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買書
張大夫:“啊?”
“錢最值錢!”小荷怒吼。
外面電閃雷鳴,小荷的內心風雨交加。
因爲前一刻,那死心眼的醫館張大夫告訴她,要治好眼前的小姑娘,需要三兩銀子。
搶錢啊!
就算小荷生財有道,苦苦存一年的銀子都沒有一兩呢。
“不治了,你現在叫你家小花把她送去肉市,論斤賣了。”小荷擺爛了。
她錢又不是大風颳來的,算了算了,不救了。
“別……”那榻上萎靡的濡溼人形掙扎着,顫顫巍巍觸碰她的衣角,“我……我不想死……”
小符的手摺斷了,只能忍着劇痛,期期艾艾地……乞求她的憐憫。
“憑什麼,我要救你?”小荷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
“對……對不起……”小符痛哭流涕,淚水混合着泥水和雨水,把一張臉襯托得悽慘無比。
世道不好,她是知曉流民爲了活下去,把兒女往肉市賣的。
她犯了錯,又斷了手,她這樣子的人一點利用價值都沒了,真的只有這身肉還值一點錢。
可她真的怕啊,她完全沒辦法承受,有一天自己會成爲案板上的那塊肉。
“我錯了,我錯了,狗兒姐!”小符聲嘶力竭,“祝妹沒有來救我,她不會來救我了,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小荷翻了個白眼,“什麼叫你只有我了,你可真不要臉,我是你的誰?”
“還有,我叫小荷,荷花的荷。”
“我畜牲不如,我不配爲人,我害了孩子們,也害了自己!”身體那極端的痛,與對生存最尖銳的渴望碰撞在一起,令小符從未有過的清明,“只要小荷姐救我,我會供你驅使,一輩子……一輩子都不背叛你!!!”
嘖,這是小荷聽過最動聽的話了。
“好了好了,別嚇孩子了。”張大夫連忙打圓場,“你都把三兩銀子給我了,何必再說這些話。”
小荷聳了聳肩膀,“每次救人都遇到白眼狼,我總要討兩句愛聽的話吧?”
她想了想,自動把陛下劃了出來。
陛下對她很好,她不後悔救陛下的。
“我……我不是白眼狼……”小符委委屈屈地小聲道。
小荷揮了揮手,沒有聽她再說下去。
她都習慣了,除了陛下,和曾經一個因難產死在她懷裏的姑娘外,她救過的每一個人,說出的每一句誓言,都是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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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在醫館睡了一覺,聽說張大夫已經替小符接好了手,她總算放心了下來。
有了一點閒暇時間,她便一頭鑽進了書局。
她曾經一輩子都喫虧在沒有文化上,這輩子,她不想這樣了。
可惜青州的書塾不收女子,更不收奴隸,她只能買書回去自學。
祝妹的父母,曾經是青州邊境的小吏,故而祝妹識字。祝妹願意教大馬、教小符,把識文斷字當作恩德播撒給廚房的孩子們,但她就是不願意教曾救過她命的小荷。
大馬因買馬,常常遠走。
小荷也曾求過祝妹給他去信,至於信的真實內容到底是什麼,她不知。她只知道,她千求萬求去寄的信,成了祝妹與大馬感情開花發芽的沃土。
“老闆,我想買這裏最暢銷的書。”小荷詢問書局老闆。
書局老闆擡首,見是一個姑娘,“小姑娘要成婚了?”
小荷大驚,“你怎麼知道?”
老闆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書生,通身染了市井氣,一副我懂的樣子,“一般來這兒的姑娘,要麼是自己要成婚了,要麼是自己主子要成婚了。”
在青州,很少有女子讀書,一般出入書局的皆是男子。
若是女子前來,要麼是大戶人家來尋最新話本的小姐,這類是老主顧,書局老闆全都認識;要麼……就是家裏有人成婚,要買闢火圖的。
不過一般來買的,都是家裏的丫鬟、婆子,亦或是母親一類,很少見自己來買的姑娘。
“老闆,你可是有點眼光的啊!”小荷不禁誇讚道,果然是飽讀詩書之人,有遠見、有眼光。
她確實和大馬哥要成婚了,可這輩子,這婚鐵定是成不了了。
書局老闆嘿嘿笑了兩聲,“小姑娘是要全圖的、半圖文的,還是要那種全文字的?”
小荷又是佩服,果然是文化人,書也有這麼多種。
“一般來買的女子,都選全圖,簡單易懂。”書局老闆推薦。
“唔……”她是來學字的,全圖的還不如腦中那話本的連環畫呢,起碼陛下英俊、貴妃秀美,“全圖的內容會不會太少了?”
書局老闆一驚,不由多看了小荷兩眼。
一般少女提到避火圖,都害羞到恨不得鑽地縫,沒想到此女不但不避諱,還嫌內容過少?
“內容是單調了點,重在簡單易學。”書局老闆解釋,“一般初學者,用不了太多內容。”
小荷連忙搖頭,“我是要反覆學習的,並不是用一兩次就行。”
書局老闆疑惑,書局老闆糾結,書局老闆悟了,原來是想夫妻雙方共同研讀琢磨,相互切磋,才能更上一層樓。
“那就選圖文的,內容比純圖要多一些,重在文字註釋,會有一些小技巧的傳授。”書局老闆傾情推薦,說到小技巧的時候,釋放出一個‘你懂我懂’的眼神。
小荷掂量掂量,“那純文字,豈不是內容更多?”
這時候書本都貴,小荷毫不在乎書上畫了什麼畫,只想能多裝幾個字,就多裝幾個字。
“是倒是。”書局老闆遲疑,“但若沒有圖示,初學者怕是不能駕馭。”
“沒事,菜就多練,白天練了黑夜練,牀上練、桌上練、窗臺練,菜地花田裏都可以練。”小荷最不缺的就是努力。
饒是見多識廣,書局老闆的臉色此時也有點漲紅了,“花田裏也可以練?”
“也是也是,花前月下嘛。”他又嘀嘀咕咕。
回頭,他找了一本厚厚的冊子,用油紙包好,“這是我這兒,內容最多的一本了。”
他湊近了低聲,“好好鑽研,受益匪淺。”
小荷樸實地嘿嘿一笑,“包的,老闆。”
再怎麼葷素不忌,書局老闆到底是個書生,瞥了一眼她的樣子,清秀的臉漲紅了不少。
……………………………………
張大夫說,小符還要在醫館將養幾日,小荷便先回了去。
她趁這幾日在花房配所外葺了個小屋,供以後小符居住。
她去廚房以後,花田這邊,還要靠小符打理。
她葺磚瓦的時候,陛下就杵着柺杖在旁邊,想要幫忙。
小荷鼻子掛着泥點,連忙擺手,“阿鬆哥,你身子纔剛剛好一點,好生將養纔是,怎麼好乾這種粗活累活。”
謝淮見她說什麼也不答應自己幫忙,心中有點慪氣,費力地杵着柺杖回了屋。
喫力躺上牀的時候,他感覺到被什麼擱着了,掀開被子一看,發現是一本厚厚的冊子。
這幾日,他是發現,小荷揹着他,在挑燈夜讀着什麼東西。
許是大字不識幾個,她在燈下抓耳撓腮,好不痛苦。
這是一本粗糙劣質的油印本,書皮上一片空白。
這不符合常理,天下紙貴,即使在粗糙劣質的冊子,都應該印滿了東西,才能讓讀書人感到物有所值。
當謝淮喫力以手指撩開第一頁時,他懂了。
不是不寫書名,是壓根不能寫、不敢寫。
這是一本闢火圖的文字版,內容之豐富、形式之咋舌,饒是謝淮自幼修煉心性,也抵不住口乾舌燥、意蕩情動。
他一直知曉她對他有意,但他沒有猜到,她對他竟有如此大膽的想法。
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實際上每日都滿腦子都想和他這樣、那樣。
謝淮朝外撩了一眼,見她在哼着歌兒刷牆,那雙看狗都深情的眸子,正盯着那間小屋子。
謝淮心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她不會是想,修好了那小屋子,先和他在裏面發生什麼吧?
他記得這書裏的某一章,確實有記載……
他又長又翹的睫毛,小梳子一般闔上,彷彿在剋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但那樣狹窄的地界,還是在別人的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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