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歸於寂滅
“季兄啊，你確定……”
夢冰雨是猶豫不決的。
“嗯。”
那人青色的長髮已經出現了幾縷白色，眉眼依舊是記憶中的那般鋒利如劍，但是依舊是肉眼可見的蒼老感。
“我自知天賦不夠，突破九十九級就已經是極限了，成神……更是希望渺小。”
季絕塵輕輕搖了搖頭。
“噗嗤……季兄啊，你不是說，這輩子最大的目標就是打贏我嗎？你還沒成功呢，這就要走了？”
夢冰雨笑着，故作輕鬆。
羽念殤不動聲色的握緊了夢冰雨冰涼的手，沉默不語。
他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季絕塵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種駭人的速度飛快消逝，氣息也顯得有些虛弱了，不過儘管如此，那人還是站的挺直。身上的氣勢從來就沒有減弱分毫。
季慕塵握緊了拳頭，咬緊牙關，看着眼前蒼老了不少的父親，嘴脣蒼白，顫抖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放眼望去，寒千雪、雪韻舞、雪佳瑩、冰晶兒、冰玉兒、冰瑩兒、冰玲瓏，夢冰雨和羽念殤，都站在這兒，目光不約而同的放在季絕塵和他身旁那道灰紫色的身影上面。
“絕塵。”
一道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響起，不過在場的幾位都不是普通人，自然把那句話聽的清清楚楚。
季絕塵更是第一時間將手覆蓋在那雙摟着自己手臂的纖細雙手上，輕柔地問道：“怎麼了？”
荊紫煙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季絕塵不自覺地用了點力氣，將自己妻子大半的重量都轉移到自己身上，他知道，她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
“媽……”
季慕塵顫抖着說。
荊紫煙溫柔地笑了笑，原本柔順的紫色長髮，此時此刻已經變成了脆弱不堪的銀白色，風一吹就可以吹落幾根髮絲，輕輕一碰就可以弄斷。
荊紫煙的容貌同季絕塵一樣都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眉眼間的蒼老明顯比季絕塵要多得多，歲月終究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
不大的眼睛現在也變得更加小，眼瞳間滿是暗淡，不復當年的水靈。
季絕塵安撫性地拍了拍自己妻子的手，沒有用太大的力氣，生怕弄疼了她。
“季兄，紫煙姐她……”
夢冰雨不免有些悲涼。
縱使有她的生靈守望之刃存在，即便季絕塵努力尋找延年益壽的奇珍異寶，荊紫煙的生命還是即將走到盡頭。
這不是挽回或者不挽回的問題，而是能不能挽回的問題。
她的身體已經不允許她再擁有過多的生命力，縱使只有一點點的生命力也會飛速地流失掉，根本就沒有什麼用。
非要說的話，此刻的荊紫煙的的狀態很像是當初的唐雅，但是不同的是，唐雅是武魂引起的身體虛弱，荊紫煙純粹是被時間折磨的虛弱。
那是無能爲力的，相比起在場的任意一人，荊紫煙的天賦都算不得好，頂多只能說是中上等，更何況荊紫煙是一個魂導師。
荊紫煙雖然已經很努力的修煉了，可是她的天賦註定了她只能修煉到封號鬥羅，甚至如果沒有當初的乾坤丹，她甚至都沒有辦法活到現在。
或許寒千雪的能力可以讓荊紫煙活的更久一點，但是荊紫煙並不打算麻煩她了，或者說，季絕塵和荊紫煙，都決定好不麻煩寒千雪了。
季絕塵對夢冰雨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說道：“冰雨，我想我們需要快點開始了。”
“季兄啊……其實紫煙姐她……”
夢冰雨看着荊紫煙蒼老的樣子，還有季絕塵那開始變白的長髮，忍不住開口說道。
“我知道。”
季絕塵打斷了夢冰雨想要說的話，淡淡地道：
“但是冰雨，你覺得那個辦法又能夠支撐多久？紫煙她說，如果她的餘生，都孤寂虛弱地在極北之地度過，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羽念殤卻在內心嘆了一口氣，沒救了，他在眼前這兩個人身上感受不到很多的秩序，也就意味着，他們即將進入脫力秩序的狀態。
那個狀態只有一瞬間，也就是，從生到死的那一瞬間，靈魂脫離肉體，秩序是沒有辦法束縛住他們的，真正死亡之後，他們的靈魂就會迴歸秩序的束縛。
而此時此刻，兩個人身上的秩序之力已經開始淡化了。
不過羽念殤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他並不想要讓夢冰雨更加難過了。
“……”
夢冰雨沒有再說什麼，因爲她知道季絕塵說的是事實。
寒千雪垂下眼簾。
季絕塵的頭髮已經白了一半，他在釋放自己的生命力，任由它們脫離自己的身體，讓自己飛速衰老。
原本成爲極限鬥羅之後，就算生命力只剩下可憐的一丁點，也是可以將它們鎖在自己的身體裏，讓自己活得更長久一點。
但是季絕塵並沒有束縛住這些原本就欲斷未斷的生命力，而是放鬆了對它們的控制，任由它們離開自己的體內。
夢冰雨感受到了從季絕塵的體內飛出的生命力，嘆息。
荊紫煙沒有說話，她已經沒有力氣可以支撐自己張開嘴巴了，但是她明白季絕塵的意思，季絕塵也清楚她的內心。心靈相通便也不過如此了。
“父親……”
季慕塵剋制不住喉嚨間的哽咽。
不論季絕塵對他如何嚴厲如何不滿如何嫌棄，那都是他最最尊重的父親，也是他最最崇拜的人啊……
“臭小子。”
罕見地，季絕塵對季慕塵露出一個笑容，夢冰雨在那個笑容中看到了欣慰和高興。
“叫我爸。”
“……”
季慕塵差點沒忍住，眼眶一紅，狠狠地咬着舌尖纔沒有直接哭出來。
“爸。”
顫抖着，淚水模糊了視線。
“孩子，想要哭就哭吧。但是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季絕塵嘴角的笑容並沒有落下，只是柔和地看着季慕塵，這句話，讓季慕塵差點哭出來，但是不行。
“那我把這次機會，留到下次吧。爸，我要給你留下一個好印象。”
季慕塵的話語是帶着鼻音的。
季絕塵無奈的搖了搖頭，只有此刻，他才露出一個和普通人差不多的神情，笑罵着道：“你這臭小子。還敢和我討價還價了？”
不過儘管季絕塵是這麼說的，季慕塵仍然看到了自己拿虛弱無比的母親笑着對自己點了點頭，無疑，季絕塵是同意的。
季慕塵想要哭。
但是，不能。
“慕塵，過來點。”
季絕塵很少會這樣稱呼季慕塵，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叫他臭小子或者直接季慕塵的，這樣親暱的稱呼，讓季慕塵一時間都不能適應。
但是那份來自心底的，靈魂深處的親情卻在呼喚着，讓他幾乎是愣着神就邁出了步子。
白色侵佔了三分之二的青色。
季絕塵有些困難地擡起手，沉重地拍了拍季慕塵的肩膀，季慕塵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父親，季絕塵嘆了一口氣，鄭重地說道：
“孩子，我知道，我對你向來嚴厲，但是我只是想要讓你成爲我無法成爲的人，我想要你超越我。不過很可惜，我是沒辦法看見你超越我的那一天了。”
說到這裏，季絕塵有些遺憾，但是很快的，季絕塵就露出一個微笑，“但是，你仍然讓我很滿意。我很高興，有你這樣一個兒子。”
“……爸……”
季慕塵咬緊了牙齒。
“雖然我從來沒有和你說過，但是其實，我一直都很愛你。孩子。”
季絕塵的笑容是無比欣慰的，季慕塵攥緊了拳頭，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的父親就這樣死去。
“行了，別這麼悲傷，慕塵，你拿起你的劍，我就活着。”
“是……”
季慕塵顫抖着說道。
季絕塵將目光投向了挽着自己手臂的愛人，頭髮全白了，只剩下最後那麼一縷青色的頭髮，垂在額前。
荊紫煙笑了笑，鬆開季絕塵的手臂，上前幾步抱住了季慕塵，季慕塵渾身一僵，荊紫煙就像是恢復了所有的力氣一樣，微笑着抱着季慕塵，什麼都不說。
但是所有人都清楚，這看似恢復了的狀態，實際上是迴光返照。
季慕塵顫抖着，回抱住了自己的母親，唯獨這一次，季慕塵抱荊紫煙的時候，季絕塵什麼都沒有說。
“孩子，照顧好自己，還有你老媽我的兒媳婦。我和絕塵不一樣。他可惜看不到你成爲強者，你老媽我啊，只可惜看不到你和佳瑩結婚。”
雪佳瑩深吸一口氣，狠狠地咬住自己的牙關。季慕塵顫抖着回答道；“放心媽，我們結婚的時候，會讓你們看着的。”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一定。”
荊紫煙露出一個滿是欣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這幾年，你和佳瑩的感情我和你爸都看在眼裏，佳瑩是一個好女孩，好好對她。要是讓你老媽我知道你那天欺負她，老媽我可是要生氣的，讓你爸來教訓你。”
季慕塵沒忍住，露出一個笑容，“老媽你分明就是捨不得揍我。”
“是啊……生怕一個不小心把你打成半殘廢，然後麻煩佳瑩那小丫頭，照顧你一輩子。”
“老媽……”
站在季慕塵身後的雪佳瑩聽到這些話，瞬間破防。
雪佳瑩從一開始就顫抖着身體，幅度很小，同時也強忍着自己的眼淚，管理着自己的心情，不讓自己在這樣嚴肅的一刻哭出聲來。
她也不想要讓荊紫煙和季絕塵在最後一刻看到的是哭着的自己，但是……
或許是她的意志力終究沒有自己的戀人那樣強大，感情在那一句“兒媳婦”中徹底剋制不住。
雪佳瑩終究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苦苦堅持許久的眼淚順着臉頰落下。
“……伯母……嗚……”
她啕嚎大哭起來，荊紫煙只是溫柔地笑着，看着自己的兒子和自己的準兒媳婦。
“您還沒看着我們結婚啊！您怎麼能……怎麼能……”
雪佳瑩哭着，剩下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了。
雪韻舞看着自己的妹妹，垂下眼簾，想要把她抱進自己懷裏，可是看着她通紅的眼眶，猶豫了一秒，還是放下了自己的手。
如果是平時，季慕塵聽到雪佳瑩這句話肯定是要臉紅個半天的，但是此時此刻，他紅的只有眼眶。
“好啦，別傷心了。你老媽我啊，這輩子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成就，唯獨讓我不後悔來到這人間的，就是遇上你爸了。所以沒什麼好哭的，記住，你媽我呢，是毫無遺憾地走的。”
“……”
季慕塵沒有說話。季絕塵將目光轉移到了夢冰雨身上，嘆了一口氣，說道：“冰雨，說句實話我還需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可能還沒有和紫煙在一起。”
“就是，你就是個木頭！老孃當年明裏暗裏對你表白了那麼多次，你什麼都沒有發現還把我當朋友，天知道你對我告白的那一瞬間，我都懷疑是不是有人冒充你了。”
荊紫煙滿臉幽怨的抱怨着，夢冰雨露出一個微笑，儘管是這麼悲涼的場合，儘管是這歡快的氣氛，該笑的還是要笑，該哭的，絕不能哭。
“這些年的時間，絕塵帶着我看遍整個斗羅大陸，美食喫遍了，美景看遍了，故事聽遍了，我這一生，也算是，得償所願，了無遺憾。”
荊紫煙笑着，眉眼如畫。她所求不過一個情。
“冰雨，謝謝。”
荊紫煙也這樣說道。
夢冰雨張了張嘴，但是她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沒什麼好說的了，在這一刻。
荊紫煙的九個魂環依次出現，第七個魂環光芒大放，季絕塵的第七魂環同樣亮起來，荊紫煙的聲音響起，“我曾經得到過一種祕法，可以讓人的武魂真身出現實體，保存。”
夢冰雨瞪大了眼睛。
不過此時此刻，誰也沒有辦法阻止荊紫煙和季絕塵的舉動。
最後的最後，幾個人只看見那兩道身影擁抱在一起。
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兩個人的意識，荊紫煙吻了吻季絕塵的脣，季絕塵並沒有拒絕，只是加深了這個最後的一吻。
（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腦海裏想起。
季絕塵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我想要對你說的話，已經在這一輩子的時間裏說完了。）
荊紫煙笑了笑。
（行吧，但是我有句話一直沒有說。）
（什麼？）
荊紫煙和季絕塵相視一笑。
（季絕塵你給老孃聽好了！這輩子你是老孃的人，下輩子也是老孃的相公！就算成了鬼魂，你也給我時時刻刻記清楚，你是老孃的鬼！）
一如既往地強硬啊……
紫煙。
（嗯。）
季絕塵的回答是平淡的，也是堅定的。
靈魂脫力肉體的感覺其實並不難受，當然也不好受，只能說是，一瞬間的時間，靈魂就飄了起來，朝着不知名的地方飛去。
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見黑色之中的事情，但是荊紫煙和季絕塵二人卻能夠將彼此感受得清清楚楚，二人眼中的愛意根本就沒有辦法掩蓋。
溢出來的柔情在相互碰撞的嘴脣之間爆發，將兩個個人冰冷的魂魄淹沒，帶來無盡的溫暖。
他們的靈魂，並非一體，可是此時此刻，卻是心靈相通。
荊紫煙對季絕塵笑了笑，季絕塵也對荊紫煙露出一個不大的笑容，雖然兩個人根本就看不見對方，但是他們能夠感覺到。
那是這一生一世，凝聚的所有的愛意，所搭牽的橋樑。
荊紫煙覺得，自己前半輩子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悲劇，自己所愛的人是個木頭，最重要的東西是他的劍，一直以來的告白他根本聽不懂，毫無疑問的悲劇啊……
但是，季絕塵覺得他的後半輩子，是前半輩子所有苦難的回報，苦盡甘來，他恨自己沒聽懂愛人的暗示，也恨自己當時過於封閉的內心。
但是至少，他們的這一生，無怨無悔。
季絕塵這一生所求不過一個變強，可是到底是爲了什麼，他也不知道，他的前半生活得迷茫而不自知。
荊紫煙這一生所求不過一個安穩，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個安穩的前提是要有季絕塵，劍癡季絕塵。
不過好在，季絕塵找到了變強的理由，爲這個理由而更加一往無前，荊紫煙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安穩，並且是由自己心悅的那個劍癡所撐起的一片安穩。
他們是彼此的後半輩子。
籠罩他們二人視線的，是一片黑暗，但是籠罩他們二人生命的，是一片光明。
前方道路一片白色。
二人攜手，此時周圍的一切都已經消失，白髮蒼蒼。
（這。算是白頭偕老了？）
不知道是誰說的這句話。
（就是白頭偕老）
毫無疑問。
當黑色的光芒消失，夢冰雨的視線一片模糊，忍不住撲進愛人的懷裏，哭不出聲，便只能沉默了。
季慕塵跪下來，痛哭失聲，他已經剋制不住了，他雙膝跪在地上，重重地，朝前方磕了一個頭。
而雪佳瑩，則是不約而同地和季慕塵一同跪了下來，她哭夠了，便只能悲傷了。
寒千雪最先彎下腰，緊接着，雪韻舞幾個人，同樣彎下腰來。不論怎麼說，季絕塵都是她們曾經的對手，也是讓她們變強的其中一人，荊紫煙對她們的態度也足夠溫柔。
記憶中的他們是恩愛的，也是般配的。
季絕塵是毫無疑問的強者，這樣的存在，足夠讓他們尊敬了。
那一聲“季叔”可不是白叫得。
目光所及之處，冰晶樹葉紛紛落下，化作點點星光，似乎是在惋惜那對佳人的逝去。
嘆息着。
古青色的劍斜立在冰晶樹前，插入白雪中，散發着強大的威懾力，通體紫色的竹鞭纏繞在鋒利的劍體上，緊緊纏繞着。
可怕的威力傷不到她分毫。
一剛一柔，相依相伴。
前路安好，不負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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