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雷鋒
“今年這天真夠冷的。”連唐國順都忍不住嘆息。
尹巧芬不在家,唐粒明目張膽從暖水瓶裏倒熱水洗臉刷牙。
她之前剛穿來時手指根癢癢的,像是要長凍瘡,這幾天偷摸着用熱水,倒是好點了。
旁邊唐國順瞥了眼,沒說什麼,揹着手出門上班。
唐粒洗漱了吃了點東西也趕緊去上班,結果剛出機械廠職工大院,就看見祁振正扶着自行車等在樹下。
他雖是個五體不勤的公子哥,身姿卻挺拔筆直,天生的衣服架子,穿個臃腫厚實的軍大衣,竟然也挺括好看。
唐粒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想他看來真是跟章雪鬧彆扭了,大冷天的一大早等在這裏。
她本想折回去把錢拿出來還他,可估摸着一來一回,上班得遲到,想想還是算了,改天再說吧。
他倆也不是什麼需要打招呼的關係,唐粒只當沒看見,徑自快步往前走,誰知祁振推着自行車就過來了,攔在她面前:“天冷,我送你去上班。”
唐粒驚訝地:“你說什麼?”
祁振重複了一遍:“天氣冷,我騎車送你過去。”
唐粒雖然詫異,但明白了:“你是在等我?”
祁振點點頭,調轉了自行車龍頭:“上來,你快遲到了。”他見唐粒遲疑,明顯想拒絕的樣子,忙說:“我有事跟你說,咱們邊走邊說。”
唐粒見他說得認真,遲疑了下,還是坐上了自行車後座。
天確實是冷,走在路上,腳都是木的,臉被冷風一吹,跟刀刮似的。坐在自行車後面當然也冷,可到底前面有個人擋着,哪怕心理上都覺得暖和多了。
祁振單手把着自行車龍頭,另一隻手遞過來雙皮手套:“手套戴上。”
這是一雙黑色的女式手套,皮質細膩柔滑,手腕處做了一圈帶褶皺的收口,既然好看又保暖,做工非常精細。
唐粒看了眼自己被凍得發紅的手,也沒客氣,利索接過來戴上:“你要說什麼事?”
祁振收回手,把着自行車龍頭慢悠悠地騎,邊騎邊說:“你們廠裏下崗的名額最晚明天就會定了,到時候會根據工作年限和貢獻,一次性給下崗的人一筆補貼,這樣就算了結了。這個事情其實有利有弊,現在不下崗呢,就能在廠裏再安耽幹兩年,可萬一廠子倒了,就拿不到補助了。選擇下崗的話,也沒什麼,關鍵得想想之後幹什麼。”
唐粒沉默了會兒,應了聲:“嗯。”
自己說了半天,結果就得了她一個嗯字。祁振扭過頭皺眉看她:“你怎麼考慮的?”
唐粒回視他:“這不是我能選擇的。”
祁振挑眉,笑了聲:“怎麼就不能,我說能就能!”到底沒收斂住骨子裏那股子跋扈勁兒。
唐粒翻個白眼,突然喊:“看馬路!”
對面響起一陣嘀鈴鈴的急促響聲,騎自行車的姑娘大喊:“哎哎哎,同志,要撞上了同志……”手忙腳亂地避讓。
祁振回過頭,眼看人家連車帶人的就要撞過來,趕緊把着龍頭使力一錯,長腿往地上一撐,險險地避過了。
“哎喲,不好意思同志,我技術不好。”那姑娘跌跌撞撞地剎住車,先是道歉,道完歉又說,“不過騎車還是要看馬路啊,不看路多危險。”
祁振:“……”
唐粒忍不住噗嗤笑了。
這姑娘車技是不好,慌里慌張的,從路對面跟個沒頭蒼蠅似的衝過來,簡直就是後世說的“馬路殺手”。
但更好笑的是,祁公子哥剛大放厥詞呢,剛囂張跋扈呢,不過一分鐘,這囂張的氣焰就遭了盆冷水。
祁振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踩着腳踏繼續往前騎,不輕不重地嘟囔了聲:“沒良心。”
這話裏有種別樣的親暱味道,倒是嚇得唐粒不敢再笑了。
“我是說真的,你願意下崗,拿着補助做點別的也好,去別的廠子也好,其實都沒事,不用慌。”祁振說,“你要不想下崗,那也簡單,你想想。”
唐粒沒吭聲,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意料。
她明明記得書裏說的是原主爲保工作千方百計走了高兵的路子,而章雪也因爲再就業的事情跟祁家生了矛盾,纔給了原主可趁之機。所以從時間線來看,按理她下崗這件事,跟祁振是沒有一點關係的。
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理應只是點頭之交的祁振一副熟稔的樣子,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還大包大攬地說,你要不想下崗也簡單。
顯然,劇情改變了。
這種改變對於她來說是好是壞呢?
短期來看應該是好的,祁振的意思,明顯是想幫她。長期來看……唐粒突然心頭咯噔一下,長期來看,一個未婚男青年這樣幫助一個未婚女青年,在這個還沒那麼開放的時代裏,結果不是顯而易見?
劇情還是在推着她嫁給他!
安縣縣城不大,從機械廠職工大院到棉紡廠,走路大概半小時不到,騎車也就十幾分鍾。
現在正是上班高峯期,廠區附近都是行色匆匆的工人。祁振在棉紡廠附近的一個路口停下:“就送你到這兒吧。”
她後頭這一路沒怎麼說話,他以爲她在考慮下不下崗的事,想着她父母不靠譜,前面這十來年過得顛沛辛苦,於是又放柔了聲音說:“你把心放在肚子裏,已經打過招呼了,你只要憑着自己高興就行。”
唐粒下了車,聽他這麼說,詫異地看向他:“已經打過招呼是什麼意思?”
祁振揚起眉,神色間透着得意:“字面的意思。”
上輩子是唐粒勾搭他纏着他死纏爛打地嫁給他,重活一世,祁振知道,他不能等唐粒來找他,這樣對她的名聲不好,他得主動追求她。
既然要主動追求她,自然也要主動替她排憂解難。
唐粒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沒等她開口,旁邊忽然響起個輕柔的聲音:“祁振?”
他們就在路口,路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大多都是棉紡廠的,碰見熟人不奇怪,但按理要碰見熟人也該是自己……唐粒扭頭一看,原來是章雪。
章雪穿了件靛青色的棉服,衣服的顏色和樣式略有些老氣,但她皮膚白皙,容貌端莊秀麗,整個人看上去依然美得發光。
這大概就是所謂女主光環吧。
看到章雪祁振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淡淡點了點頭,就衝唐粒說:“快去上班。”
唐粒看看一臉冷漠的祁振,又看看因爲祁振的態度眼圈都紅了的章雪,總覺得這倆人氣氛不太對,想起昨晚唐麥說的,趕緊清了下嗓子,正色說:“謝謝你,祁振同志!你看天這麼冷我鞋子又滑,差點在職工大院門口摔了,於是就好心載我過來,真是富有雪中送炭的雷鋒精神!我到了,謝謝你,再見!”
她噼裏啪啦倒豆子似的一口氣說了,說完利落地揮了揮手,沒給祁振開口的機會,飛速溜走了。
劇情和女主都太強大,惹不起,惹不起。
祁振被她一番操作搞得目瞪口呆,等回過神,人早跑得影兒都不見了。
真沒看出來,她還挺能編的。
祁振差點被氣笑了。
章雪倒是臉色好了許多:“祁振,原來你是學雷鋒做好事啊?”
祁振一條大長腿支在地上,隨手撳着自行車的響鈴,嘀鈴鈴,嘀鈴鈴的響聲裏,他扭頭看向章雪,烏黑幽深的眸子裏沒什麼情緒:“章雪,咱們昨天已經說清楚了吧?”
大概是報應吧,上輩子他嫌章雪像個教導主任,甩了她娶了唐粒,後來他落魄了,章雪卻風光得意,成了知名企業家。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家裏最難的時候,唐粒曾經帶着兒子去求過章雪,在她家門外跪了大半天,最後卻被她一句“救急不救窮”打發了,之後沒多久唐粒就死了。
要說恨章雪,人家有錢,愛借不借是人家的自由,他沒立場恨,何況也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
可要說不恨,至少這輩子他是不太想看見這個女人的。
章雪聽出他的意思,神情凝滯了下,臉色漸漸蒼白:“祁振,我不明白,之前不都好好的……”
“抱歉,之前是我做事欠考慮,再見。”
祁振說完,腳下用力一踩,自行車輕輕滑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章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遠去的背影,腦子一片空白,除了情感上的難過,她心底還有一種隱約的直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偏離了原來的方向。
“章雪,那是祁公子吧,他送你來上班啊,這麼羅曼蒂克?”有個路過的工友大姐走過來。
章雪怔了下,隨即露出笑容:“他這人就這樣。”
工友大姐聞言豔羨道:“那也只有你,大名鼎鼎的祁公子,換了別人怕是多看一眼都懶的。”
章雪笑笑。
工友大姐又說:“聽說下崗名額這兩天就得定了,你有祁家當靠山肯定是不愁的,不像我們,每天那都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怎麼會,下崗的事情廠裏都制定了方案的,肯定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
章雪說完後又怔了下,她直覺下崗這個事情很重要,想了想又覺得疑惑,攸關生計的事情當然重要,這不用想也知道。
但隱隱地,她又覺得,不僅僅是這樣,不僅僅是因爲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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