之女蘭妙，好好一個正當妙齡的姑娘，與厲彥有過非同尋常的情誼，如今卻說與厲彥勢不兩立，要護衛他這個即將失去一切的皇帝。
朱允炆心中大痛，想勸他們走卻無論如何也勸說不了。
傍晚，燕王開始攻城，不久破城而入，領軍浩浩蕩蕩朝皇宮而來。
朱允炆坐於正殿之上，回來覆命的林遇嘯寬慰他，除卻現在宮裏的人，宮外還有接應的死士，此時正是離開的時機。
對於林遇嘯的勸說，朱允炆不予理睬。
林遇嘯遵從先帝之命爲朱允炆訓練死士，就是爲了在如今這樣危急關頭護他周全，卻沒想到到了最後一刻，是這位年輕的皇帝自己不願意走。
他還天真地說：“四叔與我是親叔侄，他不會將我如何，你們都散去吧。”
林遇嘯勸道，“陛下是入世的菩薩，天下無人能及。可燕王暴戾，陛下不可輕信！陛下莫怕，今日我等當爲先帝盡忠，護陛下週全，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朱允炆依然不願離開，“我不走，朕不走。”
林遇嘯再三勸說無果，緩步向朱允炆靠近，想強行帶他離開。
朱允炆看出了他的意圖，喝止道：“林遇嘯不得上前，站住！朕令你不得上前，你要抗旨嗎？！”
林遇嘯停下腳步，忽聞遠處燒殺之聲，燕王進宮了，沒有時間了！而若不是朱允炆自己願走，再多防護都是無用，否則總有一天他會自己伏首於燕王！
情急之下，林遇嘯將視線轉向死士隊伍。
“十一出列！”
一個同蘭妙一般黑袍輕甲的年輕女子從隊列中站了出來，朱允炆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陛下，她是洪武十一年生，所以叫十一，她在隊中武藝最弱，但忠心可鑑日月！”林遇嘯對女子道，“十一，請陛下移駕。”
名叫十一的女子領命，抽出腰間配刀向朱允炆靠近。
朱允炆沉下臉色，卻見她只是提刀跪下，抱拳懇請道，“十一請陛下移駕！”
朱允炆不爲所動，正要斥責林遇嘯竟用女子脅迫他，卻忽見女子將刀刃一轉。
在他的驚呼中，女子飲刀自盡，脖頸間的鮮血濺了出來，自刀口噴灑一地。
朱允炆大驚，駭然看着女子倒地的屍身，猛然大怒，“林遇嘯！”
林遇嘯又道，“阿木出列！”
這次是個年輕男子，依舊是抽出腰刀走向朱允炆，林遇嘯在旁解釋，“陛下，這是阿木，十一之後身手最弱，他也願爲陛下竭智盡忠！”
男子跪在了朱允炆面前，抱拳懇請，“阿木請陛下移駕！”
朱允炆慌了，“林遇嘯，林大人！讓他停下不！”
男子自盡了，沒有片刻遲疑，殷紅的血再次噴灑，與方纔的女子倒在了一起。
朱允炆紅着眼，看向爺爺留下的祕密護身符，他們以林遇嘯爲首，個個身手了得，心冷志堅，卻原來都是一羣不要命的瘋子！
林遇嘯又開始了，“一誠出列！”
又一男子站了出來。
朱允炆驚懼非常，悲痛地拍着桌子，哀呼，“我走！我跟你們走！”
林遇嘯這才令出列男子歸隊。
砍殺聲近了，聽得出有一隊人馬向他們靠近，林遇嘯將死士分爲兩隊，令一隊以副統領及蘭妙爲首護送朱允炆出宮，自己則帶另一隊準備迎擊。
朱允炆被人強拉着，回頭望向正在作最後部署的林遇嘯。殿外是燒殺的夜，隱隱可見遠處火光，殿內也被林遇嘯下令一一點燃。
朱允炆悲極而哭道，“林大人，我們一起走吧！”
林遇嘯跪下叩首，拜別道，“遇嘯蒙先帝恩情，立誓護陛下週全，今夜爲太祖皇帝殉忠，魂駐紫微宮，以待陛下還朝之日！”
朱允炆淚流滿面，赫然意識到，原來他由始至終都只聽爺爺的旨意，這位忠心耿耿的護衛統領，原來從未真正忠於自己！
殿外砍殺聲息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靜默和肅殺。
他那謀略殺伐的四叔正痛快地高喊：“建文！出來迎你四叔吧！”
朱允炆頹然無力，林遇嘯向一旁示意，蘭妙不由分說攙起他，在衆人掩護下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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