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如今的沈溫言,不懷疑她跟太子是一夥的就不錯了。
紀璇菱長嘆口氣,不得不應對眼前的試探,回道:“是麼,民女與沈公子不過數面之緣,倒是當不起他的誇讚。”微微停頓片刻,“不過沈公子素來溫潤雅言,想來也不是獨獨誇讚過民女,許是碰巧被太子您聽到了?”
太子停下腳步,紀璇菱跟着止步,看着他背後金線繡的四爪蟒,被微風吹拂着微微鼓動,尖牙和利爪都發着冷冷的寒光,似乎下一瞬就要從衣袍上躍下,直扼住她的咽喉。
林子一片死寂,只餘風聲窸窸窣窣。
沉默許久,太子垂眸看着手上的玉扳指:“是麼,你很瞭解他?”
“不過聽姐妹閒談過,算不上是瞭解。”
太子忽然轉過身,紀璇菱剋制着後退的本能,微微低下頭,她能感受到那股銳利的目光,似刀尖一般,從她的頭頂慢慢滑向脖頸處,頸上一片寒意,一點點侵入四肢百骸。
“算不上了解?”
紀璇菱硬着頭皮點點頭。
“呵。”太子嗤笑一聲,“本太子並未說什麼,紀小姐何必如此緊張,還是說……”
他又上前一步:“紀小姐你怕孤。”
紀璇菱攥緊拳頭,強迫着自己迎上,微微擡頭,對上太子飽含深意的眼眸,擠出個微笑:“天家威嚴,民女怕言行有失,冒犯太子,自然小心忐忑。”
“是麼。”太子的目光越過紀璇菱,在空中某處停留片刻,復又放回到她身上,“看來上京說你膽大肆意,是名不副實了。”
紀璇菱訕笑承認。
“不過孤與紀小姐倒不是第一次相見,何必如此畏懼謹慎。”
“太子尊貴,民女不過在宮中遠遠看到過幾次,今日太子待民女親厚,民女自知位卑,誠惶誠恐。”說着又福身下去,一把被太子抓住胳膊。
紀璇菱喫痛,壓抑着沒表露出來,可胳膊上的手越發用力,似乎是要徒手將她的手骨折斷一般。
她只能咬着牙忍下,太子這才後知後覺地鬆開她。
“原是如此,此後本太子定當與紀小姐好好親近。”他笑道,眼中的兇光毫不掩飾,“不管紀小姐所說的是真是假,既然知道天家威嚴不可觸犯,想保全性命,日後行事也該再小心穩妥些。”
“不然四月暖春,湖水卻清冷,雖是香消埋骨的好景,對於紀小姐來說,還是幽冷了些。”
紀璇菱不語,太子目光在她身上略微停頓了片刻:“紀小姐也是聰明人,那沈……”
“太子哥哥。”一道清脆的聲音將這緊張的氛圍撞破,紀璇菱第一次察覺到紀錦湘的聲音這麼悅耳,像是天上的仙音一樣,動聽喜人,知時節而來。
她重重地鬆了口氣,身子頓覺有些脫力,抓住石月遞上來的胳膊。
太子不悅地壓低眉頭,看向來人。
爲首的正是紀錦湘,她身後還跟着幾個世家小姐,也好奇地看着這邊。
紀錦湘步子一頓,看太子的神情,似乎是不希望她過來打擾。
可太子不希望又如何,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太子和紀璇菱單獨在一塊。紀璇菱又不是個好心性的,若是她在太子面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費了。
饒是太子不快,她也必須把兩個人拆開。
紀錦湘堅定心意,笑盈盈地走到她們之間,將紀璇菱往後擠了擠:“太子可是來遊湖的。”
太子掃了眼紀璇菱:“恰巧路過此處。”
恰巧,紀錦湘纔不信,這地方來的人也不多,太子怎麼就恰巧到這,還恰巧碰上落單的紀璇菱。
肯定是她這個姐姐又憋着什麼壞,故意將人引到這的。
“原是如此。”紀錦湘笑道,“只是這片景色單調,不若民女引着太子去別處看看?”
“不必。”太子斷然拒絕,“公務在身,便不打擾了。”
太子給近衛使了個顏色,告辭離開。
紀錦湘戀戀不捨地目送太子離開,她也想追上去,可在這些個貴女面前,總得矜持些,便壓下這份心思,轉身瞪了紀璇菱一眼。
“你倒是好手段。”
紀璇菱已經緩了過來,看着紀錦湘生氣怨恨的樣子也覺得無比可愛,笑容燦爛道:“多謝誇獎。”
真是聽不懂好話壞話。
公主果真有先見之明,讓她好好盯着紀璇菱,若非苑中清掃的人恰巧看到太子,偷偷談論被她聽到,怕是這會真的被紀璇菱得逞了。
紀錦湘冷哼一聲,不再理會紀璇菱,跟着這些個小姐到別處去遊耍。
“錦湘,方纔你姐姐怎麼會和太子在一起,她們不會……”
“就她,哼……”紀錦湘不屑道,“太子說了,不過是碰巧……”
一行人漸漸離開,紀璇菱也聽不清紀錦湘貶低自己的話,不過她也不在意,這次紀錦湘無意間幫她解了圍,爲此今日她說的什麼胡話都能原諒。
“小姐。”
石月擔憂地看着她,紀璇菱也有些憂鬱地看向天空:“唉……”
她這段日子還是本本分分待在家裏爲妙,待到縣丞一事了結,再出門也不遲。
只是太子如今認定她與沈溫言是一塊的,日後總少不了有些許麻煩。
“咱們先回去吧。”
紀璇菱提議,石月二人自然沒有意見,警惕地跟在她身後。
待三人再經過清南苑,卻有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姑娘,匆匆地跑向她們,眨巴着眼看着紀璇菱。
紀璇菱記得這應該是胡侍郎家的小女兒,她略微俯身問道:“怎麼了?”
小姑娘上上下下打量她,點了點頭:“姐姐擔心你,讓我留在這裏看看你有沒有事。”
紀璇菱頓了頓,想起與胡家還算交好的安和公主,笑道:“多謝你姐姐關心,我並沒有什麼事。”她揉了揉小女孩的發頂,“幫我謝謝你姐姐今日解圍。”
“嗯。”女孩重重地點頭,立馬跑去清南苑的花廳中回報情況。
紀璇菱目光深深地看向花廳的方向,大步離開此處。
廳內安和聽到小姑娘的話,放下心來,與她戲耍了一會,小姑娘又興致沖沖地想去找自己的姐姐,安和吩咐下人領着小姑娘去。
老嬤嬤不贊同地看向安和:“公主可沒讓你打聽紀大小姐的情況。”
安和安安靜靜地收好玩具:“嬤嬤,我只是怕紀小姐出了什麼事,不好交代。”
對,就是這麼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她在宮中伺候過不少主子了,還從未見過有誰像是安和這樣,畏畏縮縮,怕這個怕那個的,哪裏像是皇家的孩子。
甚至還不如她宮外七八歲的外孫女。
李嬤嬤毫不掩飾眼中的輕蔑:“既然是嘉平公主吩咐的,你又怕什麼,左右不是還有公主在。”
安和收拾東西的手一頓,才低聲道:“是啊,是我太愚笨了。”
何止是愚笨,簡直是愚不可及。一個公主,不會邀寵,不會御下,聖上好不容易給她個機會,讓她選個娘娘跟着,沒想到又選了個小裏小氣的胡貴人。成天只安安靜靜地跟個木頭一樣,真是白瞎投到皇家。
若非這個公主如此不成器,她在宮裏又怎麼會處處看別人的眼色。
她入宮三十多年了,應當像嘉平公主身邊的陳嬤嬤一樣,養尊處優着,跟半個主子一般,而她呢,白養了安和十幾年,已經是祖母的年紀,還要想別的辦法爲自己謀出路。
而今她只能等,只能接着做事。等到她完成公主交代的事,或許不久,她也能到嘉平公主身邊,像陳嬤嬤一樣,盡日舒舒服服的,享受別人的伺候。
李嬤嬤看着安和彎曲的背影,神情微妙,這也怪不得她,只能怪這個小主子出身不好,自己也不爭氣。
安和忽略身後的視線,手指撥弄着聚在一起的玩具,輕輕勾起個微笑。
爲避免麻煩,紀璇菱一直沒讓人去打聽案子的進展,可看太子今日的行徑,想必沈溫言那邊已經抓到人了,才讓太子費心爲試探她跑一趟南郊。
只是不知道抓到的人知道多少,沈溫言問出了什麼,在抓人時又是否避開了前世的大火。
不過,她都提醒了這麼多,若是沈溫言還讓自己落入狼狽,那十九歲的他水平也太差勁了些。
紀璇菱想了片刻,忽然後悔前世過得潦草,這些事情過耳便忘,只知淺表也不去深究。
不然在太子面前不會如此被動,告訴沈溫言的消息也不會這麼片面破碎。
不對,紀璇菱猛地睜開眼睛,沈溫言的案子與她有什麼關係,她在這愧疚什麼。
紀璇菱搖頭,想要把這些想法給甩出去,眼前石月一臉莫名地捧了個匣子走來。
“誰送的?”
石月搖了搖頭:“一個乞兒塞給我的,想來應該是送給小姐的。”
紀璇菱拿起匣子看了看,一個普普通通的紅木匣子,湊近還能聞到股木香和一股淡淡的冷鬆清香,木匣中還放着張信紙,紀璇菱看着上面遒勁熟悉的字跡,心下了然。
安和公主既然都出手幫她解圍,沈溫言不可能不知道白日裏的事,這匣子裏的東西,應當是送來安撫她的。
她看着信上的內容,前世沈溫言不與她講朝堂中的事,如今的沈溫言也一字未提,只說多謝她的消息,事情能在四月下旬解決,之後便不必憂心。
紀璇菱將信收好,看向匣子中的東西,是一隻金色蝴蝶步搖,下墜幾串鮮紅色的寶珠,紀璇菱細細看了看,手輕輕碰了碰蝴蝶的翅膀,只微微晃動幾下便停下。
淺青收拾好被褥,也走到紀璇菱身邊:“這不是咱們鋪子的東西麼?”
紀璇菱點頭,交給淺青:“你還認得。”
淺青打量了一番,這步搖的做工遠不如從前,寶珠看着也不對勁,而且她記得這樣式,也是前幾年的,可看這步搖的顏色,應當是新近的。
但細看紋路上的刻字,確實是她們家的珠寶鋪。
“小姐。”
紀璇菱嘆了口氣,沈溫言送禮當然不會小氣,送個殘次品來,只是不知道,他送的禮是這個步搖,還是一份提醒。
不過無論如何,她都得準備準備,好好收拾這些鋪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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