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淺青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認真比對兩件衣服：“橘色這件豔麗些，正適合小姐。”
“當真？”紀璇菱將另一件放下，轉了一圈道，“似乎是太豔了些，那……這件殷紅色的呢？”
淺青笑着接過殷紅色的長裙，將紀璇菱按在椅子上：“小姐啊，您要是再猶豫下去，咱們今天怕是都出不了門。”
紀璇菱撐着頭，轉身看向鏡中的自己：“說的有幾分道理。”她頓了頓，“可今日中秋宴，各家小姐都精心裝扮，我也不能輸了去。”
淺青揶揄道:“小姐是不想輸，還是爲了沈大人？”
紀璇菱莞爾，手指繞着髮尾：“一半一半吧。”
“那小姐不如像馬場那日一樣，薄紗遮面，再找個合適的時機取了，好好驚豔沈大人一把，先前沈大人不是嗯看呆了麼。”
紀璇菱想到沈溫言當時的樣子，也笑出聲，搖頭道：“不行不中，已經用過的法子，效果肯定大打折扣。”她想起先前沈溫言在錦玉閣買的長袍，瞥了眼身後，“不如就這一件吧。”
若是沈溫言有心，她們說不定還能穿到一起去。
宴席上燈光柔暖，與這兩身紅衣，最是相配。
紀璇菱腦海中浮現出那雙熱烈乾淨的眼睛，凝聚着愛意和欣喜，他身後千萬盞的燈火做配，他眼中也是千萬盞的燈火，而她在沈溫言黑白分明的眸中，仍舊是清晰的。
她捂着臉笑了笑，輕聲道：“就這件紅的吧。”
紀璇菱花了些許時間收拾，精巧的墮馬髻上斜插着幾根金綴紅珠的釵，額上點了冬色的花鈿，越發襯得少女嬌嫩明豔，粉面含春，紅脣貝齒，一顰一笑皆帶着少女的青澀和風情。
她對着鏡中的自己眨眨眼，滿意地笑了笑，擡眸見東院的小廝匆匆趕來，催快些出發。
紀璇菱眉頭輕皺，可這人是老夫人身邊的，應當是老夫人的安排，這幾日紀錦湘都安安分分的，她也算不上排斥，讓小廝先過去回稟，自己一會便過去。
老夫人把她和紀錦湘安排到同一輛車上，紀璇菱被扶上馬車，掀開簾子，見紀錦湘被嚇得一震，眼神飄忽地看向別處，像是在心虛什麼一樣。
“你這是怎麼了？”紀璇菱落座，整理了下裙襬，防止被壓出褶皺。
“沒什麼。”紀錦湘不敢看她，目光總落在別處，腿上的拳頭漸漸收緊，深吸一口氣道，“見你今日裝扮漂亮，不行麼？”
紀璇菱的動作一頓，奇怪地看着她：“你今日吃錯藥了？”
“你才吃錯藥了，你全家都吃錯藥了。”紀錦湘今日像個小炮仗一樣，一碰就噼裏啪啦炸響。
紀璇菱揉了揉耳朵，閉上眼睛，不再同她說一句話，也避免目光接觸，可身側的人像是坐不住一樣，總是動來動去的，幾次被她發現偷看，又佯裝硬氣地瞪她。
紀錦湘微微搖頭，偏着身子測對着她。
焦灼、憤怒、害怕一股腦全涌上紀錦湘的胸口，她憤憤地看着紀璇菱的側臉。
紀璇菱一直是這樣，總是這樣，好像她所做的一切，在紀璇菱眼中都是鬧着玩的，自己經受的苦難，在她眼中也不值一提。
紀璇菱身份卑賤，卻看不起她，□□她，甚至她的母親和舅舅，都因爲她，四處低頭求人，日日悲苦難眠。
可是紀璇菱憑什麼，一個庶子之女，一個商戶家的孩子，憑什麼能騎到她頭上作威作福，憑什麼能無視她。
紀錦湘壓抑着自己的呼吸，紀璇菱，我看今日之後，你還能囂張下去。
秋風捲進馬車內，紀璇菱忽然覺得有些冷，吸了吸鼻子，閉上眼睛繼續回想着前世的事。
當年也怪她太不小心，談到最高興處不留意被人碰倒了酒杯，再換上來的酒具上已然被放上了東西，她卻沉溺在話題中，絲毫不在意地將杯中物一飲而盡，之後糊里糊塗落入了圈套。
紀璇菱嘆了口氣，今日只能小心着些，這些賬待到日後，再跟那人好好清算。
馬車緩緩停下，紀錦湘率先掀開簾子下車，紀璇菱隨後，站在她身側，提醒道：“今日宴會小心着些。”
紀錦湘緊張地看着她：“你知道什麼？”
知道什麼，紀璇菱心想，今日大略要發生什麼事情，她都知道，只是紀錦湘又爲何這樣警惕？
紀璇菱皺着眉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的側臉，紀錦湘性子急，脾氣也不好，前世就曾被人裏用過，她慢聲提醒道：“錦湘，在要事上可別犯糊塗，你我終歸都是侯府的小姐。”
紀錦湘略微睜大眼睛，看着紀璇菱，心疑她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可紀璇菱又輕飄飄地收回目光，彷彿方纔的深意並不存在。
她略微鬆了口氣，垂眼看着腳下：“我知道的。”
紀璇菱沒再理會她，先行一步。
這次宴會設在萬喜圓內，四處早掛上了各式各樣的彩燈，只現在天剛有些昏沉，未到燈光顯威的時候，可樣子都玲瓏精緻，已經十分討人喜歡。
紀璇菱被宮人領到席位，如今人還沒來齊，三兩個小姐結伴四處逛逛，紀璇菱也不想幹坐在這裏等着，帶着石月一起隨處走走。
男客和女客被園中的鏡湖分隔開，紀璇菱在橋頭看了眼對面，腳尖碾着一片枯葉。
今日要見上沈溫言一面，怕是不容易。
紀璇菱嘆了口氣，伸手輕輕碰了噴一旁的兔子燈籠。
“紀小姐。”
紀璇菱轉身，卻見太子妃小腹微微隆起，被人攙扶着往她這個方向走來，她側身行了個萬福禮。
“太子妃籌備宴席辛苦了，怎麼不趁着還沒開始休息休息？”
太子妃搖頭：“母后第一次交給我這樣大的差事，總擔心有什麼地方做不好。”
“小女卻覺得太子妃做的已經是頂好的，就算是有些小瑕疵也算是常事，娘娘也不會苛責殿下的。”
太子妃溫婉地笑了笑：“我還得去那邊看看，紀小姐可願意同我一起？”
紀璇菱的笑容微有些僵硬，上京都說太子妃溫柔婉麗，可紀璇菱與她相交甚少，前世也沒有多少接觸，不確定這份邀請，是她一時興起，還是出自於太子。
沈溫言在京縣丞一事上狠狠地重挫太子一筆，到現在都不見太子有什麼大動作，以他睚眥必報的性子，不應當是這樣的，肯定是籌備着什麼大招。
她最近同沈溫言走得近，太子也不可能不知道，故而這邀請顯得越發可疑了起來。
“紀小姐若是還有旁的事便算了。”
紀璇菱搖了搖頭：“能伴在太子妃身側，小女子的榮幸。”
太子妃臉上的笑容越發溫潤，點了點頭，讓紀璇菱跟在身後。
紀璇菱四處看看，看着這兩邊的佈置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太子妃也不費力將所有地方都看一遍，只挑了幾處，向管事問了話，囑咐幾句，便準備回去。
走過迴廊，前方傳來一陣陣笑談聲，紀璇菱掃了一眼，看到了個極其熟悉的青色背影。
他正站在七皇子的身側，太子帶着笑，同他們談論着什麼。
又靠近幾步，太子發現了她們，臉上的笑容愈深，快步走向太子妃，紀璇菱也看清楚了沈溫言今日的裝扮。
他沒有穿那日的衣服，而是件簡單的青色對襟長袍，只在衣襬處繡着點暗色的竹葉花樣，頭髮也用一條同色的綢帶乾乾淨淨地束起，幾日不見他的眉眼似乎硬朗了些，更多了些前世的影子。
紀璇菱勾着脣角看向他，卻見沈溫言帶着絲淺笑，眸子黑沉地看着她，動作即小地同她擺手。
沒有前些時日的熱切，真摯和明朗。
相處十幾年，紀璇菱又怎麼看不出來，這樣深厚濃重，讓人猜不透的眼睛，是那位位高權重的康王，才擁有的。
紀璇菱好想是被兜頭淋了一碰冰水，從內而外沒有一處不是冷的，胸腔裏的期待也被這冷水澆滅，哪裏都是空蕩蕩的。
沈溫言不見了。
不對，應當是說，是上輩子的沈溫言回來了。
紀璇菱只覺得想笑，是她自己太貪心了，撿回來了一條命，上天待她已是不薄，怎麼能得寸進尺，再去貪求其他的呢。
可是，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爲什麼不能早些，在她下決心之前，爲什麼不等再晚些，等她接觸之後。
偏偏是這個時候，偏偏是她確定了心意，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在她以爲自己能握住小郎君的時候。
“紀小姐。”
身側的宮女連着喚了她好幾聲，紀璇菱回神，壓下心中的苦澀，給面前的這幾位貴人行禮，接着安安靜靜地站在太子妃身後，垂眸看着地上。
沈溫言的目光時有時無地落在紀璇菱身上，他隱隱能察覺到，紀璇菱有些不開心。
方纔見到他還是笑着的，怎麼這時候又不開心了。
他從長晟的口中知道了前些時日發生的事，紀璇菱有着前世的記憶，率先發難奪回了自己的鋪子，他雖未清醒，可也幫了她些許，與紀璇菱走得很近，按長晟所說，兩個人的關係當是不錯的。
不待他想清楚，太子妃已經帶着人告辭，沈溫言雖想問問紀璇菱的情況，可當着這些人的面，也只能作罷。
一會再讓人請她來吧。
沈溫言心想，扭頭看向太平閣的方向，如今天不太黑，太平閣的燈還未點上，陰沉地立在日暮之中。
眼下太平閣的事，纔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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