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醜陋
她一邊砌牆,一邊看着陛下用柺杖,喫力地邁出一步。
他復健的時間太短了,如今四肢都不協調,邁一步的時間,夠小荷砌好幾塊磚的了。
“我先練手,給你遞磚吧。”謝淮緩慢放下柺杖,坐到了小荷旁邊。
“這怎麼行,怎麼能麻煩你?”小荷跳起來。
謝淮挑眉,“兄妹之間,互幫互助,有何奇怪?”
“還是說……?”
還是說,你小荷對我阿鬆另有所圖,所以見不得我受累?
小荷悶了悶,她和平常人相處,嘴拙也反駁不出來,也任由他了,“來吧。”
謝淮嘴角微微勾起。
於是謝淮執一塊磚,小荷就葺一塊,兩人合力,很快就把小屋給搭好了。
小荷怕陛下辛苦,執意將他搬回牀上,非要他休息一會兒。謝淮也樂得她的關心,落拓地盤腿而坐,一邊用內力運轉周天,一邊瞧她在外邊忙碌。
春風輕拂,海棠搖曳,總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
小荷在外面忙碌着整理小屋,她麻利地放了一個買好的小櫃子,搭好了一張小牀,就把小符接了回來。
小符比之前乖順太多了,低眉順眼地跟在她後面走。
經過花田的時候,小符自己就進去蹲着了。
“你幹嘛呢?”小荷走着走着,見後面沒有人了,嚇了一跳。
她跑回花田,纔看到那麼大個人,躲在一個小小花棚裏。
“我就在這兒住。”小符乖乖巧巧說。
“說啥呢大妹子,我那麼大個房白葺了啊?”小荷趕緊催促她起來,帶她去看花房配所旁邊的小房。
那小房子就葺在花房配所旁邊,連着的小小一間,只容得下一張小牀,一個櫃子。
可能比不上小符以前住的僕人房,不過在小符看來,能短時間內給她修這麼一個小房子,她……她已經感激涕零了。
“謝謝……”小符攥緊了衣角,圓圓眼睛通紅,似有淚快要掉下來。
“沒事,你以後要跟着我幹活,這樣更方便。”小荷揮揮手。
“小荷姐……”小符小小聲,“以後我可以叫你姐嗎?”
“我比你大個四歲,你愛叫就叫。”小荷表面臉上板着的,實際其實心底開了一朵小花。
以前祝妹曾叫過她狗兒姐,祝妹總是追在她身後,狗兒姐、狗兒姐地叫。
其實她不喜歡狗兒這個稱呼,不過有了個“姐”字,彷彿她就有親人了。
可是多年之後,祝妹從背後將她插刀插得鮮血淋漓,她再也不叫她狗兒姐了,而是叫她
——那隻死狗。
天光傾斜,光影照進了昏暗的花房配所裏。
倏然間,小符發現配所的房裏,居然坐了個人。
一個男人?!!
“大馬哥?”小符下意識打招呼。
因爲大馬哥是小荷姐的未婚夫,所以兩人住一個房,睡一個牀沒問題的。
她以前跟着祝妹混,下意識就覺得小荷是不要臉插進去的第三者。
可是現在想想,分明小荷姐和大馬哥纔是要成婚的一對啊……
“大馬哥,你從外地買馬回來啦?”小符又是問道。
謝淮:“……”
謝淮本來就挺不高興的,那小房子葺在花房配所旁邊,這配所又不隔音,之後,他和小荷兩人睡覺若是發出了聲音,外人還聽得到。
如今他更是黑了一張臉,“我不是什麼大馬哥。”
那聲音若玉石敲擊、低醇清冷,好聽到小符微微懵了一下。
她下意識走近,想看看擁有如此好嗓音的男人,究竟長成了什麼樣。
天光灑落下來,小符看到了花房配所牀頭,那男人的軀體。
他身姿修長、身形優越,身着普普通通的常服,卻不能遮掩他的猿臂蜂腰、矯捷強勁。
他隨意盤腿坐着,偏偏那隨意中,透着一股野蠻精悍的不羈來。
小符是個沒見識的小侍女,卻莫名對眼前人產生了一股畏懼感。
他身上彷彿有一股天然的優越與威壓,凌駕於她之上,不,是凌駕於她所有的認知之上。
可當小符的眼睛,移到了男人的臉上,她彷彿看見了什麼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尖叫出聲,“啊!!!”
“好醜啊!!!”
小符被那爬滿臉頰的黑斑,嚇得跌坐在了地上。
小荷:“……”
謝淮:“……”
說時遲那時快,小荷趕緊將不懂事的小符拉起來,關門、拉走、呵斥一條龍。
“小……小荷姐,那是誰啊,長得好嚇人啊?”小符哭哭啼啼被小荷拉着走了老遠。
她甚至被謝淮的模樣醜哭了。
小荷:“……”
是她塗藥膏塗的太敬業的錯麼?
小荷:“那是我哥哥。”
小符揉吧揉吧眼睛,有些奇怪地問,“之前祝妹說過,說小荷姐你……你最先是一農家裏面的童養媳逃出來的呀,沒有親人,哪裏來的哥哥?”
小符的聲音有點大了,小荷趕緊捂住了小符的嘴。
她開始後悔救小符了,這人專門給她拆臺來的吧。
“是,他就是我的以前農家的丈夫。”小荷咬牙切齒地胡編亂造,“家裏發蝗災,人都死了,他隻身來找我。”
“後來遇到了山匪,將他四肢都打殘了,臉也毀了。”
“他們把他臉皮割掉了,我找張大夫縫起來,還是這般參差不齊、坑坑窪窪,上面的黑斑是我用藥膏遮醜的。”
小荷都佩服自己的瞎編能力,她用只能她和小符倆聽到的聲音耳語,“你不要去刺激他,他實在是太可憐了。”
“啊……”小符的共情能力很強,瞬間眼裏又蓄滿了淚水。
“小荷姐,但是……你讓他住在這裏,大馬哥怎麼辦?”
“我會和大馬解除婚約。”小荷動情道,“我不能不對他負責……”
小符竟嗚嗚哭了起來,她抱住了小荷,“小荷姐,沒想到你竟是這般有情有義之人,我之前竟聽信了祝妹的話,還誤會你……我真不是人!”
說着,她竟要扇自己巴掌。
小荷趕緊拉住她,“別別別,有話好好說。”
小符點點頭,眼裏的淚水還是簌簌掉,“可是,小荷姐,我還是覺得,人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你沒必要因爲責任,去辜負自己一輩子。”
“唉,你還小。”小荷嘆了口氣,裝模作樣,“你長大了就懂了,人不一定非要情愛才能過一輩子。”
小符似懂非懂地頷首。
“這些話,你都不要在阿鬆哥面前說,儘量和平相處,知道嗎?”小荷又囑咐。
“知道了。”小符是真乖巧了。
…………
小荷滿以爲,這麼遠的距離,這麼小的聲音,陛下不可能聽到。
她卻不知曉,謝淮從小文武雙全,他的一雙耳朵,能聽極細微處之聲,當然也把兩人的聲音盡收耳底。
手掌握住柺杖,一寸寸收緊。
當聽到事情的真相時,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然後猝然放開了那柺杖,這是小荷特意給他買的,他不能毀了,也不能讓她知曉自己得知了真相。
即使及時放了手,那柺杖的橫樑處依舊被他的內力碾成了粉末。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自己猜得果然沒錯,他果然是她從前的未婚夫。
只是她對他沒有感情,全是責任。
她甚至……她甚至爲了這份責任,放棄了她如今的愛人……
可是,可是,他那聰慧如斯的腦子實在是想不通,既然她對他全無感情,那這些日子以來的表白、誘哄、勾引、求偶到底是爲什麼呢?
難道是……在可憐他一個如此醜陋之人?
謝淮的手,一點點攀上自己的臉頰,可到了快要觸摸之時,堪堪停住。
怪不得她每次都替他擦臉,怪不得連沐浴的水裏都加了讓他看不清倒影的草藥。
原來,原來都是怕他注意到自己的臉。
謝淮的心,像被無限拉長又揉遍,從未有過的酸楚,在其中蔓延。
他不是一個多加糾纏的人,他會自己走。
只是在走之前,他想問清楚,之前那些她曾經與他的曖昧與殷勤,到底是出於她的責任,還是那顆……那顆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