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茶事
回想起來,機智的太子爺肯定有別的辦法送她出城,但爲了拉趙王入夥以達到“法不責衆”的目的,硬給她整到了趙王身邊來。結果人都準啓程了,偏偏這時候出事,完美卡點!
趙王老半天才從宮裏回來,葉秀不好意思追問什麼時候能再北上,聽說是他手下的李郎中貪污,朱棣震怒,責令錦衣衛嚴查。按理說葉秀頂了天算個侍婢,不在被查之列,但問題是錦衣衛竟然要把趙王實時保護(監視)起來,理由是朱棣要求在排查完所有可疑人士之前不讓他接觸下面的人,以免他串口供包庇下屬。
聽說府上要來錦衣衛時,葉秀當即有了開溜的念頭,現在這情況還不如過回□□工的日子,大不了等趙王可以離開京師了她再回來插個隊。
她正收拾行李,先前傳令罰跪的婢女又來傳話了,“爺在後花園,讓你過去。”
葉秀十分不情願,但在婢女的“押送”下又沒辦法,趙王這時候找她,總不至於是知道她要溜了所以想道個別吧?
王爺家的後花園那可是真花園,大得離譜還有湖。
葉秀被領到湖邊,踮腳瞧去,趙王在亭子裏背對而立,一旁還有個高大挺拔的男子也背對她們,正拱手作揖討好趙王。
葉秀見那人一身短褐,像是府上專陪趙王練武的力士,幸好幸好,不是錦衣衛。
婢女也瞧見了那人,看樣子正在捱罵,提醒葉秀道,“爺今日心情不好,正在訓話,你過去機靈點。”
正巧下人端了熱茶來,本該奉茶的婢女怕被趙王遷怒,便將茶盤遞給葉秀,“你去幫爺把茶續上。”
葉秀疑心重,懷疑她想讓自己擋火。
婢女精明道,“我是幫你,讓你順便在爺跟前討個好不是?”
行吧,反正都要去,葉秀覺得這是個思路,不忘甜言蜜語謝過“好姐姐”。
結果端着茶剛走一半路,亭中忽然爆發,趙王抄起杯盞向力士砸去,力士迅速側身敏捷地躲過。
葉秀驚歎牛逼,還敢躲!!!
不過看他額頭有傷,怕是已經捱過打了。
葉秀深呼吸,端着熱茶朝亭中走近。
趙王看到葉秀那一刻,火氣就全消了。
不爲別的,只因在場除了他和葉秀以外的第三人,正是他剛纔發怒的對象,他那總是出其不意氣死個人的二哥,漢王。
他不知漢王能否認出葉秀,畢竟他們大抵早就相識。
其實,今晨入宮前,趙王就知道底下會被查。
以爲查一查就完了,沒想到他爹會讓錦衣衛來府上。好在他那不厚道的大哥悄悄透露,“錦衣衛手上的黃冊已經查不出阿秀什麼了,你們別自亂陣腳。”
他稍稍心安,同時驚訝,“你連錦衣衛裏都有內應?!”
太子連連搖頭,“這話可不興胡說,小心皇上的硯臺。”
於是,趙王一回府就讓婢女去傳葉秀,想告訴她不要輕舉妄動更不要逃,誰料婢女剛走不久,造成如今混亂局面的罪魁禍首——漢王就主動上門了。
漢王和太子一樣都爲趙王求情,卻是今日唯一受傷的人,一來就指着頭上包紮的傷口問,“你說爹是不是察覺了?不然怎麼我們三個都往那跪,硯臺就偏落我頭上?”
趙王還在氣頭上,“察覺更好,你活該!”
漢王自知理虧,趙王在宮裏並未供出自己,後又被單獨留下捱了訓,這會兒讓他發發火確實應該。見他罵完還似憋着火,就想替他散散火,於是上前勾肩搭背,“這樣,我們去摔跤場練練,練到你消氣爲止,你看我還特意穿了身短打來,隨便你打!”
漢王越貧,趙王越氣,甩開他背過身去。
漢王拱手作揖,“二哥知道錯啦,二哥給你賠不是!”
趙王頭也不回,忽然道,“李珍說他放不下家中。”
那時錦衣衛在場,李珍哭求他饒過家人,他以爲是說給自己聽,如今回過神細想,大抵也有求他傳話的意思。
漢王聞言默了一瞬,“我知道了。”
亭子裏安靜下來。
漢王嘆息,慨然道,“他原是李景隆舊部,當年建文派李景隆攻北平,大哥守城撐至我和爹回援,李景隆棄他而逃,他就是那時投靠的我,自此丹心不二……他是我的人,我想讓他早日安葬。”
趙王哼了聲,“他認了所有罪,就算是死了,也要錦衣衛想還給你纔行。”
漢王又作了一揖,“趙王爺,送佛送到西。”
趙王回身怒目,“你自己去要,我不去!”
“事已至此還是你去合適,若能幫我要回來,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不然我天天來陪你摔跤也行。”
不用摔跤,趙王已經抄起桌上茶盞摔過去。
漢王閃身躲過,立刻賠罪,“怪我不該躲,你再來,這回我不躲了。”
趙王氣極,可惜桌上已經沒了杯盞。
葉秀正是這時步入的湖心亭。
趙王這纔想起傳喚了她,頓時火都忘了發,瞄了眼漢王,心想這可真是撞上了。
好在漢王只瞧了眼,並未認出她。
趙王剛鬆了一口氣,漢王忽然擡臂攔住葉秀,去接她手中的茶。
趙王屏息,葉秀卻是莫名其妙。
她擡眼望着這位額頭帶傷的力士,心想大家都是打工人,你還捱了揍的,怎麼敢當着領導的面搶我東西?奉茶的活兒這麼搶手???
葉秀不鬆手,瞪他一眼。
對方一怔,立刻兇惡地回瞪,慍怒之下強行搶過茶獻給趙王。
葉秀擰眉,這就是舊時代職場?
趙王在二人“對峙”時以爲要出事,慶幸沒有,又疑惑葉秀爲何也沒認出漢王,小姑娘長大了確實變化不少,但他二哥這些年並沒怎麼變。
趙王凝重地接過茶,一邊是保證不躲的漢王,一邊是不明情況的葉秀,決定先把人支開,於是猛地將茶摔在葉秀腳邊,嚇得她一哆嗦。
“沒規矩的混賬!”
葉秀驚呆了,內心的原野萬(草泥)馬奔騰。
她做什麼了嗎?
她什麼也沒做!
湖心亭不是她要來的,茶也不是她泡的,更不是她自己要端的,最後甚至都不是她奉的,但卻是她捱罵的!
趙王怒道,“滾,別在本王面前礙眼!”
葉秀灰溜溜退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叫自己來就爲了罵人?
年紀輕輕病得倒不輕!!!
葉秀深感晦氣,鬱悶地往回走。
後花園裏綠林環繞,彎彎曲曲的小道遠處出現兩個身影,她眯起眼睛打量,看清後猛吸了口氣。
兩人越走越近,一人在前,目光鎖定她快步而來,一人在後,焦急地拉住前面的人,不時看她一眼。
草泥馬過境,原野片草不生。
那是秦昭和他那個朋友。
所以他們就是來保護(監視)趙王的錦衣衛。
葉秀心死了,逃沒用,直面風暴吧。
兩人近前了,她歡喜地向秦昭招手,“小大人~”
本來還想跟他朋友打個招呼,卻被對方冷到,只能尬笑。
秦昭以身體格擋在焦銀環和葉秀之間,“銀環,你會嚇到她的!”
葉秀本來不至於被嚇到,聽秦昭一說,便往他身後躲,“小大人,這位大人怎麼了?”
對方不語。
葉秀思索,自己的身份應該沒暴露,怎麼就被當成目標了?
對方開門見山,“你爲何在橋邊那樣對阿昭?”
哦,原來是替朋友討公道來了。
葉秀是見過大場面的,看向秦昭絲毫不慌,道歉道得理直氣壯,“小大人對不起,怪我脾氣不好,那時見你把送我的禮物弄髒了,就忍不住生了氣,您別怪罪。”
焦銀環逼近一步,秦昭護着葉秀退後一步,“她說的是真的,銀環,其實是我不對。”
葉秀攥着秦昭的袖子,低頭不再說話,感慨自己茶得可以。
一想到茶,心情又down了下來。
焦銀環不滿葉秀的解釋,卻也無可奈何,乾脆揪過秦昭,硬拉上就走。
“公務在身,先跟我去見趙王。”
秦昭被拽着走遠,不忘回頭對葉秀高興道,“阿秀,以後我們可以經常見啦!”
葉秀揮手致意,等他們沒影了才收起笑容,低聲發出一個字的語氣詞。
湖心亭中,趙王終於答應爲李珍收屍,原因之一是想趕快打發漢王。
漢王沒有要走的意思,想起什麼似的又道,“對了,剛纔那個沒規矩的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趙王怔住,立刻拉上墊背,“那是大哥送來的侍婢,規矩都沒捨得教好,也給你送過?”
“那倒沒有。”漢王搖頭,“大哥真是,說他周到他又摳,不知道送個好的,說他摳他又周到,北上之路苦寂,還知道送個女人來,那姿色確實非營伎可比。”
趙王噎住,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漢王見他臊了,正揶揄他好好教女人,遠處湖邊走來兩人。
漢王瞧了眼湖邊,眯起眼睛,“那個錦衣衛,走後面那個,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趙王想到這是來監視自己的,頓時冒火,“你煩不煩!看誰都像見過!”
漢王一拍腦門,碰到傷口疼得咧嘴,好歹想起來了,“那不是討爹喜歡的呆子麼!”
趙王偏着腦袋,沒反應過來。
“哦,那時你沒在場,爹起兵時就說要滅葛誠全族,一個不能少,所以剛入城就派你去葛宋家抓人了。”
趙王垂眸,恍惚片刻,心中閃過的舊事,也發生在如這後花園般鬱郁蔥蘢的地方。
漢王負手而立,細細道來,“當時我和大哥都在,爹爲了逼建文近衛說出建文下落,以其養子之命做要挾,結果那養子被捆縛着,竟莫名頌背起豫讓刺趙襄子。
“爹那會兒剛拔了練子寧的舌頭,嫌他話多不中聽,卻沒見過話多又摸不着頭腦的,便問那小子是不是自比豫讓,建文爲智伯,他要爲智伯報仇而刺殺他這個朱襄子。誰料那小子說他自幼習武只爲侍主,卻因年紀小未能進宮,建文之恩於他只如範氏、中行氏之恩於豫讓,範氏、中行氏爲智伯所滅,豫讓轉而追隨智伯,若爹肯讓他追隨左右,爹就是他的智伯。
“爹不高興,說那小子咒他,智伯最後被趙襄子所滅,頭骨爲酒器。誰知那小子是呆的,又找死說,若爹爲智伯他爲豫讓,則爹被人害死了,他漆身吞炭也會報仇,一下把爹說懵了,從來沒人敢這麼跟他說話。
“大哥在邊上罵那小子不會說話,說方孝孺方大家曾批智伯荒暴貪婪,豫讓不配國士之名。
“那時方孝孺十族還沒滅,但爹已經煩他了,他不喜歡的爹就覺得不討厭,又見那近衛是真不知建文下落,就乾脆父子都放了,再看那呆小子也討喜,便想收到身邊,因他年紀小冒傻氣,就讓他從錦衣衛下級開始歷練。”
趙王靜靜聽完,投向岸邊身影的目光變得認真,“你說的哪個?”
“走後面,看起來老實巴交那個。”漢王用下巴指了指,見遠處兩人已走近,終於起了打道回府的念頭,“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趙王諷刺道,“不多留會兒?我看你挺捨不得走的。”
漢王擺手,“客氣客氣,事已至此,錦衣衛你應付就行,二哥一定記得你的好。”
漢王走後,秦昭和焦銀環來到湖心亭,自報衙門、姓名、差事。
趙王安然接受,好奇多看了秦昭幾眼,內心卻並不想應付他們,只簡單交代說跟着自己可以,但要保持距離。
秦昭和焦銀環遵命地退到湖心亭之外的步道,一左一右地站立。
趙王想起還有事沒辦,讓下人去叫葉秀,又讓兩個錦衣衛再站遠些。
於是乎,才被叫去捱了罵又轟回來的葉秀剛進屋,正思考和錦衣衛碰完面就逃會不會太明顯,門外又有人來說趙王傳見。
縱使她脾氣再好,還是把包袱一摔。
玩兒她呢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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