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2章 可是阿孃,我不要你辛苦
這是楚月來到海神大地後,最心平氣和的時候。
劍星司在天梯腳下的枯竭血地動工了好久。
衛袖袖倒是勤快,時不時溜過去指點。
不知道的恐還以爲這是在給袖袖公子修剪新婚的府邸。
顧小柔老早就看衛袖袖不痛快了,坐在趙追嶽身邊的藤蔓鞦韆上,晃盪兩條腿,羣裾衣袂隨風而起,如盛開的櫻花。
“他是劍星司的什麼人,真是鹹喫蘿蔔淡操心,管天管地管我們的劍星司。”
顧小柔撇着監工的衛袖袖哼唧了兩聲。
“衛公子沒有惡意。”趙追嶽說。
“怪討厭的。”
顧小柔見衛袖袖朝自己看來,當即扭過了臉。
昨夜這衛袖袖還深夜去尋她,討論劍星司的殿宇分配。
氣得顧小柔夠嗆。
趙追嶽並未多言,只低垂着頭,無聲笑了。
“萬劍山那邊倒是沉得住氣,沒什麼動靜,或許,是已經接受劍星司的存在了。”
顧小柔仰頭看天,冬日裏的喜鵲繞碧穹旋飛,彩霞似緞,景如仙境,堪稱是美妙絕倫。
“防人之心不可無。”趙追嶽提醒道。
“知道啦。”
“……”
日子一天天過去。
臘月一過,便是年。
新年伊始,又下了一場瑞雪。
四處都是炮竹紅綢,黑夜裏響着煙花。
“侯爺,雲都一切安好。”
雲都的呂驍啓將軍前來稟報有關於雲都的事務章程。
楚月閒暇時,不僅要處理界天宮三十六軍的軍務,還要批閱雲都的摺子。
“呂叔,雲都好,那你好嗎?”楚月放下摺子,問道。
呂驍啓近來疲憊,眼下烏青很重,又是個癡迷於都中事務的狂熱人兒。
這樣下去,身體必有問題。
楚月玲瓏心通透,明白是鈴孃的二次死亡,讓呂驍啓難以承受。
他愛慕鈴娘多年,從未見過迴應,即便如此還是不肯娶妻。
鈴娘拼盡一切來到深陷災厄的海神大地,卻不曾和人羣中拼死奮鬥的呂驍啓對視一眼。
哪怕一眼!
這是呂驍啓的心結。
“我很好。”呂驍啓強顏歡笑。
想到玲玲小姐,內心又是一道裂開的傷痕,滋滋往外冒着血。
“侯爺,反倒是,事事憂心,牽掛太多,不如選個人來接替你的位子。”
要是旁人說這話,倒像是有了僭越之心。
但呂驍啓實打實爲楚月好。
儘管他想不通自己愛慕的死在少女時期的玲玲小姐,爲何會有曙光侯這個孩子。
他不知是何時發生的事,卻知道這是玲玲小姐在世上的執念。
“陳王后,陳瑤瑤,就很好。”
楚月微笑着說。
呂驍啓心中一驚。
顯然,關於雲都王的後繼王位者,心中早有人選。
“可她是前任雲都王的妻子,這,只怕有違常理。”
“她是她,前王是前王。陳瑤瑤經歷過太多的黑暗,她有韌性,而且我看過她的文章理念,有王侯之才,是個心懷抱負的女子。既出淤泥而不染,便能做到常人難行之事。呂叔,不妨讓她一試。”
關乎此事,楚月深思熟慮了很久。
縱觀雲都,陳王后的身份比較特殊,但她的才能確實有目共睹。
“可是侯爺,王后她可否願意這麼做……”呂驍啓又道。
楚月擡眸,笑意更甚,“她願意——”
雲都大雪,百家心思。
都知往後的曙光侯,重心會在劍星司上。
這雲都王一位,便懸空了。
誰都想搏一搏這出頭之日。
能做王侯,誰想做將相?
陳瑤瑤披着胭脂色的斗篷,遙望着日頭。
和煦的光穿過枯枝,落下細碎的金芒,映在陳瑤瑤的眼底,如星辰般好看。
“王后,你的手爐忘帶了。”婢女匆匆而來。
陳瑤瑤接過手爐,神色落寞不減。
“日後,侯爺不會回來青雲宮了吧。”
她不知新王是誰,自己又要何去何從。
像她這樣屬於前王后的身份,又將怎麼面對新王?
孤身一人的她,也想有所建樹,但身份如枷鎖在軀,步履艱難。
即便心中夙願燒得熾熱,也不如門前大雪來得冰冷。
“劍星司和界天宮都需要侯爺。”婢女說。
陳王后垂下了眼睫。
她長舒了口氣,這寒風也不如她來得蕭瑟。
她知在曙光侯面前,任何時候能人異士都可毛遂自薦,侯爺是愛才惜才的人。
但正因如此,她藏在心底的野心不願在侯爺面前訴諸,從而讓侯爺爲難。
她想做這新王,又得墊墊自己有幾斤幾兩。
侯爺一路風雪兼程走得艱難,她不捨侯爺因她的事又添一筆新愁。
陳王后收拾了自己的包裹。
很輕,沒幾兩東西。
她將踏上遠方的征程,放棄這帝王漩渦,去找尋少年時期的理想。
若真有一日稱王,她希望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只有帝王權力在手,才能改變許多人,正如曙光侯。
“你去哪裏?”李守珩匆匆而至。
他的腰間別着坤靈筆,急於攔下陳王后,“新年尚未過,王后就要去他鄉,沒有這樣的事。”
李守珩早年對陳瑤瑤心動,如今也是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彼此疏離有情,男女有別。
今日的李守珩失了儀態,焦灼不已。
“這雲都已無楚王,我這王后,沒意義了。”陳瑤瑤說。
“你不爲楚王而活。”李守珩焦灼。
“但我要爲自己打算。”陳瑤瑤面帶微笑,“如若我是這雲都的王后,我只希望,是楚王的王后。”
曙光侯在雲都的那一段日子,她是真正意義上的王后。
侯爺從未忌憚過她。
而她,也利用王后的權力,做了許多令人歡愉的善事。
“爲何是王后?爲何不能是王?”李守珩一眼看穿了陳瑤瑤的心思,“你不願與侯爺提,我去提。”
“讓侯爺爲難的事,我不能做。”
“侯爺不會因一個女子的稱王而爲難,她會高興。”
“………”
陳瑤瑤默了,眼睛泛起了淺淺的紅,暗潮流動間很快又把情緒壓了下去,始終如一的清凌凌,清秀面頰浮起了風輕雲淡的笑。
“嘖,前王的王后竟有稱王的野心,這牝雞司晨之事倒真是屢見不鮮了。”
旁側走來了一夥青年,都是鎮龍道的世家後輩,同對王位起了心思。
“陳王后這是要走了,恕不遠送,看來陳王后也知道自己無顏待下去了。”
“侯爺她宅心仁厚,對陳王后一視同仁,但仔細想想,王后一介寡婦,你……”
“啪!”李守珩抽出腰間的坤靈筆,驀地一揮,筆下有乾坤,凝聚爲巨掌,直接甩在了說話之人的臉上。
“李守珩你——!!”那人被甩得口血飛出,捂着發紅腫脹滲血的臉,瞪圓了雙目,怒然地看着李守珩。
縱是滔天大怒,卻也對李守珩甚爲忌憚。
畢竟曙光侯對這李守珩青眼有加。
“李守珩,你對陳王后的情誼,別以爲旁人不知,我告訴你,你們這是無媒苟合,罔顧綱常!這要是傳了出去,你們二位的風流史怕是要成了雲都的千古罪人,我奉勸二位好自爲之!”
“李某與王后,清清白白,並無半點私情。若你不信,大可與李某來賭命一場,請上峯查個水落石出。你若不敢,最好不要信口雌黃,毀人清譽!”
李守珩面色如霜,眼底一片肅殺。
他從不是偏執極端的性格。
陳瑤瑤側眸,訝然地看了眼李守珩。
“大可去天梯腳下讓各路仙神做個見證,你我各立血誓分個清楚明白,否則誹謗他人也該是下地獄的!”
李守珩真是怒了。
從未這般焦灼。
他不求和陳瑤瑤能有夫妻之緣,卻希望陳瑤瑤這悲苦的一生到此爲止。
紅牆外,雪地裏,霎時寂靜無聲。
這李守珩就是個瘋子!
衆人心裏暗罵,卻不敢出聲,只在彼此對視間默然嘲笑陳瑤瑤是癡人做夢,異想天開。
回到家中更是添油加醋說道一通。
陳瑤瑤想做新王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據有心人的引導,坊間多處對陳瑤瑤有了謾罵聲。
茶樓裏,說書人,揮動羽扇義憤填膺。
“荒唐,太荒唐,前後做新王,好大的一個野心。”
“亂我王室,壞我綱常,想步侯爺之路,卻無侯爺之豐功,這叫什麼?這叫啊,癩蛤蟆想喫天鵝肉呢。”
如此一來,便能把陳王后推成衆矢之的,其餘野心勃勃之人,便可隱藏在暗處,想方設法坐收漁翁之利。
楚王能夠駕馭得了雲都羣臣,陳王后勢單力薄,並無雄渾底蘊,又是孤寡女子,不過是那任由人欺的蒲柳罷。
很快,界天宮就傳來了消息——
楚王無暇兼顧雲都,故退位讓賢,經細緻考察,陳氏瑤瑤,可着龍袍,立新王。
李守珩、凌秋遠幾個把消息帶來,陳瑤瑤手中的茶盞掉落在地,冷茶溢流於毯,她詫愕地看和李守珩。
舊後做新帝。
還真的成了。
侯爺知她,懂她。
體她苦寒,諒她難處。
無需她毛遂自薦,親口欽定,雲都芸芸皆不可質疑。
這雲都境內,誰敢忤逆曙光侯的決策?!
那可是率領界天宮三十六軍的大人物,已非當初籍籍無名的凡人女。
即便是這樣,還有人蠢蠢欲動,不服陳王后。
便想着曙光侯山高皇帝遠的,管不到雲都王宮之事。
陳王后登基之日,好些個士族稱病不來,想下一下陳帝的顏面。
陳瑤瑤心中忐忑,穿上和楚王相同的黑金龍袍,想起故人之姿,竟覺得心安不少。
凝神屏氣,沉穩矯健。
萬事開頭難。
她不求一步當天滿堂紅。
“守備軍,奉侯爺之令,來送陳帝新登大寶。”
許流星率領部下前往雲都。
“新軍奉侯爺之令,恭送陳帝新登大寶。”
王城、姜寧等人進了雲都城。
姜寧看着陳帝,想到這是前王后,心中有些彆扭。
更彆扭的是,想到侯爺對陳瑤瑤這般好,有了些擰巴,流露出的羨煞神情,恰好被王城給捕捉到了。
“謝某率衆將士,祝賀陳帝!”
謝承道笑道。
“星雲宗恭賀陳帝……”
“御刀山祝賀陳帝……”
“臨淵城……”
“骨武殿……”
“大炎城……”
“……”
不計其數的人,來到了陳王后的身邊。
屠薇薇、蕭離、夜罌、顧青綠更是千里迢迢趕來。
蕭離揹着刀,兩手環胸,依舊是扎着高高的馬尾,髮梢微微蜷起迎着往來的風雪。
一身墨衣內斂,時而顯鋒芒。
夜罌、屠薇薇踏步前方,爲陳瑤瑤開道。
一刀一斧,寒芒銳利。
屠薇薇棕色雙眸因嗜血而聚成了一雙豎瞳。
她舔了舔脣,挑眉一笑,刀鋒斬開千堆雪,高聲喝道:“曙光侯御下屠薇薇,來爲雲都新帝洗淨風雪,願新帝萬歲!”
夜罌血色巨斧拖在地上,慘綠色的衣裙裹身,赤着雙足踏薄雪,刀刃在地上摩擦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夜罌奉侯爺之令,爲雲都新帝斬邪祟,瑞雪兆豐年,邪祟何敢侵?!”
沉聲喝,如悶雷,激盪在這鵝毛大雪中。
陳瑤瑤着黑金龍袍,紅了雙眸,心微微顫。
她……
早已不是孤身一人了啊。
她一步一步,堅定有力地踏入了金色輝煌的殿。
滿殿朝臣,無一人缺席。
屠薇薇的刀,夜罌的戰斧,遠方曙光侯的側耳傾聽,都像是作奸犯科之人的催命符。
想要這項上人頭安穩健在,就得夾起尾巴收起歪心思做人。
安靜時,蕭離說道:“陳帝,我代侯爺傳話,萬事不止開頭難,步步難,稱帝之路難上加難。唯願河清海晏,帝業坦蕩。陳帝儘管放手一搏,後頭有侯爺託着,這天就塌不了。”
陳帝淚如雨下,殷紅的脣角卻是勾起。
大抵是喜極而泣。
“侯爺還說了。”
“男兒稱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美人如雲,陳帝不過要一個心滿意和的郎君,料這天下人不會說什麼,倒不如開了這先河。既有權在手,討不到喜歡的郎君,還要與三心二意的男子委曲求全,那這帝王纔是真失敗!”
蕭離一語點醒了陳瑤瑤。
陳瑤瑤心悅李守珩,卻不敢貿然失禮。
一則怕路不同,又無回頭的機會。
二則也覺得李守珩過於乾淨,而自己曾是別人的王后。
如今稱帝更不敢和李守珩有過多的牽扯,怕旁人是非如河溺斃了陳守珩的少年壯志,再不見風發意氣。
經蕭離的話,陳瑤瑤蒙塵的心,豁然開朗。
她既已稱帝,不過做個尋常男兒都敢做的事,怎麼畏首畏尾的,像個懦婦呢?
蕭離見陳瑤瑤不再畫地爲牢,爲其感到高興。
回界天宮前,留下了一句話。
“陳帝,還有一事。”
“阿離請講——”
“侯爺希望你,能由衷地開心。你不僅是陳帝,還是陳瑤瑤,獨一無二陳瑤瑤。”
蕭離留下了楚月的原話。
字字道出,陳瑤瑤已經滿面晶瑩的淚痕,滴落在威武的龍袍之上。
風雪外,夜罌、屠薇薇等候已久,踏上回程的路。
夜罌:“她還好嗎?”
蕭離:“她很好。”
陳瑤瑤得償所願,做了這新帝。
她紅着眼睛,獨自垂淚。
溫柔真摯的祝福,總是讓人熱了眼眶。
李守珩來彙報諸多事宜。
陳瑤瑤擦去了淚水,發紅的眼睛還是讓李守珩的心痛了一下。
“陳帝,雲都事務分明,皆在上頭。”李守珩特地爲陳瑤瑤批註了許多,怕陳瑤瑤忙中出錯。
“嗯,珩卿有心了。”陳瑤瑤說。
相顧無言,又交代了些雲都諸事,李守珩方纔躬身告退。
“守珩。”
陳瑤瑤忽而喊道。
李守珩脊背一僵,不敢回頭看陳瑤瑤。
殿門打開,風雪拂面,一陣陣寒氣往衣襟裏鑽,合該冷得讓人瑟瑟,他卻渾身發燙,心在顫抖。
“陳帝。”
李守珩深吸了口涼氣,冷靜了些許,回過身來,頷首低頭不看敢新帝,靜待陳瑤瑤的吩咐。
陳瑤瑤清亮灼熱的眸,深深地注視着李守珩,久久不語。
風聲謖謖,細雪嗚咽。
朱牆綠瓦蓋上了薄薄的積雪,和那遠方的月光相映成輝。
李守珩的額角沁出了汗珠,一顆心,跳個不停,擔心被新帝聽到。
“李守珩。”陳瑤瑤終於又喊了一聲。
“臣在!”
李守珩單膝跪地。
“侯爺登天日,你可願,成爲朕的王后?”
她問。
又是悄悄寂無聲。
落針可聞。
李守珩渾身僵住,腦子空白,不知作何反應,像門前的石獅子。
好久過去,陳瑤瑤輕嘆了口氣,“珩卿不願,朕不要你爲難。”
“願,願,我願意,千千萬萬個願。”
李守珩猛地擡頭語無倫次回到,素日裏的沉穩寡靜消失殆盡,像個愣頭青生怕這到手的姻緣被自己坑沒了。
便見陳瑤瑤揚起了一抹笑。
“守珩,我亦心悅你。”
“……”
李守珩滿臉發紅,呼吸聲都變粗了。
他嚥了咽口水,腦海一團漿糊,竟對着陳瑤瑤連磕幾個頭,急道:“臣愛慕陳帝,已是好多年,能得償所願,做鬼也值得。”
陳瑤瑤:“………”怎麼辦,有點後悔了。
這晚的李守珩腦子有病——雲都諸多人一致認爲。
李守珩不顧第一軍統領趙策安已然入睡,翻窗進了裏屋問趙策安睡着了嗎。
“?”趙策安迷迷糊糊醒來覺得自己見鬼了。
後又帶着昏睡不醒的趙策安去找凌秋遠喝酒。
凌秋遠哀嚎:“不是,大哥,誰家好人這般邀人喝酒?我夢中的金屋銀屋就這麼被你攪和沒了,你賠我,你賠我。”
“凌兄弟,聽說你今晚未曾用膳,餓壞了肚子不好。”李守珩幾度虔誠。
“?”啊啊啊啊啊。
凌秋遠要瘋了。
守珩兄怕是撞邪了吧,他好怕怕。
李守珩又依次喊了一夥的兄弟。
他還去找了自己的堂弟。
李舟鶴。
彼時,李舟鶴正在感慨時過境遷,陳瑤瑤都做新帝了。
李守珩敲門。
“舟鶴,是我。”
“幹嘛?”
“我見你青絲稀薄,大抵是少年心思重,給你要了幾昧藥材,興許能治好你的頑疾。”
“????”
李舟鶴驚掉了下巴,急忙捂住自己的腦殼,羞愧瞪着門,“誰頑疾了,你才頑疾,你全家都是頑疾,你祖宗都有頑疾。”
“?”李守珩覺得舟鶴堂弟脾氣太大了,該好好磨鍊下性子,放下幾昧藥材就去找下一個人“互訴衷腸”去了。
李舟鶴見腳步聲遠去,躡手躡腳,做賊般開了門,就要把藥材拿起來。
堂兄忽而出現,嚇他三魂丟了七魄。
“有病啊。”李舟鶴要被氣哭了。
李守珩正色道:“爲兄說了吧,你有頑疾。”
李舟鶴扭頭不想看他。
李守珩問:“你說,陳帝的王后,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不知道。”李舟鶴無精打采喪着氣。
“你怎麼什麼事都不知道,要我看,該讓叔送你去苦寒之地好好歷練一下,你這般紈絝,真讓人揪心。反正像你這樣的人,是不配做王后的。”
李守珩鬱悶地走了,發了一通脾氣。
“………”李舟鶴懵得不行,懷疑堂兄守珩被鬼俯身了,否則實在找不出這廝精神失常的理由。
這晚的雲都好是熱鬧,李守珩禍害了不少人,才讓自己鎮定下來。
縱一宿未眠,翌日晨曦還是有精氣神兒的。
反觀其他人,受盡虐待般,眼下烏青相當之重,左一個哈欠,又一個眼神哀怨,倒讓陳瑤瑤詫異了。
雲都,一切照舊,萬般都好。
楚月在界天宮過了一個安詳熱鬧的新年。
她穿上了祖母縫製的衣袍,是殷紅色的,衣襟和袖口都有燙金的祥雲紋。
葉無邪、夜墨寒、蕭離……都換上了新衣。
祖母紅着眼感慨,“小寶那孩子,許久未見了。”
他們很難得與葉塵見上一面。
也不知小寶過得如何了。
還不敢太過靠近,怕把這純淨無邪的孩子拖拽下地獄。
血鬼的深淵裏有他們就好。
當晚,還發生了一件事。
諸天萬道的夏族來人了。
“侯爺,你是玲玲小姐的孩子,我們曾爲玲玲小姐點過一盞引魂燈。”
來者是個華髮如雪的老人,着青灰色長袍,腰間玉牌鐫一個龍飛鳳舞的“夏”字。
“玲玲小姐的引魂燈早已熄滅,但這麼多年,燈芯晦暗不明。”
老人喟然:“關於燈芯之事,老朽始終不明,難解其中意,直到此次海神界深陷災厄,玲玲小姐竟再一次出現在世人眼前,方知是怎麼一回事。”
楚月靜靜地聆聽着老人的話,她的精神力略微感應了一番,察不出對方的實力,可見深不可測,夏族臥虎藏龍。
老人又說:“侯爺,玲玲小姐身隕時,這燈芯徹底地滅了,引魂燈亦是一片灰暗,但之後,燈芯點燃,引魂燈亮起。”
“老前輩的意思是,母親並未隕滅,還存在於世?”楚月問道。
她心知肚明,是因爲她強行留下了母親的生命精元。
她不願謀算一生、顛沛兩世的母親,只有這麼個隕滅的結局。
“是!”老人點頭,篤定道:“她雖身葬穹海,當着世人的眼隕滅,可老朽和夏族的人認爲,她還活在這世上。”
楚月抿脣不語,低垂着的睫翼掩蓋住了眸底的情緒。
片刻便問:“晚輩冒昧問一聲,老前輩怎會有家母的引魂燈。”
“玲玲小姐十二歲那年,老朽與夏族的人,知她是天賦異稟的神算師,便來請她去往夏族。”
楚月眸子一縮。
年少的母親,做了太多的謀算。
殫精竭慮,煞費苦心,耗盡了生命。
這引魂燈,又是何故呢?
她聽老人娓娓道來。
“她說她是向死之人,有未了之事,恕不能去夏族啓神算大業。”
“回程時,玲玲小姐找到我們,將她的引魂燈煉成取出。”
“老朽不解,問她何意,她說,引魂燈熄滅的那日,用她的引魂燈,鍛一件護心內甲,贈給她的女兒。”
老人說着,便見那世人追崇的曙光侯,單薄的身影顫動了一下,睫翼掛上了溼潤的淚珠,依舊是鎮定。
“老朽始終疑惑,但還是照她說的做了,她死於萬象塔都是未嫁未育。”
“這麼多年過去,老朽真的想不明白,她的女兒,到底在哪裏。”
“只能守着這引魂燈,命人關注海神界的事。”
“侯爺,她的孩子,是你。”
楚月面色冷峻如霜,闔上眼眸的時候,兩行清淚流淌,順着面頰往下。
時隔很久,母親還是觸動了她的心。
引魂燈的護心甲,是將自己敲骨壓榨掉通身的價值再護她一命。
“侯爺。”老人感慨道:“燈芯還亮着,人世雖不見玲玲小姐,老朽卻是於心不忍鍛成護心甲,特來歸還引魂燈。”
楚月能夠感受到,藍霧氤氳的蛋殼,母親的生命精元泛起了細微的漣漪。
老者雙手捧起引魂燈,歸還給了楚月。
楚月拿過引魂燈,以神識將引魂燈放置在羅玲玲的蛋殼。
冰藍有碎紋的蛋,當即將引魂燈吸入。
隱約可見,引魂燈的光芒閃耀。
楚月眉間一喜,旋即起身,面朝老者鄭重地躬身作揖,微微頷首。
“晚輩葉某,謝老前輩多年護燈,日後有用得到晚輩的地方,晚輩義不容辭!”
有了這引魂燈,母親的生命精元又蓬勃了許多。
從前若隱若現,很容易破碎。
楚月怕自己守不住,惴惴不安過。
老者訝異地看了眼楚月,旋即深深地作揖。
“侯爺,你若願意隱形更名,不和從前的每一個人聯繫,老朽有辦法,帶你去諸天萬道。只是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且是孤身一人。侯爺可願?”
楚月搖搖頭。
她將羅玲玲的蛋殼取出,小心翼翼地遞給了對方。
“老前輩,母親的生命精元和引魂燈都在此,有了引魂燈的加持,還需要上古岐山法則蘊養,能讓母親喚醒新的生命。”
那時,羅玲玲不再是羅玲玲。
鳳凰涅槃,浴火新生。
忘掉重新,做一個真正的快活人。
別再去爲了從前丟下的孩子謀劃,別再因介懷而放棄前途。
孩子已經長大,已經會獨自上路。
老者驚了一驚,“侯爺,羅小姐的生命精元,是你守下來的?”
“老前輩料事如神,不該早就算到了嗎?”楚月淺淺一笑,瞭然於胸,看向老者的眼睛幽邃,彷彿能夠洞悉人的靈魂。
“萬般神祕事,都瞞不過曙光侯。”老者不再惺惺作態。
他早便算到了羅玲玲的生命精元和楚月有關,爲了拿到生命精元,他先是歸還引魂燈,又是扶楚月上諸天。
“讓我去諸天,恐要廢掉前輩的半生修爲,燃一魂二魄吧。”楚月目光睿智,語氣篤定。
老者不以爲意一笑,灑道:“渡人渡己,算不得什麼,侯爺,老朽真心所勸,以你的能力,去玩諸天萬道,是時間問題。只有到了諸天萬道,你的能力纔會放大,再去做更多你想做的事,不是嗎?”
“我既一身清白,就無需重頭做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侯永遠是葉楚月。”
老人緘默,震撼地看着葉楚月。
她從未有任何的動搖。
心中未起貪婪的波瀾。
半晌,老人深吸了口氣,長嘆:“但侯爺,捨得讓我將羅小姐的生命精元帶走嗎?她是你重視的母親。”
“老前輩既願照拂母親,讓她重煥生機,就比什麼都要好。”
“侯爺就不怕我會傷害到羅小姐?”
“老前輩不會。”
老人終於懂了,海神地,爲何有那麼多人願意生死追隨武侯大帥葉楚月。
“侯爺,老朽定會以命相護羅小姐,只是你不在她身邊,她會忘了你。”
“忘了我,才能做她自己。”
楚月紅着眼,不動神色地沉聲說:“她應當先是她自己,再是我的母親。”
羅玲玲爲她做太多了。
這執念入骨,化作釘子貫穿了三魂六魄,生生世世都要辛苦。
楚月覺得她太辛苦。
她會撫平女兒眉間的褶皺拭去女兒眼角的淚痕,溫柔說——
母親應當是辛苦的。
——可是阿孃,我不願你辛苦。
——玲娘,我要你自由。
老人內心感慨萬千。
母女情深,似比山高。
他再度,對着楚月作了作揖。
“侯爺,我等你上諸天,我定會護好羅小姐的,拼了老朽這條命!”
“有勞前輩了。”
老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羅玲玲遠去,和來複命的呂驍啓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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