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天冷得風一吹,人就跟被吹透了似的,忍不住要打個哆嗦。
祁振卻是一下子連目光都火熱了起來,他忍不住伸手颳了下唐粒的鼻子:“你真沒醉?”
他其實想親她一下,可哪怕路燈暗到隔了幾步遠就看不清人影,巷子裏也沒人,他還是忍住了。
畢竟這才九十年代初,往前推幾年,男女青年牽個手都可能被當耍流氓給抓起來的。當然,就是現在,他要真敢當街親吻女同志,運氣不好被聯防隊的人碰見,也得被逮起來教育一頓。
“癢。”唐粒嘟囔着拍了下祁振,然後她舉起手,扣下大拇指,四根手指豎得直挺挺地,得意地擺了擺:“這才哪到哪啊,我可是能喝三瓶葡萄酒的人,想灌醉我,可沒那麼容易。”
瞪着那四根手指看了半天,祁振無奈地嘆了口氣:“行了,風挺大的,一會兒吹感冒了,咱們回吧。”
三跟四都搞不釐清了,這明顯就是喝多了,還嘴硬呢。
“你還沒說呢,想結婚嗎?”喝多了的唐粒還挺執着。
祁振這下什麼旖旎心思也沒了,笑着忍不住又颳了下唐粒的鼻子,懶洋洋地說:“想吶,早惦記着了,巴不得馬上就結婚,滿意了嗎?”
跟個喝醉的人,祁振倒是沒什麼好隱瞞的。
他睨了唐粒一眼:“你是不是還不想結婚?”
唐粒拍了下他搗亂的手:“別胡說,明天,明天咱們就去扯證。”
醉鬼的話,祁振根本沒當回事,隨口附和:“行,咱們明天就去扯證。”
這天是真冷啊,可兩個人手牽手地靠在一起往前走,那能把人吹透的冷風,似乎也沒那麼冷了呢。
第二天一大早,祁振就被爆竹聲給吵醒了。
他洗漱了出房門,就見祁宏放和蘇向雪已經坐那兒喫早飯了,豆漿油條還有小籠包,國營早餐店的老三樣。
“不說今天放假,要出門?”蘇向雪見祁振穿戴得整整齊齊的,就問。
兒子在外面住了幾個月,好容易趕着年前搬回家住了,今天除夕,蘇向雪特意請了一天假,預備在家好好做點祁振愛喫的,當然,順帶的也給他做做思想工作。
“嗯,有點事。”祁振坐下,從保溫壺裏倒了半碗豆漿,抓了根油條就喫。
“筷子給你放這兒呢,手抓着髒不髒。”蘇向雪皺皺眉頭,終究沒多說。兒子這麼大了,多說兩句就得煩她,他這脾氣來了,到時候纔不會管你除夕還是初一,車鑰匙一拿,又是半個月不見蹤影。
所以蘇向雪嘀咕了一聲,話鋒一轉,就說:“甭管你什麼事,中午早點回家,我喊了章雪回家喫飯。”
祁振端着碗的手一頓:“過年過節的,你喊她喫飯幹嘛?”
蘇向雪:“我也算瞧着她長大的,她從外地回來,我喊她喫個飯怎麼了?這孩子從小就懂事,也能幹,聽說皮鞋廠辦得紅紅火火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我請她喫個飯慶祝慶祝。”
祁振看蘇向雪一眼,點點頭:“行吧,你慶祝,那我中午就不回了。”
蘇向雪皺起眉頭:“我是讓你早點回來。”
這大半年她可是想盡了法子給祁振尋摸合適的對象,可除了因爲住院沒能避開的楊醫生,後面任憑她找人介紹了誰,別說相看了,祁振壓根連聽都懶得聽。
不過也好,蘇向雪的心裏,最合意的兒媳婦人選終究還是章雪,所以這回見章雪回家來過年,她這心思就又活動開了。
到底是做了大生意,章雪現在跟以前可不一樣了,整個人又漂亮又洋氣,打扮得就跟滬市那樣大城市裏的摩登女郎似的。
蘇向雪私心裏覺得,祁振見了如今的章雪,沒準就會回心轉意了。
祁振喝着豆漿:“你瞧着她長大的,又不是我瞧着她長大的,我湊什麼熱鬧,再說我得跟我對象一起喫飯,沒空。”
蘇向雪直覺他就是拿話氣她:“胡說八道什麼,你要有對象,我還用得着成天費盡了心思?”
祁振挑眉:“我沒跟你們說嗎,哦,對了,最近一直住外頭,沒機會說。”
他笑了笑:“我跟唐粒確定戀愛關係好幾個月了。”
蘇向雪聽了先是一愣,隨即就說:“不可能,那丫頭說了不接受你的追求。”
祁振放下碗:“那都多久前的老黃曆了,那時候不答應,還能永遠都不答應,你兒子還能那麼沒用?”
蘇向雪氣得眼前發黑:“你是鬼迷心竅了嗎,那丫頭有什麼好,潑辣,沒家教,風評也不好,成天在外頭拋頭露面的,爲了賺錢什麼事情都幹,這樣的人怎麼能進咱們家門,不行,我不同意!”
家裏的瑣事祁宏放一向是不太管的,不過對於兒子的對象問題還是關心的,他放下手裏的報紙,問:“是老唐家那個開公司的閨女?”
蘇向雪氣哄哄地:“還能是誰,那個擺小攤買帶魚起家的,這樣的人,怎麼能進咱們家?”
她這左一句擺攤賣魚的,右一句這樣的人,祁振聽得火起:“章雪賣皮鞋就是能幹,唐粒辦食品公司就是拋頭露面,媽你自己想想你這心有多偏吧!行了,我出門了。”
說着踢了腳椅子站起來就走了。
蘇向雪有火沒處發,狠狠瞪了祁宏放一眼:“你教的好兒子!”
祁宏放折了報紙,慢悠悠站起來,說的話倒是向着兒子的:“兒子說的也沒錯,賣皮鞋、賣帶魚,都是在爲社會主義經濟添磚加瓦,怎麼能區別對待?這次就算了,下次就別再喊老章家孩子來家裏喫飯了,兒子不喜歡,你喜歡有什麼用?我瞧着老唐家那閨女挺好的,是個喫苦耐勞的孩子。”
自從知道祁振跟於向文一起辦了公司,本本分分地在幹實業,祁宏放這心裏,對兒子最後一點不滿也消失了。
娶兒媳婦的事,只要對方人品好,其他方面他倒是沒多大要求。何況,他就是有要求,祁振也未必會聽呀。
在這方面祁宏放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寵出來的孩子,自己心裏得有數吶。
所以在他看來,蘇向雪這純粹是自尋煩惱。
他說完拎上包也就出門上班去了。
“我勞心勞力的都爲了誰,真跟老唐家結親,你就等着被那戶人家扒着吸血吧!”
蘇向雪氣得摔了個杯子。
除夕這天是哪裏都熱鬧。這年頭車少,不存在堵車的情況,可也正因爲車少,街上熙熙攘攘,賣貨買貨的,摩肩接踵,根本不會給車子留行駛空間。
祁振於是乾脆騎了個自行車。安縣地方小,沒幾分鐘就到了唐粒樓下,正巧,就見唐粒從樓上下來了。
“起這麼早,是要出門?”祁振長腿支在地上,仔細看了眼唐粒的臉色,見她臉色挺紅潤,半點沒有宿醉後的疲倦感,頓時放心不少。
放心的同時,祁振又覺得唐粒瞧着不止是沒有疲倦感,簡直比往日都要精神好看,可見昨晚應該睡得挺好,不像他,想着她醉酒後說的那些話,翻來覆去地沒怎麼睡着。
其實唐粒哪裏是睡得好,她是起來以後化了個妝,當然,祁振這種直男是看不出來的。
唐粒坐到他自行車後座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才說:“不昨晚跟你約好的嘛。”
祁振疑惑道:“約好什麼?”他一早過來,只是想着唐粒今天也不用上班,倆人這一年各忙各的,難得有這種單獨一起的閒暇時光,倒不是跟唐粒約好的。
“扯證去呀,今天民政局最後一天上班。”唐粒說。
唐粒那口氣,就跟去買個煙花爆竹南北乾貨一樣的輕鬆,倒是把祁振嚇了一跳,支在地上的腿一軟,自行車頓時一個打滑,他忙把住龍頭,扭頭看着唐粒問:“你說什麼?”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昨晚沒醉?”
“醉了呀。”唐粒說。
祁振無語地看着她。
“醉了不影響我記得這事呀,咱們都是生意人,誠實守信是最起碼的,說好了今天去扯證,肯定要兌現的嘛。”唐粒挺正直挺無辜地說。
祁振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咬咬牙:“你別後悔!”
唐粒頓時就笑了:“銀貨兩訖,概不退換。”
“行。”
祁振也不多說,腳一蹬,自行車騎得飛快。他直接把車騎回了機械廠職工宿舍,讓唐粒在樓下等他,他自己三步並作兩步,飛快跑回家,開了門直接衝進他爸媽的房間,找到家裏的戶口本,往大衣口袋裏一塞,就又跑出來了。
“你翻箱倒櫃的找什麼呢?”蘇向雪聽到聲音從廚房裏出來。
“找點東西。”
祁振隨口應付了句,飛快地下了樓。到了樓下,他也不說話,直接踢了腳撐,騎上自行車,又飛快地蹬上了。
“你着急什麼呢,民政局這一整天都上班。”唐粒靠在他背上,忍不住就想笑。
祁振迎着風也在笑:“這不是怕到手的媳婦跑了嘛。”他現在就覺得渾身是勁,巴不得馬上飛奔到民政局,把結婚證給辦了。
年三十,大家都忙着過年了,民政局婚姻登記處冷冷清清的。
大約是沒想到這時候還有人過來扯證,工作人員見到他倆挺驚訝的,等倆人把裹得嚴嚴實實的圍巾手套一摘,頓時又覺得眼前一亮。
他一年到頭也不知給多少男女青年辦了結婚證,還是第一次見着長得這麼漂亮登對的夫妻。
“你倆估計就是今年最後一對新婚夫妻了,這叫什麼,我們這工作完美落下帷幕呀。”工作人員笑呵呵地開玩笑。
這時候的結婚證上還不用貼照片,工作人員仔細檢查覈對了證件,往印製好的小本本上認真抄上姓名等信息,大紅印章往上一戳,就把兩個小紅本本鄭重地遞了出來。
祁振順手就把兩個紅本本都接過去了,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本子,他認認真真地每本每一行字都看了一遍,時間久到工作人員都忍不住忐忑地問了一句“沒什麼問題吧”。
他沒有馬上回答,又看了一會兒,才說:“嗯,沒問題,每個字都是正確的。”
工作人員一噎,合着是真怕他寫錯了呀,他一年辦出去多少證,這一個證上才幾行字,哪至於就寫錯?
唐粒簡直沒眼看,攤手說:“行了,把證給我,咱們回吧。”
誰知祁振卻說:“證我來保管。”
唐粒:“一人一本的東西,你保管你自己的就好。”她之前就把戶口從家裏遷出來了,現在自己單人獨戶,戶口本、身份證和結婚證可不得一起收着?
“我怕你弄丟了,還是我來保管吧。”祁振猶豫了下,堅持道。
旁邊窗口的中年婦女噗嗤一下笑出聲:“哎,這新婚夫妻是恩愛哈。”
給他倆□□的工作人員也笑:“男同志很重視你們的婚姻呀,姑娘,你這對象找得好,以後享福囉。”
祁振收起證件從大衣口袋裏摸了摸,居然給他摸出幾塊巧克力來。他把巧克力往工作人員和隔壁大姐的辦公桌上一放,笑吟吟道:“可不是,感謝兩位見證我們的幸福婚姻,可惜來得太匆忙,只能用巧克力當喜糖了。”
兩位工作人員一看,這可比喜糖金貴,笑呵呵地拿了,順口就又說了幾句新婚快樂、百年好合之類的吉祥話。
唐粒看祁振那簡直恨不得再去供銷社買十斤糖過來分的樣子,捂着臉就把人給拽了出來。
她是真沒想到這人領個證還有這麼多花樣。
真丟臉。
不過,也真開心。
“你把結婚證拿出來讓我瞧瞧。”等到了外面,唐粒忍不住說。
“幹嘛,你不會是想反悔吧?”祁振警惕地反問。
唐粒忍不住橫他一眼:“我的結婚證,辦下來我連瞅都沒瞅見,你覺得合理嗎?”
祁振頓時笑了:“你是不是也很開心,很想看看自己的結婚證?”
這不是廢話嗎?
唐粒盯着他不說話。
祁振想了想,說:“回頭再看吧。”
大街上人來人往,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着歡喜雀躍,可祁振覺得,這條街上所有人的喜悅加起來,都沒有他的多。
他微微傾身,湊到唐粒耳邊,壓着聲音說:“洞房的時候再看。”
唐粒瞪着他,臉騰地一下子就紅了。
這不要臉的傢伙。
祁振瞧着她的樣子就樂了,樂着樂着,摸摸鼻子就問:“咱們現在去哪兒?”他往四周看了幾眼,一開始是無意識地瞟過,然後某一瞬間視線忽然凝滯了下。
唐粒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不遠處的街角矗立着一幢白色的三層仿古小樓,那小樓一樓的門楣上掛了個碩大的招牌,上頭龍飛鳳舞五個大字:安縣招待所。
“要不……”祁振摸了摸鼻子。
想的美!
這光天化日的。
唐粒沒等祁振繼續說,踢了他一腳:“買年貨去呀,還能去哪兒?”
祁振一滯,片刻才說:“行吧,買年貨去。”
這回再騎上自行車,他就不緊不慢了,搖來晃去的,跟隨時要停下來似的。
好一會兒,他忽然說:“晚上我去你那兒吧?”
唐粒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忍着笑故意義正嚴辭說:“不行,除夕夜得在家裏守歲。”
祁振輕哼了聲:“跟誰一起守歲,跟你爸媽嗎?你頂多回去喫個團圓飯,吃了飯怕是都坐不了半個鐘頭就得走人,你們跟你媽聊不到一塊兒去。”
好吧,事實就是這樣。
唐粒於是說:“那你也得在家陪陪你爸媽吧?”
“我陪他們幹嘛,他們各自有愛人陪着,我摻和什麼,我不也得陪我愛人去?”祁振理所當然道。
完了,又追了一句:“是吧,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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