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閨房
既然求助了滅門仇人的兒子,就表示她不喫爹媽那套“與敵共存毋寧死”的價值觀,即只要她沒有道德,爹媽都道德綁架不了她。而情緒傷害和道德綁架一個道理,只要她沒有情緒,趙王就情緒傷害不了她。
建設完畢,精神勝利。
她低眉順眼裝得跟孫子似的來到亭中。
趙王不在。
葉秀不氣,沒有情緒。
又有小奴來找她,說九英姑姑,即婢女好姐姐讓她去前殿,正是之前她被罰跪的地方。
等她到了,還是不見趙王,只有端着一盆水的好姐姐九英,客氣地招呼她,“阿秀,爺讓你在這兒跪着。”
葉秀不語,滿腦子都是:他到底有什麼疾病?!
“剛來的消息,永安公主急病,那是爺最親厚的姐姐,爺趕着去看望,走前特吩咐我看着你領罰。”九英將盆中水潑去一半,然後才交到葉秀手上,“我只能幫你到此了。”
葉秀問趙王有沒有說爲什麼罰她,得到否定的答覆後,又問趙王離開前說其他的沒。
“沒有,就讓我盯着你,哪兒也不許去。”
“……”
九英寬慰道,“同爲侍婢爺對你算好了,一得閒就要叫上你,可惜撞上他在氣頭上,不過也只罰你跪。爺脾性大,喜歡聽好話,你記得以後嘴甜些,等李郎中一事過去了,沒準真能當上主子!”
葉秀心說自己這嘴再甜下去就該齁了。
而且,原來九英態度轉變是因爲誤會她和趙王有一腿,雖然趙王的這種變太關心只是因爲怕自己給他添麻煩。
葉秀微笑奉承,“九英姐姐長得好看還這麼能幹,好事哪輪得到我!”
原諒她不如古人辭藻華麗,夸人就是這麼樸實。
九英也喜歡聽好話,對她更加客氣,“我祖上犯過事,爲奴爲婢就不錯了,倒是你身家清白,又是太子府來的,可要抓住機會,以後有事來找我,我幫你。”
葉秀感覺自己和她好像一樣,都是受牽連,又好像不一樣,她認命還能保命,自己認命就沒命。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被人盯着很難逃!
九英果真啥也不幹就盯着她,默許她把水盆頂在頭上,跪一會坐一會。葉秀在廚子那裏鍛鍊過社交,於是和她東拉西扯,發現兩人還挺投契。
比如在葉秀苦惱趙王捉摸不定時,她安慰說趙王對下人慷慨到了可以完全忽略他的脾氣,在他身邊很掙錢,被罰被罵怕什麼,只要掙錢就行。
這種純粹打動了葉秀。
難怪攛掇自己去搞男人,原來是她想搞錢,想通過助推自己上位來謀利。
挺會盤算,可惜她要失望了。
葉秀微微嘆息,餘光撇見遠處有人來,以爲是趙王,轉頭一看,是厲彥……
厲彥!那個砍了她兩刀的雙刀閻王!
九英見那行頭,立刻迎上錦衣衛大人,葉秀恨不得把端着的盆直接扣頭上。
一個時辰前,厲彥才從薛旌處得令,榮國公府不用再探,轉而投入趙王部下李郎中一案。
薛旌的理由是:“紀大人多次提及皇上不喜歡榮國公,我擔心總有一天會讓我們出手,那畢竟是皇上妹夫,高帝愛婿,就怕人死了我們也要遭殃。正好有李珍一案,我就以忙不過來爲由推了那邊。銀環和阿昭隨護趙王,其他人都去查案,你近來辛苦,唯一準你歇兩天。”
厲彥提刀就走,“不用,我去找阿昭。”
薛旌自然不知他是擔心秦昭遇上葉秀,罵了句勞碌命就隨他了。
九英告知厲彥,趙王不在,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請他去偏廂歇着等候。
厲彥淡淡掃了一眼地上的葉秀,“不勞煩,在下在此等候。”
葉秀低着頭,緊張得眼珠子亂轉。
九英不敢逆錦衣衛的意思,便讓他進屋去坐,然後招呼不遠處的下人過來,她點茶泡茶都是好手,但只服侍趙王,加上要在這裏盯着葉秀,就安排別人備茶。
正在九英交代下人用什麼茶之際,葉秀聽到頭頂低沉的聲音。
“見過阿昭了?”
葉秀猛擡頭,“啊?哦!嗯……我不是故意的。”
雖然保證過不再見少年,但這真不能怪她,這裏是趙王地盤,他不能砍人吧?
厲彥沒有深究,又道,“你假冒的是個女童戶籍,女童早夭,戶主前段日子剛病死,家中只剩你一人。”
葉秀一下沒轉過彎,直到厲彥又說,“你如今的身份無可對峙。”
反轉突如其來,葉秀懷疑地問,“可我和女童的年紀對不上啊?”
“黃冊污損沒有年紀,你越慌越可疑。”
葉秀半張着嘴,內心直呼好傢伙,年紀對不上就沒有年紀!
她不用逃了,而且聽這意思最好不要逃。
九英交代完下人回頭,看見厲彥站在邊上正打量葉秀,解釋說那是受罰的下人,不好意思礙了大人的眼。
厲彥不以爲意,在廳堂一側坐下,下人很快備好茶,九英指揮上茶。
葉秀面無表情跪得筆直,心裏已經舞了起來,瞄一眼厲彥,恐懼之情消退大半,感激之情漸漸涌上,但見他還是一副冷麪冷血冷酷無情的樣子,不禁感嘆跟她那死鬼老爹挺像,板着臉誰都欠他似的。
她望着厲彥有些恍惚,想起自己一直怕那死鬼,以前只敢規規矩矩稱呼“父親”,有一回裝瘋時喊了句“林老頭”,見他臉色一變嚇得又加上“大人”,成了“林老頭大人”,然後,板着的臉上忽然有了變化,那是他屈指可數的幾次笑容之一。
厲彥察覺到視線,陰森森地瞧過來,遇上葉秀恍惚的目光不由一愣,繼而上下掃視,有些莫名其妙。
葉秀回神迅速低頭,對着水裏自己的倒影暗罵:他不是你爹,他是你大爺!
對人家尊重點!
之後,兩人再無眼神交流。
厲彥一直等了許久,眼看天要黑了,最終起身準備離開,九英就盼着他走,趕緊招呼人送客。
厲彥路過葉秀,低聲道,“你是機靈的,你我認識不可告訴趙王和任何人。”
葉秀一直偷懶坐在小腿上,此時迅速跪立猛點頭,不料腿麻了,差點撲到地上給他行大禮。
終於,厲彥被熬走了。
她把頂在頭上的銅盆放下活動胳膊,九英當作沒看見,小聲和她抱怨,“嚇着了吧?錦衣衛都這樣,說要如何就要如何,說在哪等就在哪等,我們在這倒像是陪他的了,這下說要走就又走了。”
葉秀附和着,“他往那一杵我都不敢動!”
先前一直表現大方的九英道,“嗯,我也是。”
吐槽完錦衣衛後,葉秀感覺她們的距離又拉近了些,試探地問趙王原打算讓她跪多久。
畢竟都快天黑了。
九英懂這意思,略爲難,“這倒沒說,應該是等他回來。”
“他要是今天不回來呢?”
九英思索着,“爺不回來,除非你體力不支昏死過去,不然我可不敢叫你起來。”
葉秀眨了眨眼睛。
九英挑了挑眉毛。
葉秀心領神會。兩眼一閉就地昏死,倒下前不忘把水盆摔到一邊,以免打溼衣裳。
九英垂眸瞄了眼腳邊,讓人把葉秀擡回房去。
正好,葉秀腿麻了,省得自己走。
天色暗了,葉秀躺在死硬卻舒適的牀上,望着房梁發愣。
厲彥的意思是她可以安心使用現在的假身份,而且最好和假身份融爲一體,不然容易露餡。
那麼換個角度思考,她都不是林秀唸了,是不是可以不用離開?
葉秀猛搖頭,不行,假的終究是假的,而且厲彥還在這,她又渣了他的養子,就怕他哪天心血來潮又砍她兩刀。
所以,能走還是得走,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
正惆悵,葉秀的朋友來送餐了。
廚子丁寶聽說她被罰暈倒,飯也沒得一口喫,悄悄從門裏塞了只油布包的鴨腿來,又在門外安慰了幾句,大抵就是他們都從太子府來,要相互照應。
葉秀啃了口肥而不膩的鴨腿肉,終於意識到他自稱“太子愛廚”可能不是吹牛。
丁寶來得快走得更快,葉秀理解,給受罰的人開小竈要低調。
啃完鴨腿,她又按摩了會兒才睡下,白天沒做什麼但累得很,主要被趙王玩兒得心累,睡得迷迷瞪瞪,忽然又被樹枝拍打窗戶的聲音吵醒。
鬧心的玩意兒就得除掉,葉秀準備開窗折枝,誰料剛推開窗戶,窗臺下忽然冒出一個黑影。
沒來得及尖叫,黑影捂住她的嘴撲進窗裏,抱她在地上滾了一圈,正好被她壓在身下。
葉秀眩暈後回神,見到來人頓時火大,捶了一拳在他胸口,壓低聲音罵道,“嚇鬼啊你!”
她對待旁人從不“真性情”,所以剛罵完就覺得自己太兇了,無奈火氣實在壓不下,對方又好欺負,於是又捶了一拳強硬道,“你來幹什麼!”
秦昭將雙手護在身前,小聲說,“我剛和趙王從外面回來,趙王問你在哪,下人說你暈倒了,我就想來看看你,你別生氣……”
她又擡手,他瑟縮着伸手去擋,卻被撥開雙手。
葉秀打完巴掌決定給個甜棗,藉着燭燈的光向他靠近,對他微笑,“原來是這樣,我以爲你故意嚇我呢,好吧,原諒你了!”
說着作勢去親他,其實是從他身上起來。
秦昭嚇了一跳,別開臉躲閃,卻發現自己誤會了,不禁微微臉紅。
葉秀裝作沒發現,拍拍身上灰塵,“我已經沒事了,多謝小大人關心。”
“那就好……”秦昭囁嚅道,“阿秀,我都叫你阿秀了,你還是叫我阿昭吧。”
“好呀,阿昭。”葉秀不想跟他阿秀阿昭阿貓阿狗的,就想他趕緊走人,“阿昭,這裏是我的房間,你隨便進來,讓別人看見了會壞我名節的。”
主要他是錦衣衛。
秦昭安慰道,“我看了,大家都睡了,四下沒有人。趙王聽說你暈倒想找大夫來的,後來又說懶得管你,所以就真的沒有人管你。”
葉秀咬住下脣,感謝趙王,這確實是人乾的事。
她將秦昭搡到窗邊,“總之這裏是女孩子的閨房,你快出去。”
“哦。”秦昭沒有意識到在被驅趕,聽話地從窗戶翻出去,以爲隔着窗戶葉秀就會不介意。
他回身望向屋內,藉着燭燈之火打量,好奇道,“這就是你的閨房啊,我以爲閨房都會有大鏡子呢。”
葉秀在下人中地位不是最低,但始終只是婢女,房裏只有一小塊銅鏡,秦昭說的應該是梳妝檯,她當官家小姐那會兒房裏也有。
但是,葉秀髮現不對勁,“你進過別人閨房嗎?”
秦昭理直氣壯點頭,“啊,進過兩次。”
葉秀覺得這小子真是個迷,總有驚喜給她。
“你爲什麼進別人閨房?”好端端的!
秦昭和葉秀一起總拿不住她喜歡什麼,不知道怎麼讓她高興,怎麼讓她少生氣,此時發現原來她喜歡聽這些,便認真講說起來,“就是抄家的時候呀,有的女孩子會滿園子跑,我們要到處追,有的女孩子會躲在屋裏,嗯就是閨房裏。我進去過兩次,一次是要格殺勿論,還有一次說要捉活的,但我進去時她已經吊在樑上了。”
“……”
葉秀十分後悔問了這個問題。
給完甜棗可以打巴掌了,爲了維持喜怒無常若即若離的氛圍感,她“啪”的一聲關上了窗戶。
秦昭愣在原地,方纔認真講說時的神采漸漸黯淡下去,只能對着緊閉的窗戶自我圓場道,“那……那你早點休息吧。”
屋內燭燈熄滅了。
他耷着腦袋,悄悄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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