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李若巖番外

作者:甜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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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

  天地是一片寂寥,它所能接觸的只有蒼茫沉靜的靈,漫無邊際,而看不真切的記憶之海就沉浮其中,將它空白的記憶染上顏色。

  它靜靜地看着畫面上的那個人類,覺得好似有一張紗布罩住了一切,只把對方突顯得那麼引人注目。

  他是誰?

  他叫什麼?

  他在哪裏?

  不知道。

  那個人類真好看呀,它天天看着那個人類,從日升看到月落,從盛夏看到嚴冬,歲月慢慢流逝,一切已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它的周圍多了好多的新結界,和新生的靈物與妖物。

  那些靈物和妖物每天都上來吵個不停,它有點生氣,就把那些叫來叫去的生物趕走了。

  它越來越離不開這畫面裏的人類了,它想要把這個人類變出來。

  失敗了。

  那個人類是樹葬的,他會變成樹靈嗎?

  抓了樹靈過來比對了一下,好像不是。

  想見他。

  ……

  真的好想見到他。

  【承】

  “李若巖好可怕。”

  “噓——他怪怪的。”

  “這個小孩子看起來瘮得慌。”

  穿着格子小西裝的小男孩坐在沙堆裏捏城堡,他的五官精緻,表情冷淡,看起來好像一個瓷娃娃。他的手上拿着紅色的小鏟子,一個人靜靜地自娛自樂,他的周圍是一片真空地帶,所有同齡的小朋友都躲得遠遠的。

  等城堡堆完後,已經是日落時分。

  保姆笑着走過來,彎腰對小男孩道:“若巖,我們回家吧。”

  小男孩精緻的面容沒有任何表情,黑漆漆的鳳眸看着笑容燦爛的保姆,然後自己站起來,低頭慢慢走路。

  “這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居然還有保姆和司機跟着。”

  “聽說父母很有錢人,出車禍去世了,千萬家產留給他繼承。”

  小男孩坐在後座上,低頭盯着小皮鞋上的沙粒。保姆在一旁道:“若巖啊,這大熱天的,下次我們就不要出來了,好不好?”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一言不發。

  後視鏡上露出保姆不耐煩的神情,與神情相反的是愈發溫柔的聲音:“家裏不是有城堡模型的玩具嗎?在家裏玩一樣舒服的。”

  小男孩猛然擡起頭,鳳眸冷淡地看着保姆,在保姆嚇了一跳的表情下,一字一頓道:“我要換掉你。”

  保姆的眼裏閃過一絲錯愕,她不可置信道:“爲什麼要換掉我?!”

  “我樂意。”

  “下車。”

  這是他今年換掉的第五個保姆。

  李若巖繼續低頭看着小皮鞋上的沙粒,上面有一個只有他可以看見的泥巴小人。

  那個泥巴小人坐在他的鞋尖上,大大咧咧道:“我都說了讓你換掉保姆,你之前還不肯,今天大熱天那個女人自己躲在角落裏撐傘喫冰棍,連瓶水也沒有給你,月薪三萬啊,僱她浪費錢!”

  “她們就是看你年紀小,欺負你,別怕,有本泥我在呢,她們佔不了便宜的!”

  泥巴小人一邊說着一邊跳到李若巖的大腿上,絮絮叨叨道:“你今天做的城堡真不錯,我在裏面躺的很舒服。”

  李若巖沒有接話,因爲在別人看來,他就是自言自語,他曾經因爲這種事被人送到醫院治療。

  很快就到家了,廚師做了一桌菜,李若巖一個人坐在長桌上喫飯。

  因爲身高的原因,他坐在椅子上,腳離地一截,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李若巖面色冷淡地喫完飯,一個人走到畫室裏畫畫。

  本泥就在他的腳邊跳來跳去,大聲嚷嚷着,“你要給我畫的帥一點!”

  他畫完最後一筆,有些冷淡地看着本泥,輕聲道:“你走吧。”

  原本手舞足蹈的本泥愣在原地,“你……讓我走?”

  李若巖擡起頭看着滿屋子的畫,畫上都是靈物的樣子,外人看來是小孩子天馬行空的塗鴉,而只有李若巖才知道,這都是真實存在的生物。

  本泥蹦來蹦去,急切地問道:“你爲什麼趕我走?我當你的朋友不好嗎?”

  李若巖低頭靜靜地看着它,他不說話的樣子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洋娃娃,有種古典而精緻的美感,“你和她們沒有什麼不同,一個是爲了錢,一個是爲了靈。”

  “我知道,你們接近我,是因爲我身邊有很多的靈。”

  “既然天氣這麼熱,你爲什麼偏要我出來呢?”

  本泥愣在原地,它啞口無言,傻傻地站着。

  李若巖將畫掛起來,走出了畫室。他一個人洗澡,上牀,看書,翻了幾頁書後,他將書放在牀頭櫃上,一個人靜靜地發呆。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是他有記憶以來見到的最可怕的靈物,長相駭人極了,身上長滿了眼睛的靈物。那隻靈物就站在牀前盯着他,密密麻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很害怕,叫來保姆,含糊不清奶聲奶氣地說這裏有東西。

  保姆給他一杯熱牛奶讓他睡覺。

  那個可怕的靈物來了一個星期,他睡前就喝了一個星期的熱牛奶。

  後來那一天晚上,他又要喝牛奶的時候,那個長滿眼睛的靈物說話了。

  它說:“裏面有安眠藥,你別喝了。”

  ……

  李若巖關上燈,拉起被子開始睡覺。他今天晚上也在嘗試把身邊的靈收起來,那些東西一直從他身體裏面溢出來,會招惹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

  小時候的身邊的靈更多,現在已經少了許多,等到長大了,應該就沒有靈會出現了吧。

  他冷靜地想。

  ……

  晚上做夢了。

  有一個愁眉不展的小人出現在他的面前,對他說,“你好,我是夢三。”

  李若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夢裏,很奇怪,他從小到大就可以把夢和現實分得很清楚,把真和假分的一清二楚,所以他從來都很堅定地認爲,自己沒有病,只是他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世界。

  他拿着畫筆在安靜地塗塗畫畫。

  那個叫夢三的靈物走到他的身邊,讚美道:“你畫的真好看。”

  李若巖沒有擡頭,沒有說話,他一向不喜歡說話,爲什麼呢,應該是被人一直叫着,李若巖,你不要再說話了。

  第一次對保姆說,我牀邊有好多隻眼睛在看着我。

  那個女人端到熱牛奶,皺眉道,李若巖,你大半夜不要講這些奇怪的話。

  第一次對老師說,我們小組多了一個人。

  年輕的老師有些害怕和憤怒道,李若巖,你不要再說話了,總是惡作劇。

  第一次和同齡人講,已經有人陪我玩了。

  那個小女孩哭着跑開,說,李若巖,你好可怕,閉嘴。

  所以還是畫畫好了,把所有看到的東西畫出來,沒有人會阻止他,也沒有人會送他去醫院,鑑定他的精神狀態。

  “他是不是神經病啊?”

  “不是神經病還是陰陽眼不成,呵呵,天天自言自語。”

  “要不是工資高我纔不過來呢。”

  所有人暗中說的話,嫌棄的害怕的厭惡的眼神,他全部都知道,他可以看見很多東西,也可以聽到很多東西,可是有時候,卻並不想知道的那麼多。

  夢三繼續說道:“你爲什麼不開心?可以告訴我嗎?我想要幫你分擔。”

  “不需要。”李若巖終於開口,他沒有擡頭,依舊沉默地畫畫。

  夢三於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他的旁邊,看着他作畫。

  在他的童年,只有兩個陪伴的身影,一個是夢三,一個是樹婆婆。

  最開始他並不知道樹婆婆是靈物,他只知道他死去的父母有一位朋友,那個長輩在國外,這麼多年,他身邊照顧的人全部是那個長輩安排的。

  最開始有預感的時候。

  是那個長滿了眼睛的靈物對他說,“裏面有安眠藥,你別喝了。”

  窗戶是打開的,那個時候是無風的夜晚,窗外所有的樹木突然沙沙作響。第二天,原本的保姆就被辭退了,一個新的保姆負責照料他。

  那個新來的保姆還對他說,如果他不滿意,就可以隨時辭掉工作的人。

  總說萬物有靈,他從小就覺得樹木是有生命的。

  他那一次在公園玩蹺蹺板,因爲在和靈物一起玩,所以拒絕了其他小朋友的邀請,遭到大家排斥的時候,身邊那株樹突然掉下一片樹葉,落在他的手心。

  好像是一個無聲的安慰。

  在校園中走路時,他就喜歡貼着樹走,好似在和一個長者一起散步。

  直到成人禮那天,樹婆婆來了。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幻化出人形來參加他的成人儀式。樹靈是不能隨便離開結界的,它們最多隻能把自己的意志投到樹木身上。

  而樹婆婆那天卻換成出一個年邁的,滿是皺紋的老奶奶,佝僂着背慢吞吞地走向他。

  她也曾經這麼陪伴過他。

  當他還是嬰兒的時候,她就是窗外的那株樹,樹葉發出沙沙聲,爲他唱着搖籃曲。

  當他一個人寂寞難受的時候,她就是他倚靠的樹,爲他投下一片綠蔭。

  當他一日日長大的時候,她就是他經過的每一株樹,在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

  成人禮結束後,樹婆婆變成了綠皮膚的老人,和他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樹婆婆扮演了家長的角色,夢三扮演了朋友的角色,所以他並不寂寞。

  有時候夢三也開口道:“怎麼你的夢總是不開心?”它指了指自己,“你看,這是代表憂的我,所以我是愁眉苦臉的樣子,要是你做了一個美夢,就會有喜笑顏開的我出現了。”

  夢三說它是以夢爲生的靈物,不需要靈,這應該是這麼些年,爲數不多的不是被李若巖身邊的靈吸引過來的靈物。

  李若巖問夢三,“你爲什麼願意和我做朋友?”他自認爲自己並不討人喜歡。

  “因爲你的夢很寧靜又很悲傷,就像是夜晚的大海。”夢三走到李若巖的身邊,“就算你什麼也不說,我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着,因爲有一種很寧靜的心靈被洗滌的感覺。”

  “但好奇怪,有些時候,我進不去你的夢,好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排斥了一樣。”夢三困惑道。

  李若巖知道夢三說的這種情況是爲什麼。

  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會開始做一個夢,一個很美的夢。一個唯一會讓他快樂的夢。

  夢裏是紛紛揚揚的大雪,一片聖潔無暇的純白,有一個人張開雙臂,在雪中慢慢旋轉。

  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也無法走到那個人身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夢裏靜靜地看着,然後醒來畫一張雪景圖。

  ……

  那個人是誰?

  好想見到他。

  【轉】

  他看到他了。

  在深深淺淺七彩的光暈下,那個遊離在夢境之內的身影終於顯現出來。心坎裏好像有什麼不知名的情愫在蔓延生長,波濤般洶涌的情緒扼住他的心臟,塞住他的喉嚨。

  沾了顏料的畫筆從手心滑落。

  他想,這麼多年無數次提筆想要畫的人,終於有了面容。

  “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嗎?”當無數洶涌如浪潮的情緒退去時,他終於平定了心情,努力從容地問道。

  “姬清。”

  陽光照在那個人灰藍色的眼眸裏,於是眸子如同剔透的藍水晶,倒映出了他怔愣的面容。李若巖在心裏輕聲念着,姬清,姬清。

  好像要把這兩個字拆開嚼碎了,再在心裏頭一遍又一遍地念出來。

  真奇怪。

  這是一見鍾情嗎?還是情定三生?爲什麼在沒有見到姬清之前,他就已經無數次夢見過他?

  是不是他上輩子就和姬清相愛了,但是他沒有喝孟婆湯?他當時是不是站在奈何橋上一個個分辨着前方的身影,想要找出他的愛人?

  李若巖每次提筆畫姬清時,內心總是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悸動。畫別的事物,只是爲了記錄那個事物的外表,爲了證實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而畫姬清,是爲了記錄那一刻的感情,所有的情緒都從心裏汩汩地涌出,流到筆尖,然後印到畫上。

  原來紅色是喜歡,藍色是喜歡,粉色是喜歡,黃色也是喜歡,每一種顏色都是深深淺淺的喜歡,因爲它們可以組成畫上的人,只要可以畫出這個人,就很開心。

  他其實所有的感情都是淡淡的,應該說遇到姬清之前,所有的感情都是隔了一層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被人孤立本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他當老師的時候,有一個女學生就被室友孤立了。那個女學生坐在窗口割腕,把血塗到牆壁上。

  他聽別人說這件事的時候,表情是波瀾不驚的,其實內心也是這樣平靜的,如同一面湖畔,這件事連微風也算不上,又何談吹皺湖水。

  告訴他這件事的人看到他的反應實在過於平淡,其實人有時候的心理也很奇怪,如果你有一件覺得很勁爆的大新聞,興高采烈地八卦給對方聽,看到聽者八風不動的模樣,就會努力找出或者臆想出一個對方不感興趣的理由,來安慰自己,不是我的興奮點太奇怪,是對方有特殊原因。

  那個人就對他說,李老師這麼優秀的人,一看就沒有經歷過孤立這種事吧,所以也不清楚這種事對人的內心會造成多大傷害……

  他垂眸,平靜地回憶起自己被孤立的過往。那日他坐在蹺蹺板上,和他一起玩的靈物小心翼翼道:“你在難過嗎?”

  他手裏握着那片樹葉,細細地觀察着樹葉上的脈絡,聞言緩緩擡起頭,對着那個忐忑的靈物說,“不。”

  他對着手心的樹葉吹了一口氣,看着樹葉晃悠悠地飄到地上,他用輕飄飄的語氣道:“有一點失落吧。”

  因爲本來就不報多大期望,早已預料到了結果,所以當結局真正出現的時候,也是意料之中的平靜,連那點失落都是情理之外的。

  他有一天午睡沒有睡着,穿着睡衣走出了房間,準備下樓拿一點喫的。

  樓下傳來斷斷續續的交談聲。

  他坐在臺階上,頭靠着扶手,聽到打掃衛生的傭人們的交談。

  “……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小小年紀死了爸媽,沒人照顧肯定會出問題……”

  他就將額頭抵在冰涼的樓梯上,靜靜地看着地面上的紋路。因爲從來都沒有期望,所以當知道結果時也不會失望。如果最開始還對這些人是有什麼期待、依戀的話,那就是對第一個照顧他的保姆了。

  他從小就會把自己看到的靈物介紹給對方,在最害怕的時候,也是第一個想到對方,向她求助。

  “裏面有安眠藥,你別喝了。”那個全身長滿了眼睛的靈物對他說道。

  他還很小,不懂安眠藥是什麼意思。

  那個靈物就解釋道:“你是人類,這些藥喫多了對身體不好,我昨天看到她往牛奶裏面放藥了。我最近受傷了,需要靈,而你的身邊有很多靈,所以打擾了你一個星期,對不起。我今晚就走了。”

  他從小就可以把事情記得很清楚,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記得那個靈物告訴他,他身邊有很多的靈,也依然還記得……那個時候突然冰冷的心。

  明明捧着溫熱的牛奶,低頭還能聞到奶香,心裏卻有一種決了堤的涼意傾瀉而出。

  唯一還擁有的期待,好像就是那個夢了。

  因爲被人當做精神有問題,去醫院看病時,醫生建議他找一樣愛好,在愛好中排解自己。可是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能算排解,頂多是消遣時光,真正算得上是排解的,只有那個看不真切的夢。

  他的冷血和偏執,只能在夢裏得到撫慰。不是說,夢裏什麼都有嗎,是的呀,夢裏就算下起了大雪,也是讓人的心都要融化的雪。

  然後他的美夢成真了。

  “姬清。”他念着這個名字,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念着。好像是藥一樣,又像是糖,只要想起這個人,就突然感到了快樂。

  他之前遭遇了這麼多的不被理解,被人當做神經病也沒有關係,因爲如果是普通人,就看不到他想看到的人了。

  他抱住姬清,一點點吻上去,吻着他的眉眼,脖頸,柔脣,可是還是會有不真實的感覺。因爲他在夢裏看了這個人太久,再加上對方出場時帶着夢幻般的不真實感,讓他覺得姬清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生靈。

  如果他信教的話,當時可能會匍匐在地親吻對方走過的地面。

  雖然他沒有信仰,卻也還是想要親吻對方,想要吻遍他身上的每一個地方。想要從脣開始吻,到脆弱的脖頸,再到柔軟的腹部,白皙的大腿,如玉般的腳趾,他想要把姬清身上的每一處都完完全全地吻遍……然後吞下去。

  姬清生的細皮嫩肉,皮膚如玉又似牛乳,摸起來像是昂貴的雲緞,他看着姬清雪白的肌膚,就突然有了一種想要品嚐的衝動。

  想要嚐嚐這個人是不是空氣,是不是虛無,是不是他臆想出來的事物。

  他被帶去看醫生時,周圍的人都懷疑他有臆想症。原本他是一點也不在乎的,沒有放在心上,可是當有一天突然想起姬清,想着如果真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呢?他的心彷彿被人挖了一大塊,缺口透着風,窟窿露了出來,冰冷的風從其中穿過,發出嗚咽之聲。

  他抱住姬清,細細密密的親吻落在對方的身上。有一次,他意外發現尾巴是姬清身上的敏感點。他最開始摸着尾巴只是打算小施懲戒,可是當握住那條尾巴玩弄,看着姬清在他身下顫抖,看着他雪白的肌膚浮上一層淡淡的粉,看着他的眼裏流出透明的淚水,太多的淚水流了出來,打溼了睫羽時,心中竟然是隱約的興奮和……落到實處的踏實感。

  他哭了,是因爲我。

  這種認知讓他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快樂起來,開心起來,好像面前這個人終於不是遊離在夢境中的樣子。

  他捧起姬清的臉,用手指拭去臉上的淚,再吻上溼漉漉的眼睫,舌尖品嚐到的是眼淚的鹹味,而他卻覺得是甜的。

  糖果一樣,甜到發膩。

  隱忍的哭聲也是甜美的,甜得他的心都要融化了。

  當他含住姬清的尾巴尖,用舌苔慢條斯理地按壓冰涼的尾巴,裝作意外,用牙尖不經意間摩挲過尾巴尖時,他懷中的人就會全身顫抖起來。

  好像開到糜爛的花,在風中搖曳。

  一滴又一滴淚從泛紅的眼尾流下,腰身在不堪受辱地搖晃,柔軟的指腹染上粉色,斷斷續續的哭聲從嘴裏發出。

  那一刻,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就是這樣含着尾巴尖,然後一點一點把面前的這個人全部吞下。

  或者是從脖頸開始品嚐,逗弄着他,讓他發出好聽的聲音,然後再吻上他的脣,把所有甜膩又誘人的聲音匿於脣齒。

  那麼面前的這個人一定會小聲地求饒,發出嗚咽之聲,卻不知道這樣的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人越是想要折辱。想要把每一片花瓣含在嘴裏,溺死在層層疊疊花蕊裏的幽香中。

  可是不可以。

  終究是捨不得。

  等那種狂熱到扭曲的興奮消散後,就是心疼之感。他把姬清抱住懷裏,輕輕地摸着他的背,像安撫一隻受驚的小奶貓,又像是巨龍在舔舐着它的珍寶。

  他用力地抱住他,想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他融進自己的骨髓,哪怕對方痛的哭出聲也不放手。可是他又想輕輕地抱住他,像擁抱一片羽毛,用微風般的力氣去觸碰他。

  他碰到姬清之前是一塊冰,碰到姬清之後就是冰下流動的火,流動的岩漿,濃烈熾熱到要將自己融化。

  他和姬清婚禮是冰上婚禮,這一點在他兒時就想過。他一個人呆着時,想的東西總是比較遠,他想起自己總是做的夢,那個夢裏下着紛紛揚揚的大雪,夢裏的人張開雙臂旋轉。

  所以他想要舉行一場冰上婚禮。

  用所有聖潔的、純白的、堅貞的、美好的東西來讚美夢中人。他們走在冰做的宮殿裏,寒霧繚繞,冰晶閃爍,他愛的人一身純白,帶着優雅的笑容向他走來。

  他時常會想象這個場景,把婚禮上的每一個細節都補充好,把雪花的紋路都想象好。只留下唯一的空白,就是和他一起走進婚姻殿堂的人了。

  然後那個人終於出現了。

  張開雪白的雙翼,在七彩的光暈下出現,視線相匯間,他所有的夢,所有彌留的空白,所有美好的想象,都被這個人的身影覆蓋了。

  姬清。

  原來他是姬清。

  夢裏出現了這麼久的人,日日夜夜幻想過的人,唯一還抱有期望的人。

  他想要把姬清放在心尖尖上寵着,要寵他萬千,要把最美好的東西都獻給他。

  ——爲什麼要畫畫呢?

  ——因爲要畫下你。

  他和姬清環遊世界,最大的快樂就是可以畫下姬清。他是他的繆斯,是他的靈感之光,是他的歡愉之源。

  他這一生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碰到了姬清,和他結契。

  他和他平分生死。

  每每想起這一點,就有一種病態的甜蜜感籠罩住了他,千年以後,早已是滄海桑田,而他們再也難分彼此。

  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稱得上是驚濤駭浪的想法,因爲他表面依舊平靜。而姬清就趴着他的懷裏,軟軟地撒嬌着:“李若巖~我想喫糖~”

  心都要化了。

  無論他提什麼要求,都要滿足他。就算他想要天上的星星,李若巖可能也真的會去嘗試。

  怎麼會這麼喜歡一個人?

  他喜歡姬清,不是單純地喜歡他的皮囊。當時在鏡之城,鏡妖幻化出了姬清的模樣,一開始是低配版的樣子。

  因爲鏡妖第一次變幻是按照他畫的樣子變幻的,那副畫只有三分相似。

  之所以是三分,因爲他不僅僅想畫面前的姬清,還想畫夢裏的姬清。所以只畫了三分相似。

  後來鏡妖見了姬清的真容,第二次再次變幻時,已經是非常逼真了,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但只是幾乎。

  因爲不一樣。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這不是他夢裏的那個人,這不是他深愛的人,這不是他的姬清。

  他的姬清是什麼樣子的?曾經就對姬清說過。是最可愛的,最漂亮的,最聰明的,最厲害的,是他最喜歡的。

  喜歡是一個神奇的東西。有些東西別人說的再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些東西別人不能理解,自己卻喜歡極了。而他的姬清,他的那麼好的姬清,誰都喜歡。

  《另一個世界》出版時,最受歡迎的人物就是卿卿。

  最開始是一個大白蛋,白天是小天使,晚上是小惡魔的卿卿。

  李若巖畫着漫畫時,姬清就摟着他的胳膊,乖乖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他創作。

  有一次他畫的時間太久了,姬清靠着靠着就睡着了,他乖乖地閉眼,長長的睫羽就像白蝴蝶彎曲的蝶翼。

  李若巖偏頭,看着姬清的睡顏看了許久許久,他想要把姬清的每個樣子都刻在心裏。

  姬清說,他期待的生活是很平淡的生活。

  那個夜晚,姬清就被他摟在懷裏,說話時聲音的顫動都要傳遞到他的心裏去。他本來對未來是毫無期待的,他此生唯一的期待本就是夢裏的人,現在夢變成現實了。

  寂靜的夜,姬清輕聲的敘述,他的每一句話,好像都讓未來增了一層光,一層又一層明亮到讓人要落淚的光。

  他輕輕吻着姬清,道,這也是他的願望。

  那一夜過了很久,他都沒有入睡。他一直在想着姬清的話,然後一個人在描摹着他們的未來,他們要去幹什麼呢?

  有好多好多可以做的事情,一切無聊的事情只要和姬清這個名字掛鉤,就會突然變得無比有魅力。

  他們可以一起去看日出日落,一起去爬山,一起放孔明燈,一起看電影,一起唱歌,一起做飯,一起在雨中漫步,一起打雪仗……

  他選了好多的花,種滿了花園,他畫了好多的畫,畫滿了紙面,他得到了好多的愛,填滿了心扉。

  姬清在河邊放下花燈,雙手合攏,抵在下頜,靜靜地祈禱,然後突然睜開眼,不開心地瞧了他一眼,道:“快點,你也要許願的。”

  許什麼願呢?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話,就許他和姬清在一起生生世世好了。

  那日他跪在寺廟裏,對着神像虔誠地祈禱着,祈求上蒼,下一世還是可以和身旁的人相愛。

  他死後要是下了地獄,一定還是不喝孟婆湯,怎麼也不喝,他要記得這個人,在奈何橋上尋他的身影,若是尋不到,下輩子就在人羣中一個又一個地找。

  用一生去尋找。

  而他這一生最難過的事,就是讓姬清等了二十年。

  每每想起姬清曾經爲了他傷了二十年的心,他就想拿一把刀捅自己,把心挖出來給姬清看一下。

  那日看到姬清受傷時,強烈的憤怒讓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智,而後他就失去了意識,變成了結界。

  【合】

  它好像忘了什麼東西。

  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它看着那個人類靜靜地想。

  這個人類是誰?

  他真好看。

  四周都被白茫茫的靈遮掩住,看不真切,它靜靜地看着那個人類的圖像,看着他變成天使的模樣,看着他變成惡魔的樣子,每一種樣子都那麼好看,那麼得讓人喜歡。

  它看着他的容顏,覺得有一種空落落而壓抑的感覺席捲了它。

  它好像活在記憶與遺忘、真實與虛無之中,它是漂浮在漫無圭角的記憶之海中的孤島,分不清天地高遠,因爲世間萬物只剩下面前這個人。

  他是誰?

  真好看。

  真喜歡他。

  恍惚間有着一聲又一聲的呼喚自雲海而來,凌萬頃柔波之上,聲音若隱若現,斷斷續續又渺茫寧靜。

  是誰在叫它呢?

  天空中下起了雨,苦澀的,一滴一滴落下,是天上有人在哭泣嗎?

  不要哭了。

  每一滴淚都讓它那麼得難受,難受到撕心裂肺。

  那遠處傳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有人在喊,李若巖。

  他想起來了。

  【終】

  我一直都在等待你,爲了你變成人,再爲了你歸於結界,當你呼喚我時,我便出現了。

  我此生,都在追逐你。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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