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紀明正身子不好，也不是練武的材料，先靖平候的滿身本事都傾注在他身上，那次去西北平亂，自然也帶上了他。
紀明啓還記得當年，西北邊鎮黃沙漫天，條件惡劣，行軍一天，耳朵裏都堵了一層沙子。
於茲的將士兇猛不講法，時時埋伏，突然襲擊，他跟着一小隊軍馬熬了幾宿，纔將作亂的小部隊徹底殲滅。
這那段時間應當是他人生中最勞累、最精神，也是最輝煌的時候，不負父親的希望和所學，打出了幾場漂亮的戰役，一舉將作亂的蠻族趕回他們老家，正是少年意氣，風頭正盛。
直到戰事結束後的第二年，他還有些沉浸在廝殺中，沉浸在自己威武小將軍的名號中，突如其來的草寇，徹底將他打進谷底。
邊南一帶窮苦，本就有不少莽寇，每年朝廷也花費了不少財力和精力去鎮壓，維持平和，當年康王便是帶隊的主力，那年災情，流寇的數量猛然增長，他和父親也被派去支援，正是這一戰，他才明白戰場搏殺簡單，當個將軍卻不容易。
先皇早就忌憚康王手持重兵，對他們家聲名飛昇也有幾分不滿，這次戰事就是爲了挫傷他們兩家，最後的結果也合聖意。他只知道一味向前衝，沒照顧好後方，被前後夾擊，康王險些失了性命，他和父親也深受重傷。
他帶康王離開的時候受了一箭，那箭離他心臟只有一指甲的距離，他幾乎是半隻腳踏進了閻王殿，再醒來之後，看到父親和康王有些疲憊的眼神，也覺得沒什麼意思。
盛世太平，爲官不易，不如養花逗鳥來得自在些。
紀明啓嘆了口氣，許是今早見到了寧馳，忍不住想起從前的事，又平白感慨了一番。
架子上的鸚鵡似乎感覺到主人的分心，對它伺候的敷衍，嘎嘎叫了兩生，在他頭頂盤旋兩圈，落在他的胳膊上，不滿意地啄了他兩口。
紀明啓摸摸它色彩鮮明的腦袋，掌心捧着鳥食，餵給它。
趙美柔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當年的小將軍英姿誰人不知，她甚至也曾經幻想過，可之後，他這副頹廢得過且過的樣子，讓她還有幾分慶幸，自己選擇對了。
可是現在，趙美柔攥着手帕，是侯爺還是個小吏有什麼要緊的，一家人生活和樂，不才是最重要的麼？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也沒有教好紀錦湘，總是去爭去搶，一點不饒人，最後只能誤了自己。
她深吸了口氣，壓下泛起的酸澀，帶笑走到紀明啓身邊：“二弟。”
紀明啓揮揮手，鸚鵡十分聽話地回到架子上，同主人一樣左右轉頭，巡視着自己的領地。
“大嫂，是有什麼事嗎？”
趙美柔不好意思道：“是這樣，今年璇菱也要及笄了，與她同歲的姑娘已經看好了人家，璇菱這，你可有準備一二？”
紀明啓被問住了，他一直當紀璇菱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平日裏跟同僚相談說的也都是怎麼養花草，沒想到時間過得這樣快，自己女兒都到了要議親的年紀了。
他還真沒特意留意過如今的年輕人。
紀明啓慢吞吞道：“多謝大嫂提醒，只是璇菱還小，這事也不着急。”
“怎麼不急。”趙美柔略微拔高聲音，“如今適齡的才俊攏共就那些，若是都被別家的姑娘定下了，咱們璇菱就撿剩下的麼？”
紀明啓皺着眉頭，什麼叫撿剩下的，他女兒優秀漂亮，配上京最好的公子都綽綽有餘，怎麼可能從渣滓裏挑高個。
趙美柔也覺得有幾分失言，抱歉一笑：“是我說錯了，可好的男子，你喜歡，旁人也喜歡，旁人搶了先，你不就沒有了麼？”
“那隻能說明此人與璇菱無緣。”
趙美柔一梗，她算是知道紀璇菱讓人無言的性子是從哪來的了，這兩個人，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的頑固，聽不進去話。
她只能硬着頭皮繼續道：“你是男子，不知女子的苦楚，待到璇菱她們這些小姑娘再湊到一起，旁人都有了夫家，只咱們璇菱沒有，那些小姐怎麼想，璇菱又怎麼想。”
璇菱不會在意這些。
紀明啓心想着，可也不得不承認趙美柔的話有幾分道理，女大當嫁，紀璇菱既然到了這個年紀，就該給她準備準備，有看上的喜歡的就繼續下去，若是沒有再繼續看看也成。
趙美柔看他的神色，鬆了口氣：“前些日子倒是有人來咱們府上提親，但是我拿不準你和璇菱的意思，特意來問問你。”
“有勞大嫂費心。”紀明啓道，“待她回來我問問。”
趙美柔又勸了幾句，還有些不捨地離開，紀明啓坐在花架下，倒真的開始思考起女兒的婚事來。
之前來提親的，或者有這方面意思的，都被他用紀璇菱年齡尚小打發掉了，如今也是適婚的年紀，可自己女兒應當嫁給個什麼樣的人？
他沒什麼想法，覺得女兒喜歡就行，就是有些氣憤，過不了多久，女兒就要嫁入別人府中，便宜上京的某個混小子。
該用晚膳的時辰，紀璇菱才帶着只烤鵝回府，讓廚房切了，一道端上飯桌。
她父親一反常態，捧着本書，坐在大堂裏等着她。
紀璇菱脫下外袍，看了眼書名，是本講橋樑建築的書，紀明啓最不喜歡看這些文字，更別提這種枯燥的內容。
她坐在紀明啓身側，給兩人都倒上茶水：“父親，您有什麼想說的？”
紀明啓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兒，她長高了不少，臉上的軟肉也收緊了，確實不再是從前，拉着自己袖子撒嬌的小孩子，已經到了該爲人婦的年紀。
“恍惚一夜之間，你就長這樣大了。”
紀璇菱一臉狐疑：“怎麼今天開始傷感了？”
紀明啓搖頭：“今日你大伯母來尋我，說是有人來府上提親，問問你的親事，應該如何？”
紀璇菱抿脣，接過紀明啓手上的書，翻了幾頁：“幫我謝過大伯母的用心，不過我的親事，不必麻煩她了。”
“你可是有喜歡的了？”
紀璇菱心中一刺，她捏着書角：“如今沒有。”
紀明啓聽出她的語氣有幾分不對勁，可又抓不住她微弱的情緒，只能留意紀璇菱說的話。
如今沒有。
那應當是沒有了。
“無事，你不過一個小孩子，又如何懂得這些情情愛愛的。”紀明啓道，“你若是碰到喜歡的，記得告訴爲父，父親就算是拼了老命，也祝你心想事成。”
紀璇菱被他逗笑：“怎麼，我說要嫁給天上的神仙，父親也能幫我？”
紀明啓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忽然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張臉，他問道：“我記得沈家那位庶子，是不是就有個小神仙的別稱？”
說是人長得格外精緻好看，曾有人半夜蹲守，當時正好月光清亮，他從陰影處走到月光之下，渾身彷彿披了一層月華，就像是從天而降的小神仙。
當時那孩子纔多大，如今他多大了，可也到了成親的年紀。
紀明啓略微想了想，憶起去年在老夫人壽宴上，自己曾見過他一面。
確實是儀表堂堂，人也結實，看着年紀也差不多。
“你可跟他接觸過？”
紀璇菱合上書:“該用晚膳了。”
紀明啓看出她眉宇間的幾分不耐煩，雖然說府裏因爲這個沈溫言確實發生過一段不愉快，可這也與他沒太大關係，看紀璇菱的樣子，怕是對沈家的小子也沒什麼好印象。
這也沒什麼可惜的，紀明啓心想，上京的男子千萬，總有適合他家丫頭的。
紀明啓知道自己女兒有主意，也沒有再催促這件事，只偶爾提一提，哪位同僚家中也有合適的，紀璇菱沒興趣便也不提。
只是趙美柔卻十分迫切，直接找上了紀璇菱，來往兩趟，紀璇菱也猜出了她的心思，不做理會。
她送來的消息也算有用，紀璇菱隨手翻了翻，確實有不少門戶相當的才俊，可她就是有些提不起興趣。
婚事沒有少女臆測中的好，她好不容易跳出來，何必又因爲旁人幾句話跳進去。
只是趙美柔天生是個會磨人的，見她這裏行不通，就從別的地方下手，紀璇菱在店裏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位少爺，藉機來相看她。
只當是幫店裏招攬生意，紀璇菱警告了趙美柔，可沒想到，她竟然直接把人帶到府裏來了。
“伯母。”紀璇菱疲憊道，“你沒有其他事情做嗎？”
趙美柔一頓，繼續翻着手中的名冊，同她介紹起來。
“伯母若是在府中無事，不如去別莊看看妹妹？”她的語氣中帶着幾分警告。
趙美柔怎麼不想去別莊，可是趙府需要人，她也離不開侯府，老夫人最近對她不滿意，若是她走了，誰知道這侯府後院，會不會多了些不三不四的人。
“全當是多認識幾個朋友，旋菱你也不必這樣排斥。”
紀璇菱:“那伯母放下吧，若是有中意的，我再同伯母商量。”
淺青目送着趙美柔離開，給紀璇菱換上一份點心:“小姐，侯夫人怎麼這麼着急把你嫁出去，好像您晚一點就嫁不出去一樣。”
紀璇菱隨手把名冊丟在一邊:“還能是爲什麼，爲了紀錦湘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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