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陸清沼番外
我的小少爺,我喜歡你笑起來的酒窩和清澈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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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沼是孤兒,他被遺棄在公園的沼澤旁,被好心人撿到,送往福利院。
所以他叫清沼。
他沒有疾病,是一個很健康的孩子,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被遺棄了。
福利院的孩子身體大多有一些或大或小的毛病,可也有少數和陸清沼一樣健康的孩子。
也許是因爲貧窮,亦或是性別,或者乾脆就是不期待,是意外的產物,是渣男的過錯,他們被遺棄了。
陸清沼走在大街上,少年額前的頭髮遮住了眼,冷靜到近乎冰冷地看着那些哭鬧不修的孩子。他的視線停留哭得漲紅的臉,把自己和對方做了比較,在內心問,爲什麼是我被遺棄了。
爲什麼要拋棄我。
爲什麼。
這些疑問好像藤蔓般將他的內心裹挾,纖細的藤蔓糾纏在一起,將所有的光遮住。
上小學的時候,老師佈置了一篇作文,作文題目是我的媽媽。
他坐在座位上,一筆一劃寫下標題,然後握緊筆。筆尖劃破了紙面。
偌大的教室,有同學交頭接耳的碎語,有互相打鬧的動靜,有寫字寫得起勁沙沙作響的聲音,可是陸清沼卻感覺四周是一片死寂。
年輕的女老師走到他的旁邊,小聲說,清沼,你可以寫院長或者其他的長輩。
那時陸清沼還是個不會掩飾情緒的少年,他的笑有幾分勉強,臉上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
沒有什麼可寫的,關於他的那個福利院。
喜歡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老師,狹窄的牀板,不見肉沫的食物,關係冷淡的同齡人,在太陽底下暴曬的活動和老舊的房子。
院長是好人,只是他照顧的孩子太多,所以分到陸清沼身上的,也只有那麼一點。
優秀作文貼在榮譽欄裏後,陸清沼在同學都離開時,一個人站在牆前看了許久。那幾篇作文的字跡都是幼稚的,語言也是浮誇得不得了。是的,陸清沼就帶着微妙的挑剔的心態,去評價這些優秀作文。他早慧,在學習這方面天賦異稟,可是再天賦異稟也沒有用,沒有寫作素材,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滿分作文上有一句,我的媽媽,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陸清沼明明是對那篇在他眼裏漏洞百出的作文嗤之以鼻的,可是卻牢牢記住了那句話,並且時常會想起。
他始終覺得,如果那篇作文硬要有一個可取之處的話,就是那句煽情誇張的句子了。
全世界。
最好的。
陸清沼默默想着那句話,全世界最好的,那該是有多好呢?
那天放學下起了傾盆大雨。
陸清沼坐在座位上,靜靜看着所有的孩子都被家長接走,到最後只剩下自己一人。空曠的教室,從門窗涌進的寒風,還有窗外的滂沱大雨。
陸清沼小的時候,最怕的一件事,就是下暴雨。下雨天不光回福利院困難,還很容易生病。
福利院的老師最討厭生病的孩子,因爲生病要花錢,福利院的孤兒最討厭生病的孩子,因爲會被傳染。
而陸清沼的同桌,那個胖乎乎的男孩,卻說他最希望生病了,因爲生病就可以不用來上學了,生病就可以回家看電視了,生病就有爸爸媽媽在身邊照顧了。
陸清沼晚上壓低聲音咳嗽時,忽的想起他同桌的話,和對方說這番話時的神情。
都是肥肉的臉上擠出膩歪的笑。
陸清沼在心裏輕聲道,那你怎麼不病死算了。
他曾經是那麼渴求愛,所以他是那麼憎恨擁有愛的人。
後來,陸清沼因爲演戲的問題,去看心理醫生。那個醫生問道,陸先生是不是很缺愛。
一瞬間,滅頂的冷,好像沒有穿任何衣物,赤腳在冰天雪地中行走。
年少不可得之物會使人困惑一生。
他那天從心理診所走出來,心頭是被人冒犯了的憤怒和戳破真相的恐懼。他壓低帽沿,快步走在秋日的街道上。
對面有一個乞討的孩子跪在地磚上,過長的髒兮兮的黑髮遮住了他的眼睛。
本來在行走的陸清沼突然停下腳步,他看着那個孩子,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陸清沼走到那個孩子面前,蹲下來,打開錢包拿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在生鏽的鐵碗中。那個孩子驚喜到誠惶誠恐地看了陸清沼一眼,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陸清沼突然很想去摸摸那個孩子的頭。
可是一個戴着鴨舌帽,墨鏡和口罩的男人這麼做,會被人當成是變態的吧。
陸清沼將錢包往口袋裏塞,但是手卻抖得厲害。
曾經那個就算十分難過也不肯哭泣的笨蛋小孩,是多想,多想被人摸摸頭呢?
沒有父母的孩子總是格外堅強一些,因爲他們知道哭泣沒有用。他上高中時去做兼職,被星探挖掘。在娛樂圈沉浮了八年,無數的電視劇配角,他就這樣一部又一部,像看不到盡頭一樣演了下去。
最開始是爲了錢,可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有一天,他的父母在屏幕上看到了他,會不會有一瞬間感到後悔。
他坐在沙發上,靜靜看着屏幕,四周是一片漆黑,突然有一種巨大的空虛荒蕪之感吞噬了他。
陸先生是不是很缺愛?
他想說不是的,他有那麼多的粉絲。明明有那麼多的人喜歡他,他爲什麼會缺愛。
都是胡話。
第一次收到粉絲禮物時,他欣喜地把禮物接下,粉絲是激動到想要尖叫的模樣。可是突然間,就好像是酒醒了一樣,他心中的喜悅像搖出來的晃盪的氣泡般散開了。
那些粉絲的喜歡,是看上去色彩斑斕的氣球,可以把內心擠得滿滿當當的,其實一戳就破。
陸先生是不是很缺愛?
他拆開粉絲的禮物,裏面有一紙信箋,花裏胡哨的圖案,各種顏色的字體,還有無數的表白話語。
有一個狂熱粉絲,家境富裕,是讀書的年齡,一看就是家人放在心尖上寵着的少女,將手放在嘴角比作話筒狀,聲嘶力竭地對他喊:“陸神!你是光啊啊啊啊啊——”
那個曾經坐在角落裏,默不作聲的陸清沼冷淡地擡起眼。
和現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陸清沼遙遙對視。
爲什麼會喜歡陸清沼這個人?
他有什麼好的地方嗎?
你們什麼時候會拋棄他?
好冷啊。
幼年就伴隨的冰冷,此刻依舊如影隨形。曾經那個站在街上的男孩,冷冷地想,爲什麼要拋棄他。
是他本來就不被期待嗎?
不被這個世界所愛。
爲什麼會這麼想呢,好像是在一對夫婦來到福利院想要領養一個孩子時,他們看着他,然後搖了搖道,“不要,這個年紀太大了。”
無數次面臨被領養的機會。
“不要,我們想要領養一個女孩。”
“這個小孩太瘦了,咦,你看那個胖嘟嘟的多可愛!”
“不愛說話啊?我們想要一個活潑一點的孩子。”
“怎麼叫清沼呀?被拋在沼澤邊的啊?不行不行,我們這一行很講究這個東西的,這個晦氣,不能領回家。”
“也不見他怎麼笑,小孩子板着臉不笑……算了算了,我看那個笑眯眯的小女孩更好一點。”
“看起來陰沉沉的,家裏老人肯定不喜歡。”
……
於是他一直留着,錯過了最好的被領養的年紀。有一個老師曾經感慨道:“我感覺清沼這個孩子挺好的,長大了五官長開了,生的挺俊,怎麼就是沒人要呢?”
另外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師道:“這就是命呀。”
也許他命裏,就該喫這樣多的苦。
陸清沼第一次去參加經紀人說的酒宴,地點是在莫朔月開的私人餐廳裏,他那時剛剛演了第一部戲,什麼也不懂。木愣愣地走進隔間,看到投資商和一羣喫喝玩樂的公子哥坐在一起,煙霧繚繞間,一個男人看到了他,眼前一亮,揮手叫他上來喝酒。
一箱的酒,那個人說:“你要是喝不下了,就坐我腿上,餵給我喝。”
他那時的長相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間,五官輪廓遠沒有現在的銳利,因爲營養不良,所以個子沒有長多高,看上去俊俏極了,但是俏多於俊,這樣的長相,是很招人喜歡的。
昏暗的光線,空氣裏瀰漫着讓人作嘔的菸酒氣。
莫朔月端了一杯酒,對那個男人說:“你又欺負小男孩。”莫朔月轉過頭看着他,露出一個邪氣的笑:“來,喝了我這杯,別喝他的。”
無數帶着惡意和戲謔的目光就這麼聚焦在他的身上。
然而莫朔月旁邊的那個小明星碰巧毒癮發作,狼狽地爬到莫朔月旁邊哀求着,說莫少,讓我喝了吧。
一瞬間,徹骨的涼意直逼心頭。
他僵硬地走到那箱酒旁邊,一瓶一瓶開始灌。
他從來也沒有喝過酒。
兩個月前,他還做在教室裏,爲學費發愁,現在他在這個宛如地獄般的地方,一瓶接着一瓶。
冰冷的酒液灌入胃中,耳邊傳來隱隱的嗤笑聲,好像一切都天旋地轉。
鑽心的痛,他捂住腹部,跪倒在地乾嘔。
“急性腸胃炎。”
一切都是這麼荒繆。
如果在這個圈子,不肯走任何捷徑,那麼登頂的機率近趨於無。
你說人啊,爲什麼會活得這麼狼狽不堪,好像一個臭蟲,在沼澤中拼命地蠕動。
他上了一個綜藝,沒有什麼臺本,那個綜藝就是以整蠱爲主,主持人說輸的人要在臉上夾夾子。
那個一直對他抱有惡意的同行,將夾子夾在他的眼睫毛上,低聲道:“賤人。”
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冰冷的,沒有一絲暖意。疼痛從眼部傳來,那個同行誇張地笑道:“讓我們來數數看睫毛精本精掉了幾根睫毛!”
臺下的觀衆就跟着哈哈大笑。
沒有後臺,沒有資源,所以要一直很拼命,趁自己還有一點熱度,無論是什麼綜藝、節目、劇本都接。
沒有休息的時間,因爲他要走的路沒有捷徑,什麼也沒有,連終點都是渺茫的,可能下一秒就是萬丈深淵。
一天只能睡三個小時,每天忙得和陀螺一樣,可是當不忙時,他又開始恐慌,未知的、焦慮的負面情緒在夜深人靜時襲來。
陸先生是不是很缺愛。
那個冰冷的夜晚,他一個人在空曠的房間呆着,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時下着滂沱大雨,所有的孩子都被家長接走,只留下他一個人呆在溼冷而空蕩蕩的教室,如影隨形的冰冷。
陸清沼一個人閉上眼,好冷呀,他想。
就像當初因爲急性腸胃炎一個人躺在冰冷的醫院時,鑽心的疼痛竟然也蓋不住心頭的冷意。
那個胖乎乎的同桌眉飛色舞道:“我最喜歡生病了,因爲我不用上學,可以回家看電視,我爸爸媽媽還會來照顧我。”
他看着吊瓶上的藥液一滴一滴往下滴,心也在一點一點往無盡深淵中沉下。
拍戲的頭四年,他是沒賺到多少錢的,經紀公司像水蛭般抓住他吸血,爛到極致的劇本,整蠱爲主的綜藝,這是公司唯一會給他的資源。
直到演了常導的電影,纔算是終於熬出了頭,他換了一家經紀公司,把賺到的錢捐了大半。
因爲沒有牽掛的人和事,錢賺來好像也沒有什麼用,連演戲這件事也只是因爲堅持了七年,當堅持成爲一種習慣,也就不談什麼放棄不放棄的事情了。
他回到那家福利院,發現雖然當年的老師換了一批,可是再怎麼換,那副嘴臉倒是傳遞了下來。
那些孩子好奇地看着他,像當初的那個自己一樣,明明已經沒有任何期待,可是每次見到生人來時,都會在心裏想着,萬一這次就輪到我被領養了呢?
可是一直都沒有人。
陸清沼發現捐錢沒用,每次來時就多買一些玩具和零食,那些他以前渴望擁有的玩具,渴望喫的零食,他曾經隔着玻璃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些五顏六色的玩具,在班級裏看到有人拿出來擺弄,就會忍不住悄悄偷看。
他曾經兒時那麼渴望的東西,當現在擁有足夠多的錢時卻沒有那種強烈的渴求。
有些東西錯過了,就再也不能擁有了。
陸清沼曾經以爲自己會這樣過一輩子,每天在人前帶着優雅完美的面具,拼命地工作,住在冰冷的公寓裏,閒時去看福利院看孩子。
等到他的容顏老去,退出娛樂圈時,就是一個人見人厭的老人,死在自己的房間,屍體漸漸腐爛發臭也無人知曉,等有一天人們推開門,也只會捂住口鼻,暗罵一聲晦氣。
是的,晦氣。
“怎麼叫清沼呀?被拋在沼澤邊的啊?不行不行,我們這一行很講究這個東西的,這個晦氣,不能領回家。”
他表面看上去光鮮亮麗,其實內心撥開,就腐爛的不見天日的沼澤,不甘心地冒着一個泛着惡臭的泡泡。
這些年來,他沒有喜歡的人,他的內心就是那潭沼澤,把靠近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吞噬。
直到有一天。
他看到了他的小少爺。
那樣矜貴的面容,表情是漫不經心的,丹鳳眼微闔,而後緩緩張開,隨意地看過來,視線交錯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彷彿四周一切都漸漸淡去,只有那雙丹鳳眼無比清晰。
年少時可望而不可即的戰慄感在瞬間淹沒了他。
他的小少爺,身上聚集了他所有羨慕嚮往甚至嫉妒的東西。
他的小少爺。
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個是天上翱翔的鯤鵬,一個是地上腐爛的沼澤。
人吶,爲什麼總是會被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吸引呢?
因爲真的太美好了。
那一刻,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了小學時看到的那篇作文的那句話。
全世界。
最好的。
他彷彿一個躲在角落裏的窺探者,模模糊糊感受到了美好的海市蜃樓,那種虛幻而不真實的感覺,那種要溺死自己的渴望,他伸出手,想要觸碰到那條彩虹。
他的小少爺,有着一點眉心痣,骨子裏透着貴氣。
他的小少爺,笑起來有酒窩,甜到人的心坎裏去。
他的小少爺,看着他時,丹鳳眼裏全是亮晶晶的好像星星的東西。
他的小少爺,美好到讓他想要落淚。
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他的小少爺,生就受到寵愛的人,一路順風順水,一生平安喜樂。多好。
鳳凰非梧桐不棲,非澧泉不飲。
他最開始是不知道,自己喜歡小少爺的。就像喫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他知道自己得不到一樣東西,就會對自己說,我不喜歡。
他因爲最開始的事情對莫朔月心生怨恨,所以這幾年做了一些針對莫家的事,最初和小少爺交好,自認爲只是因爲梁家。
那些小心翼翼的喜歡,都藏在沼澤下,偶爾冒出來的那麼幾個泡泡,都在無聲說着喜歡。
只是他不肯承認。
然而那些泡泡就被小少爺簡簡單單一句“你在心疼呀?”這麼輕而易舉地戳破了。
彷彿又回到那天,心理醫生問道:“陸先生是不是很缺愛?”那種被冒犯的恐懼和無措。
“你在心疼呀?”
“我看出來啦~”
一切都在躲避卻渴望靠近。
一切都很接近卻又觸不可及。
爲什麼不肯承認呢?
爲什麼會喜歡陸清沼這個人?
他有什麼好的地方嗎?
你什麼時候會拋棄他?
好冷啊。
如果得到了又被殘忍地剝奪,從雲端跌落深淵,那他寧願從來都沒有得到過。
有很多時候都覺得他能和小少爺在一起,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像是做夢一樣。好像前半生所有的冰冷,所有蜷縮在角落裏的冷意,都是爲了等有一天,他的小少爺出現他的面前,等着那道溫暖的日光照在臉上。
那晚小少爺喝得醉醺醺的,用手輕輕敲着他的胸口,從他這個角度看小少爺,就能看到小少爺捲曲如蝶翼的眼睫微顫,眼尾是桃花瓣上的淡粉色。
“噹噹噹,裏面有人嗎?沒有的話我就要進來啦!”
於是緊閉的心門訇然中開,冰冷的珠寶傾瀉而出。
怎麼會這麼喜歡他的小少爺呢?喜歡到一想起這個人,心口就揪成一團,甜到發膩的情緒讓他忍不住落淚。
喜歡他的小少爺,就連聽到他的聲音都想笑,剋制不住的笑意,一個人的夜裏,寂靜的深夜,他半夜驚醒,然後突然想到了小少爺。這種想念來得莫名其妙又氣勢洶洶,他把手蓋在臉上,然後低聲輕笑。
完全忍不住。
想要告訴全世界,他是陸先生的小少爺。
和小少爺確定關係的晚上,他一夜好夢,第二天去劇組時,助理看了他好幾眼,開口問道:“陸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很好?雖然沒有笑,但總感覺你是在笑着的。”彼時正好小少爺打來電話,他走出去接電話。
聽到的是小少爺元氣滿滿的聲音:“你好你好,親愛的陸先生,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天氣很好呀?”
他想陸先生這個稱呼真是犯規,每叫一下就讓他心頭一軟。
他曾經演偶像劇說過幾句膩乎乎的情話臺詞,對着化着濃妝的女演員,念臺詞時心裏還在想,編劇是什麼爛水平,這麼浮誇的臺詞也寫的出來。
然後遇到了小少爺。
原來真的喜歡一個人,看到他,就會情不自禁地講出比臺詞更加膩歪的話。而且還可以說的那麼開心,念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是在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快樂地轉好多個圈,然後再幸福地跑出來。
怎麼會這麼開心呢?
被小少爺吻住時,內心真的上演了心花怒放這樣的心裏活動。
他的小少爺,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小少爺。
全世界。
最好的。
曾經的那個陸清沼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句話,把那句話記了十幾年。他在遇到小少爺之前,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對那句話念念不忘。
遇到小少爺之後,他才明白,這句話,意味着說者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珍寶。
陸清沼說小少爺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少爺,那麼小少爺於他,就是獨一無二的珍寶。
那麼陸清沼就有了他的珍寶。
所以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和小少爺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快樂,因爲太開心了,有時反而惶恐,患得患失起來。
總覺得小少爺會離開自己,會跟更優秀的人跑掉就再也不回來。每當一這麼想,胸口就悶得透不上氣來,那時他就會忍不住摸摸小少爺的頭,確認小少爺還在。這種焦慮在見過小少爺的家人、他成爲國際影帝都沒有緩解下來。
因爲他和小少爺差距太大了。
第一次知道他的小少爺的學歷時,是在那晚上熱搜,他和小少爺通話得知的。他掛斷電話,沒有第一時間和經紀人商量對策,經紀人打來的電話響個不停,他垂眸在鍵盤上敲下小少爺的名字。
一大堆的頭銜。
屏幕的光照在陸清沼的臉上,陸清沼緩緩眨了兩下眼睫。
他的小少爺,和是他兩個世界的人。
他的小少爺,起跑線就比常人一輩子渴求的終點都要高。
有時候會覺得小少爺太過優秀了,所以情願他的壞毛病再多一點,更多一點,多到只有他一個人願意寵他,這樣他的小少爺就不會離開了。
陸清沼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壞透的人。
他始終覺得,陸清沼這個人並沒有多好,因爲本來就是長在沼澤裏,和一切內在都已經爛透的東西相處,這是近墨者黑。
可是和小少爺呆的時間越久,陸清沼這個人就變得越好。
他從前想要捐錢,並不是對這個世界抱有多少善意,而是他僅有的善意無處安放。
他後來想要捐錢,是因爲突然感覺每一天都很美好,每一天早上醒來,看到小少爺的睡顏,會覺得很美好。每一天去廚房做飯,想着等會小少爺會喫到他親手做的飯,會覺得很美好。每一天去花園裏澆花,看到小少爺閉眼聞花,會覺得很美好。
他一手牽着小少爺,一手牽着小少爺取名的陸家三寶,彼時陽光正好,天空湛藍,破碎的金光灑在粼粼湖面上,微風吹到他的臉上,把那麼些年的不甘和苦悶全部吹散。
只留下甜蜜。
原來苦盡甘來是這麼美好的滋味。
每一天都充滿了希望,他擁有了滿腔的柔情和善意,所以想要以善意對待這個世界。
他和小少爺一起去福利院,選兩個孩子作爲花童,他去選小男孩,小少爺去選小女孩。被小少爺選中的那個女孩是個啞巴,她紅着臉用手語問小少爺爲什麼要選自己。
小少爺蹲在地上,他的身後是爬滿爬山虎的白牆,微風撫過,深深淺淺的綠色如波濤般浮動,小少爺眉眼彎彎,一字一頓,無比溫柔而真誠地說:“因爲你是小天使呀~”
結婚時老院長作爲他的長輩出席,老院長已經是滿頭白髮,他握住陸清沼的手,充滿感慨地說:“清沼啊,你是我看着長大的。白玉芙蓉出清沼,天然不受緇塵擾,你是一個好孩子啊。”
紅毯上的花瓣被風吹遠。
陸清沼一時間有些恍惚,他總以爲自己的名字是隨便取的,陸這個姓是因爲院長姓陸,清沼是因爲被遺棄在沼澤邊,所以叫陸清沼。
直到現在有一個人和他說,不是這樣的。白玉芙蓉出清沼,天然不受緇塵擾。所以他叫清沼。
彷彿有一個看不見的囚牢就此打破,半響,他極輕地嗯了一聲,擡眸去看遠處和花童聊天的小少爺。
小少爺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回頭遙遙地看向他,然後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酒窩甜蜜地浮現出來。
陸清沼想,他什麼也不在乎了,什麼也不去記恨了,那些年他所經歷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過了那個會因爲名字而難受的脆弱年齡,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而現在他擁有的是他的全世界,珍惜當下,纔是最美好的。
他和小少爺相見,相知,相戀,他和他手挽手,從紅毯的這頭開始走,走到盡頭,白鬢相擁。
那年下着很大很大的雪,雪花打着圈從空中落下,小少爺已是滿頭白髮,可是他還是覺得小少爺是這般的好看,他看着小少爺張開雙臂,在雪地上慢慢地轉圈圈,然後靜靜地倒在雪地上。
冰冷而晶瑩的雪花落在小少爺的臉上。
真好呀,陸清沼在他的小少爺眉心落下一個吻。
陸家三寶走的時候,小少爺傷心得喫不下飯,如果小少爺看着他先離開,那該有多難過呀。因爲那個時候,沒有人抱住小少爺,端着粥拿勺子哄小少爺喫飯,沒有人會半夜爬起來看小少爺有沒有傷心得睡不着覺,沒有人會摸摸小少爺的頭對他說不要難過了。
他的小少爺應該每一天都是快快樂樂的。
是不是呀,我的小少爺?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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