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兩家還沒分家的時候,紀璇菱也同其餘的小輩一樣,日日去老夫人院子裏晨省昏定,只是分家後,老嬤嬤說老夫人心疼他們,不在意俗禮,也不想日日辛苦他們,便省了問禮。
紀璇菱初初還有些難過,與她年紀相仿的這些少女,家中祖輩大多健在,祖輩慈愛,小輩親暱,融洽和樂,這日子在祖父未過世時她也享受過,可祖父一去,祖母竟然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
當時她年齡還小,哪裏懂得同在一個府邸的人,不一定就是一家人。
她未出世時,老夫人就與二房發生過不少的齟齬,自然不喜她,現在是大房掌事,她也不必再委屈自己,看到讓她煩心的人。
今日若不是這些鋪子的事,怕這位老夫人還不願見她一眼。
紀璇菱邊走邊想,前世直到她出嫁,老夫人才勉強出現一面,平日裏與她接觸最多的還是趙美柔,她知曉趙美柔的深淺,卻不太瞭解這位老夫人的手腕。
她嘆了口氣。
她也不想同大房撕破臉,畢竟有侯府護着,對她也有諸多的好處,可趙美柔又不是個見好就收的,如今還搬出了老夫人,今夜註定不會這麼輕鬆過去。
再走過一條迴廊,便是喜樂堂。
院子裏的婢女還低着頭清掃落葉,紀璇菱看着暮色四垂的天,無端感到一股子壓抑,深吸了一口氣,跟着嬤嬤進去。
老夫人穿着一身錦繡綾羅,頭上帶着金玉玉髮飾,端的是珠光寶氣,雍貴非常。
她側歪在塌上,紀錦湘坐在她身旁,笑着幫她輕錘着肩膀,而趙美柔在一側的椅子落座,目光柔和地看着祖孫兩人。
好一幅孝子慈孫的好景。
待紀璇菱出現,房間中的笑聲一斂,紀錦湘接着錘肩:“祖母只當個笑話聽罷了,千萬彆氣着自己。”
“還是錦湘心疼祖母。”
“祖母。”紀璇菱恭恭敬敬行禮,“祖母近日身子可還好?”
兩人這纔像看到她似的,老夫人收了笑容:“來了。”
紀錦湘道:“既然祖母同姐姐還有事說,不如我先退下了。”
老夫人攥住她的手:“你也聽着。”
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紀璇菱身上,紀璇菱無所謂地摸了摸鼻子,繼續站着。
老夫人扶着紀錦湘,微微坐正身子:“若是擔心祖母的身子,平日怎麼不來?”
紀璇菱笑道:“孫兒愚笨,怕壞了祖母的心情,這纔不敢前來。”
老夫人道:“知錯便要改。”她話鋒一轉,“你可知道我今日叫你來,是爲何?”
紀璇菱從容回道:“知道的,前些時日錦玉閣出了些事,鬧得不很愉快,祖母想必是爲了這件事。”
“你知道?”趙美柔語氣關切,“既然知道爲何不來找我,你如此肆意行事,不顧侯府家風,是想要敗掉侯府的家業,將侯府的臉面都丟盡嗎?”
“伯母信任你,纔將錦玉閣交到你手中,如今,你卻是如何做的?”
紀璇菱不語。
紀錦湘心中覺得快意,還是輕聲道:“母親,姐姐年輕,也不懂得這些,行事出些紕漏很是正常。再說不過是幾個人鬧事,打發掉就行了,不會有什麼影響。”
老夫人看着這對母女一唱一和,沒說話,紀璇菱默默地站着,也並未出言。
房間中一片沉默,紀錦湘面上有些掛不住,說道:“祖母莫氣,過不了幾日,母親便能將事情處理好。”
趙美柔順勢道:“是啊母親,您當心着身子,這也不值當您動氣。”
母女遲遲沒有等到老夫人表態,卻見她喝了盞茶:“她自己闖的火,沒理由讓旁人費心。”
“可不過幾日,你便能惹上官司,只怕再縱容下去,我這身老骨頭,還得去獄中撈你。”
“母親。”得到老夫人的認可,趙美柔才安心,笑道,“璇菱這點分寸還是有的。”
老夫人微眯着眼睛看向趙美柔。
“璇菱初初經事,也是我沒教導好,這事有我的責任,自然會幫她處置好。”趙美柔在老夫人面前賣好,轉身對紀璇菱道,“璇菱,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紀璇菱清了清嗓子:“祖母,這事確實是我疏忽,只是孫女處事雖不成熟,卻也並未丟侯府的臉面。”
趙美柔面色一僵,只聽紀璇菱繼續道:“伯母擅長管事,這鋪子孫女本就不想收,可架不住伯母有一番想錘鍊的心思,我總想着店鋪經營靠着店裏那些人不就是了,說起來掌櫃還是趙家的,孫女自然不想勞心,索性都由着他,這纔出了事情。”
老夫人瞥了眼趙美柔:“這麼說都怪你伯母和趙掌櫃了?”
“自然不是,孫女也有過錯。雖不能提前發覺,卻也及時止損,可還是驚動了官府,可錯也不在孫女。”
“璇菱,趙實是個沒主見的,若非你示意,他絕對不會這樣做的。”趙美柔忙道。
紀璇菱略微點頭:“是麼,那伯母也當知道我,這樣麻煩的事,我也不會做的。”
趙美柔一時語塞,老夫人擺手:“這事你也不對,你伯母也有錯,之後的事便都交給趙氏處理,你這幾日你便在侯府,好好反省反省。”
趙美柔應是,老夫人見紀璇菱沒答話,問道:“你還想說什麼?”
“沒什麼,祖母這樣做的很好,孫女不敢不從。”
老夫人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讓其餘人先下去,只留下趙美柔一人。
“當放便放,不過是些許銀財,別忘了你侯夫人的體統。”
不過是一些銀財,趙美柔心底冷哼一聲。
老侯爺在的時候聖上的恩賜不斷,來府上送錢財的人也不少,她自然不擔心。
可如今公爹已經去了,他們這一輩乃至下一輩都沒有出挑的人,整個侯府的開銷,在朝堂的人際往來,她女兒的婚事,哪個不需要錢財。
縱使是一點,也同沙漠中的水一般珍貴,別說是一個錦玉閣,哪怕是滴水,若非不得已,她都不願讓給二房。
再說她辛苦經營了這些年,又憑什麼讓一個小丫頭白白撿了去。
趙美柔心中腹誹,怕被老夫人看穿心事,低着頭應是。
老夫人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可夜已深,精力不濟,便讓她也退下。
趙美柔從喜樂堂出來,見紀璇菱還慢悠悠地往西院走,冷嗤一聲,背對着她離開。
紀璇菱倒是沒留意到她,心裏盤算,外面的事她大致都安排妥當,趙美柔一擊不成,只會再想別的辦法,纔不會去費心思收拾錦玉閣。
只等劉叔再尋了人來,半月之後鋪子就能重新開張。
紀璇菱暢想了一番以後,在家中好好休息幾日,撿起之前的話本子看。
正到最激烈處,門忽然被人猛地推來,淺青慌慌張張地跑來:“不好了小姐。”
她喘了口大氣:“小姐,錦玉閣,錦玉閣出人命了。”
這幾日要處理的事情不少,劉增便住在錦玉閣中,他正準備熄燈就寢,只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提這個燈籠去查看。
可在房間中聽着,這聲音應當在不遠處,他到外間找了一圈也沒看到。
劉增靜下心,朝着聲音的方向走去,那聲音卻是從庫房傳出的。
他心下覺得奇怪,又擔心庫房新進的衣物,忙取了鑰匙開門。
庫房略微封閉,空氣中一股悶悶的氣味和說不上來的腥氣,他舉着燈去看,卻見一個人影,正站在立櫃旁。
劉增嚇了一跳,小心地挪步,朝那個人影走去,那人的側臉清晰地出現在火光之中,原來是趙實。
劉增鬆了口氣:“趙掌櫃,你在這做什麼?”
趙實不言不語,仍舊同木偶一般呆立在立櫃櫃前,劉增又叫了他幾聲,可他一句不應,便輕輕推了下。
趙實的身子同塊木板一般,直直地倒在地上。
劉增這才發現,趙實的左心口處,赫然插着一把匕首,血液正汩汩地從傷口流出。
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踉蹌後退,他也不由得恐懼,四面八方的黑暗處似乎都蟄伏着危險,一點點圍住他,逼近他。
劉增抓緊手中的提燈,吞嚥口唾沫:“有,有人嗎?”
庫房一片死寂,隱約只有燈燭燃燒的聲音和幾陣夜風哀聲,他心裏卻越發忐忑,身上彷彿有千斤重,艱難地往前走一步,又一步。
忽然他覺得自己彷彿被什麼猛獸盯住了一般,背後的汗毛炸起,劉增拔腿往前跑去,後頸一痛,便沒了知覺。
黑衣人撿起地上的燈,背手丟進一片衣料當中,他身後轟然燃起烈火,火光將庫房徹底照亮的一瞬,黑衣人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錦玉閣外,黑衣人屈膝,跪在一輛華貴的馬車前:“郡主。”
“辦成了?”
“是。”
“那便好。”車中的少女頓了頓,“趙美柔那沒用的東西,最後還是得本郡主親自出手。”
“只是屬下不明,郡主何必針對紀小姐。”
“呵。”郡主冷笑一聲,“有些人,生來就讓人討厭。”
“錦玉閣,什麼人命,你說清楚。”
淺青捂着胸口:“趙掌櫃,趙掌櫃死了……官府的人已經把錦玉閣圍住了,那些人說,說是劉管事,殺的趙掌櫃,庫房,庫房也被燒沒了。”
紀璇菱:“淺青,快去備馬,咱們趕緊過去。”
“我看你是要去哪!”
淺青被呵住,老夫人被衆人簇擁着,看向紀璇菱的眼中幾乎噴火,“早說你不成事,如今還弄出命案來了。”
“我沒有。”
“還敢狡辯!”趙美柔恨聲道,“紀璇菱,沒想到你心腸歹毒至此,趙實不過與你衝突幾句,你竟然就讓人取他性命。”
紀璇菱壓下心中的慌亂:“祖母,此事當真不是孫女所爲,眼下救人要緊,劉管事斷不是這種人。”
“他不是,可他的主子是。”趙美柔提高聲音,“紀璇菱,我自認帶你不薄,可你竟然對我身邊的人都能痛下殺手,你惡毒至此,下一個喪命的是不是我,是不是老夫人!”
紀璇菱不理會她的挑釁:“伯母,茲事體大,還是讓孫女過去,興許就能發現什麼端倪。”
“你,你一個黃毛丫頭,能比得過官府的官差。你這麼着急出去,怕是去消滅罪證的吧。”
“你住口。”紀璇菱沒忍住,怒喝她一聲。
趙美柔被她吼地一愣,旋即暗罵自己的不爭氣,竟然被這麼一個小小的丫頭給唬住。
“該住口的是你。”
老夫人冷着臉:“好了,這事自有人去調查,紀璇菱你闖下大錯,不知悔改,這幾日便待在祠堂裏,好好反省反省。”
老夫人眸光微垂,身後的護院便涌了上來,要將紀璇菱架走,紀璇菱抽出桌上的長鞭:“我看誰敢。”
護院的步子頓了下。
“怎麼,靖平候府上,我和侯夫人的話都不作數了?”
那些人這才擁上去,將紀璇菱團團圍住,紀璇菱抽身不得,只能揮鞭相向。
趙美柔護着老夫人退到一邊。
老夫人看着被護院圍住的紀璇菱,她身姿輕巧,漂亮得同上下翻飛的白鴿一般,目光不由得迸出一股恨意。
都是這樣,她們都是這樣,那個賤人是這個樣子,她的女兒,甚至她的孫女兒也是這幅刁蠻放浪的樣子。
她這五十多年,熬過了那個女人,熬走了紀明雪,熬走了冷淡的丈夫,卻還有紀璇菱,紀璇菱。
往年的羞辱似乎又涌了上來,堵得她心氣不順,怒火翻涌,老夫人攥緊柺杖:“不必手下留情,傷了便傷了,綁也將她綁到祠堂去。”
靖平候這爵位就是憑藉軍功得的,護院也有在軍中摸爬過的,只是不敢傷到小姐,才收着勁。老夫人都開口了,只能對不住小姐,手下也多了幾分狠勁。
紀璇菱身上捱了不少棍棒,縱使石月趕來護着她,也沒有扭轉情況,紀璇菱咬着牙,丟下鞭子:“聽老夫人處置。”
老夫人冷笑一聲:“將她關進祠堂,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任何人探視,可都聽清楚了?”
“是”
老夫人吐出口濁氣,不看紀璇菱一眼,被趙美柔扶着離開。
待到了無人之處,老夫人才略微往一側走了半步,一巴掌甩到趙美柔的臉上。
“母親。”趙美柔捂着臉。
“這事處理乾淨,不得與侯府扯上半點干係,你可明白?”
趙美柔還想辯解幾句,擡眸看向老夫人發沉的臉色,似是已經看穿了她的想法,看破了她先前的手腕。
她這個婆母,雖避居喜樂堂,可這侯府大大小小的事,她哪一件有不清楚呢。
趙美柔只能低聲應是。
老夫人甩開她伸出的手,被嬤嬤攙扶着,朝喜樂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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