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陪葬
沈忘州就在這空間裏瞪大眼睛,幾度張嘴才發出聲音。
“我走反了?你剛纔怎麼沒說?我們都快到了……這下來不及和三師兄他們換了,在湖裏我怎麼保護你,我……”我看見水不用你保護我都是表現出衆了!
“咳……對不起師兄,”司溟攥着他的衣袖,咳得眼角微紅,垂眸自責:“我剛剛纔發現。”
“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沈忘州懊惱地看着前進的方向,這會兒也捨不得說他,硬着頭皮道:“就是有一點兒怕水,怕等會兒沒法及時保護你……你別哭啊,我可不會哄人。”
他重新握住司溟的手腕,看他沒掉眼淚才鬆了口氣,神志恍惚地覺得自己手心比司溟還要涼。
居然走反了,沈忘州你真是一日比一日出息了!這次出了仙境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修真界的地圖背下來!
兩人又走了半日,才終於找到陣眼上的湖泊。
季寒溪筆下寥寥數筆的地方,在斷寒仙境的迷陣裏卻綿延數裏,幾乎一望無際。
沈忘州遠遠聽見風吹波浪的水聲,還在心裏給自己打氣,見到湖面時差點從襲焱上摔下去。
手撕炎祈靈劍指幽水宗的沈煞星面色發白手腳發軟,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他慌亂間轉過頭,遠遠停在了離湖泊數丈遠的巨大古樹後,把襲焱遞給了司溟:“你有危險就喚我,我可瞬移到襲焱的位置——”
他頓了頓,眼神看向別處,白着嘴脣小聲補充:“但你也別太指望我,我不給你拖後腿都算祖上顯靈了。”
“師兄在這裏等我就好,”司溟握住襲焱,上面還殘留着沈忘州的體溫,他偏頭輕笑,語氣體貼眼神溫柔,“這次換我保護師兄。”
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微微低頭,貼在沈忘州耳畔輕聲道:“能幫到師兄,太好了。”
沈忘州眼神微愣,心頭悸動,擡頭時司溟已經拿着襲焱走遠,他攥了攥拳頭,努力呼出一口氣,往前挪了一棵樹的距離。
胤淮維持着虛弱病人的身份,慢慢走到湖邊。
萬年前的陣眼比現在大數十倍,仿若一片小型的內陸海,是他的小修士看一眼就會暈過去的程度……他倒是有些感謝萬年前毀過一次斷寒仙境的自己了。
回憶間漫不經心地徑直踩入第一重陣法,湖面之下暗流涌動,眼看要觸發絕殺之陣,然後……然後大陣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碎了……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技巧都顯得那樣可笑。
感受着身後緊張關切的眼神,胤淮脣角不受控制地翹了翹,他演技極好地站在徹底毀了的第一重大陣上做出掐訣的模樣,貌似仔細算過,才繼續前行。
就這樣一連碎了四個陣,第五個的時候胤淮忽然覺得厭倦了,無聊地瞥過四周,忽然覺得一個人走很是無聊。
只有眼神怎麼夠……
他站在原地,足足算了一個時辰也沒再向前。
遠處古樹後的身影幾番糾結,已經往前挪了三棵樹了,像是怕打擾他一直沒敢用玉佩傳音,此刻正面色凝重記手腳發顫地在第四棵樹之間咬牙努力。
胤淮眼尾下壓,丹鳳眼盛起病態的弧度。
師兄,來救我啊。
期待地閉上眼睛,他不緊不慢地走向死門,踩入的那一瞬間,第五重殺陣陡然開啓!
整個湖泊染上血色,宛若血水般濃稠激盪,一層層腥氣森然的巨浪裹挾着各種陰邪陣法,發出惡鬼般的嘶鳴撲向大陣中唯一的闖入者。
洶涌的浪潮襯得形單影隻站在湖中的胤淮像一葉隨時傾覆的小舟,擡起襲焱的動作在面對巨浪時更顯得羸弱。
沈忘州在後面等得焦灼,他對陣法只懂個皮毛,斷寒仙境這種極爲繁複變化無窮的殺陣於他來說就是幼兒園小班解大學高數題,他連題目都看不懂。
只知道第五道題司溟解了很久,看得他都跟着緊張到扣樹,正猶豫要不要問,湖面陡然興起變化——
血浪翻涌着逼近司溟的瞬間,沈忘州不經思考地做出掐訣動作,但滔天巨浪與幽深湖面的水波像一張看不見的網,將他緊緊黏在原地,血浪的影子在瞳孔中無限放大,窒息感和嗆水感如附骨之疽讓他動彈不得。
他努力剋制從心頭蔓延開來的恐懼,卻還是臉色發白渾身發抖,一個瞬移訣掐了四遍也沒能完整掐出,顫抖地仰頭看着一寸寸逼近的海浪。
殺陣不爲困不爲阻僅爲滅,一經啓動便毫不保留,瞬間絞殺陣內一切生靈。
沈忘州眼睜睜看着巨浪吞噬掉司溟,他拼盡全力克服恐懼卻只是努力往前挪動一步,早已來不及。
他張嘴想要喊司溟快跑,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看着那個對他說“這次換我保護師兄”的少年消失在絕殺之陣裏,自己卻無能爲力。
沈忘州急火攻心,喉間一腥,吐出一口鮮血。
他從未恨過自己的經歷,但這一刻,他沒法接受站在原地像個廢物的自己。
他拼命告訴自己不過是水,不過是湖,恐懼和無濟於事的憤怒讓心口劇痛,他拼盡全力靠近湖面,每一下都要頂着無法呼吸的恐懼和深深的愧疚,他怕水,但是此刻寧願被困殺在陣裏的是他自己,也不願眼睜睜看着司溟因他而死——
強烈的情緒波動和陣法餘威的壓迫下,沈忘州脣角再次溢出血絲,眼前的景物也一片模糊,只有不停顫抖的身體告訴他他有多害怕,又有多後悔。
再次嗅到那股淡淡的冷香,沈忘州還以爲自己在做夢,但緊隨着摟在他腰間的手臂和捧住他臉頰的手,以及熟悉的冰冷溫度讓他茫然擡頭,看着眼前完好無損的人,嘴脣顫抖,幾次說不出話,只有眼睛愈發地紅。
“師兄,”司溟擦去他脣角的血跡,平淡的眼底閃過不解和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度,他緩聲說:“我沒事,我站在陣眼裏的……”
沈忘州心情大起又大落,眼前一黑險些昏死過去。
洶涌湖水翻騰的聲音徘徊在耳邊,他嘴脣發抖,一股難以述說的後怕和藏匿深處的委屈讓他陡然生出些力氣,擡起手臂用力抱住了司溟,好像要把人活活勒死。
沒事,沒事就好……
記嚇死了,他嚇死了……
爲什麼有湖,爲什麼怕水……
胤淮輕輕按住他腦後,放在自己肩膀上,溼熱的氣息讓他感到陌生。
是眼淚。
他見過無數人的恐懼,對這三界來說,他自己就是恐懼本身,那些骯髒的,醜陋的,無趣的生靈,恐懼時會讓他感到格外愉悅和興奮,他善於利用這點取悅自己。
但現在,胤淮垂眸,掌心落在沈忘州發頂。
他並未感到愉悅,反而從心頭滋生出一絲沒法驅散的陰鬱。
胤淮不理解這種情緒從何而來,數萬年的光陰於他不過是殺戮與玩樂。
從不曾與人如此親近,讓他在感情上宛若一張浸溼的白紙,就算留有印記,也模糊得他自己都看不清。
他下意識跟從內心對溫暖的渴望,微微俯身抱住沈忘州,臉埋進沈忘州肩膀,喚他:“師兄……”
沈忘州緊緊抱着他,聞言渾身僵硬努力擡起頭,聲音嘶啞,咬牙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喉嚨裏擠出:“對不起,我救不了你……我,我怕水……”
冰冷的掌心抵住眼睛,一抹微涼的柔軟擦過耳尖,沈忘州聽見司溟輕柔的聲線說:“那就不要有水了。”
一個荒誕的許諾,沈忘州心卻驀地安定了下來,一股熟悉的靈力鑽入腦海,他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單手摟住沈忘州,胤淮眼神漠然地擡起另一隻手,輕輕下壓,剛纔吞天裂日般氣勢的湖面倏然靜止,下一瞬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現——
一道道赤紅妖火於空中凝聚,染紅了斷寒仙境內的整片天空,仙境內的冰凍三尺的氣溫幾息間升高到灼熱炙烤,冰雪消融化爲流水,眨眼間一片片水流凝聚。
第一道妖火陡然下落,燃起幽藍色的壯麗尾焰,瞬間蒸發掉整片湖泊,緊跟着第二第三……大雪紛飛的斷寒仙境頃刻間變成了一片炎火炙烤的人間煉獄,妖獸惶恐奔逃,靈植痛苦蜷縮,血日當空,仿若天劫。
斷寒仙境難以承受如此龐大的靈力波動,一道道裂紋從虛空中綻開,彷彿被切開的皮肉,發出痛苦的呻吟。
一聲淒厲慘叫從湖泊中響起,緊跟着一道一襲粉衣的縹緲身影隨着湖水的消失暴露在空中,他努力飛向裂紋,試圖掙扎逃脫,卻被輕易控制,狠狠砸在地上。
斷寒仙境萬年前的締造者雲嵐真仙身形狼狽地從地面爬起,卻全然不敢起身,毫無尊嚴地趴跪在地上,不敢直視胤淮的模樣。
帝尊允他下界殺掉這屆所有進入仙境的人族,還答應助他躲避天道震怒,他原以爲自己終於得帝尊器重,原來是被當了那對付胤淮的出頭鳥!
帝尊對三界虎視眈眈,最大的敵人就是胤淮,但集九重天之力都留不住的人,怎麼可能殺死!
帝尊夜夜難眠,視胤淮爲眼中釘肉中刺,以前便經常瞞着理由派仙人給胤淮找不痛快,那些仙人的下場無一不慘烈。
他這一趟,怕是回不去了……
雲嵐真仙恨得咬牙,沒想到帝尊連他這般資歷實力的仙人都能當做棄子,只能寄希望於胤淮今日能放他一馬,用力磕頭跪拜道。
記“尊上饒命!小仙,小仙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尊上在仙境中游歷,觸怒尊上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胤淮抱緊昏睡的沈忘州,維持着少年的模樣,只不過往日對沈忘州溫柔含笑的雙眸此刻染上不詳的黛藍,其中對萬物生靈的漠然讓他看雲嵐像在看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
好像是無處發泄情緒的小孩子,胤淮下巴抵着沈忘州發頂,懶倦地蹭了蹭,玩味地鼓勵道:“我最近得了一個很有趣的人,讓我很滿意,你能帶給我更美妙的感受,我就放了你,你覺得如何?”
被九重天當成棄子的雲嵐真仙並不知道沈忘州的存在,聞言立刻點頭,急道:“小仙定當全力以赴,將那人族碎屍萬段,給尊上看最美妙的戲!”
九重天活得夠久的仙誰不知胤淮這個瘋子殘忍嗜殺,最喜歡看人在必死絕境中苦苦掙扎的慘狀。
當年初代帝尊血濺王座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聽聞胤淮的要求,雲嵐真仙下意識地便以爲是要他漂亮地殺人。
“嗯?”眸底閃過不悅,胤淮單手捂住了沈忘州一隻耳朵,聲音放輕,好似怕被聽見一般拉長聲音,低聲道:“那你就表演一下,如何漂亮地罪該萬死吧。”
雲嵐真仙睜大眼睛,意識到什麼,猛地擡起頭,卻在視線觸及胤淮時發出淒厲的慘叫,捂住雙眼跌倒在地,哀嚎間指縫溢出猩紅的血。
太吵。
捂住沈忘州耳朵的手頓了頓,換做摟住他的腰,胤淮回憶着那晚在轎輦上沈忘州安慰他的話語,重複道:“不怕了,睡吧。”
雲嵐真仙跪在地上忽然捂住嘴,吐出一大口糜爛的血,卻只能從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嗚咽。
他的舌頭……
必死無疑的境地,雲嵐真仙的怨恨和不甘凝聚到極致,內丹與斷寒仙境相融,竟是要自爆內丹與胤淮同歸於盡!
至少,至少也要殺了他懷裏的修士!
雲嵐真仙目眥欲裂。
能讓素來不喜觸碰的胤淮抱在懷裏,那定是極爲珍貴之人,他萬餘年修爲壽元皆毀在今朝,那便要胤淮最寶貴的東西來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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