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從絕望之中誕生的貪念
淡粉色的長髮，深粉色的眼睛本應該十分嫵媚，可是在她身上只體現出空洞和呆滯，所以很可惜的，她是一個瞎子。
夢冰雨扯了扯坐在自己身邊那人的衣角，用詢問的眼神看了對方一眼，擁有暗紅色眼眸的人對她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夢冰雨看着眼前不斷摸索着梅花樹幹，一步淺一步深走着的小姑娘，嘆了一口氣，從一棵高大的梅花樹枝上跳了下來。
“需要我幫忙嗎？”
毫無疑問，夢冰雨從高空墜落在雪地裏的聲音嚇壞了看不見的小姑娘，不過接撞而至的聲音讓小姑娘愣了神。
或許是因爲眼睛根本就看不見的緣故，所以小姑娘的耳朵十分靈敏，如果不是看到小姑娘粉色的聲音從遠處來到這兒，羽念殤和夢冰雨都沒有什麼動作，她不大可能會這樣驚訝。
比如，深粉色的眼瞳瞬間收縮，雙膝一軟，就差把自己蹲下去縮成一個團了。
“那個……我……謝謝……”
小姑娘低下頭，臉上出現了幾分紅暈，不過夢冰雨已經習慣了，默清鈴向來羞澀，或許這就是冰玲瓏喜歡調笑她的原因之一。
也不知道小姑娘到底是怎麼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如果不是恰好走到了夢冰雨和羽念殤喝酒的地方，可能真就回不去了。
這片梅林大的很，就算走出去了，也很很大的機率是走到冰殿反方向那邊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魂獸壓抑不住本性，吃了她。
畢竟這個小姑娘僅僅只是一個有武魂卻沒有魂環甚至是修爲的人，別說逃跑了，她很有可能連跑都不會跑，畢竟她根本就看不見。
“也不知道玲瓏那丫頭怎麼看你的……明知道你眼盲還不好好看着你。”
夢冰雨看了一眼羽念殤，見對方沒有什麼想要說的話，就這樣對身後的小姑娘說道。
她看小姑娘下意識的捏緊了自己的衣角，渾身不自在的說道：“您別這樣說……這和玲瓏姐姐沒有什麼關係，也不怪玲瓏姐姐，是我自己跑出來的。”
夢冰雨無奈地嘆着氣，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你也不能什麼事情都遷就自己身上，那小丫頭看不好你，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責任。”
“你要是總是這麼責怪自己，把所有錯誤都攬到自己的身上，可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情。這樣的話，玲瓏說不定會更加煩惱。”
夢冰雨的語氣淡淡的，默清鈴咬緊了牙齒，她一直不不太擅長與人交談，更別提眼前這個人是她的玲瓏姐姐的老師了，說不緊張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至少，默清鈴聽着夢冰雨說話的時候，腦子裏在想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緊張得腿都要邁不動了，不過默清鈴看不到的是，夢冰雨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我……我給玲瓏姐姐增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我覺得……我還是，不要無理取鬧的更好一點。”
小姑娘說話軟軟糯糯的，配上一張娃娃臉，更是讓人看了覺得心生憐愛，什麼都拋到腦後了，就算是夢冰雨都看得一愣。
“你這樣的話，可是非常令人擔心的。”
將對方已經緊張得停下了腳步，夢冰雨的動作也停頓了下來，語氣雖然平淡，但是坐在不遠處的樹丫上的羽念殤看得清楚，夢冰雨的眼底是擔憂。
默清鈴語氣不自然地說道：“您，不走了嗎？”
夢冰雨挑了挑眉毛，這個小丫頭的耳力的確靈敏，就算自己走路時發出的聲響已經很小了，她還是能夠分辯出她到底是在走還是不在走路的區別。
“所以這就是你不想我幫你恢復你的眼睛的原因？”
夢冰雨雖然看出來小姑娘的緊張不安，但是她依舊不打算就這麼放過默清鈴，雖然冰玲瓏對默清鈴的喜歡是夢冰雨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但是她對於默清鈴還是有些疑惑的。
雖然的確，默清鈴是一個普通人，對他們極北之地沒有任何的惡意，僅僅只是因爲喜歡冰玲瓏纔會來到這兒，這一點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夢冰雨還是覺得，需要好好地問一問對方纔行。
平日裏冰玲瓏把默清鈴照顧地可以說是水泄不通，真就恨不得給人包上一層鎧甲似的，她也沒有那個機會逮着人家問個遍。
現在可以說是唯一的機會了。
“我......”
小姑娘說話時吐吐吞吞的，夢冰雨倒也不着急，說來也是奇怪，如果是別人更夢冰雨這麼說話，她肯定一定是要發火的。
但是看着小姑娘焦急得臉都紅彤彤的樣子，她一句責怪的話都說不出來。可能，這也就是冰玲瓏對默清鈴這麼寵溺的原因。
這個小姑娘實在是，太過自卑了，讓人忍不住的愛惜她。
“不用害怕我，我真的不明白你們到底爲什麼這麼恐懼我？我是洪水莽獸嗎？”
見小姑娘實在是太過害怕了，夢冰雨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語氣無奈至極，想當初，小冰剛剛來到極北之地的時候，對她其實也是分外防備和恐懼的。
夢冰雨真的不明白自己是哪裏做錯了嗎？
小冰或許還好，畢竟自己一開始對她表現出來的舉動沒有那麼善意，可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她真的什麼都沒有做啊。
不遠處的羽念殤，聽到夢冰雨說話的語氣如此無奈和無語，差點笑噴，憋笑憋得臉都有些紅了才把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
“不……不是的！我……我沒有……我只是……您……您畢竟是玲瓏姐姐的老師……我……”
夢冰雨不說話還好，話一出口，把小姑娘都嚇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話一段一段的說出來，大有一種孤注一擲的樣子，看的夢冰雨哭笑不得。
不過爲了不讓小姑娘更加緊張，夢冰雨還是強忍着沒有笑出來，擺了擺手，也不在乎對方看不看得到，“行了，別那麼緊張，你要說什麼就說吧。”
哎呦這個小姑娘實在是太可愛了……
夢冰雨臉上帶着笑容。
“……希望，您聽了我的理由，不要生氣……”
小姑娘說話的語氣又恢復了原來的吐吐吞吞，淡粉色的髮絲，隨着寒風一晃一晃的，“我之所以，不願意接受您的治療……是因爲……”
夢冰雨盯着小姑娘的臉，觀察着對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但是看着看着，夢冰雨總覺得自己這就是欺負人家看不見。
嘖嘖嘖……負罪感涌上來了。
“您知道的，我早就不是乾淨的了……”
夢冰雨哪知道小姑娘吐吐吞吞了那麼半天，說出來的地一句連貫的話就是這麼沮喪的話，有些愣神，羽念殤眯了眯眼睛，依舊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此時此刻，全場寂靜，似乎只剩下寒風在高歌，夢冰雨擡頭看了一眼那被沉甸甸的烏雲籠罩的天空，冷意越來越強。
要下雪了。
“所以……我看着玲瓏姐姐每天對我那麼好的樣子……雖然已經安慰過自己很多次了，我還是……覺得自己很對不起玲瓏姐姐。”
默清鈴的表情暗淡下來，緊緊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也放了下來，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寒意愈發強烈，夢冰雨看着她，沉默。
“玲瓏姐姐對我很好……真的。她安慰過我很多次沒關係，可是我知道她心裏還是很難受的，因爲沒保護好我，因爲我……因爲我的身子不乾淨了……”
羽念殤抓了抓耳朵，正在思考自己現在是否需要把自己的耳朵捂住，畢竟，他一個男的，在這裏偷聽一個小姑娘的發言，還是對小姑娘自己滿心罪惡的發言，實在是……
不太妙。
夢冰雨也用微妙的眼神看了一眼羽念殤，什麼都沒說，只是盯着幾乎快要哭了的小姑娘看。
“您應該知道的……玲瓏姐姐回到那邊之後，看到的，就是想要自殺的我……其實一開始，我是想要把肚子裏的那個東西打掉的，可是又實在是不敢……所以就打算自殺好了，一了百了……”
小姑娘的話語染上了一點哽咽，夢冰雨動也不敢動，她倒是想要走上前去安慰一下小姑娘，但是她擔心，小姑娘聽到腳步聲就後退。
夢冰雨聽冰玲瓏說過的，小姑娘的心思敏感，不擅長應對除了冰玲瓏之外的人的安慰，所以她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
夢冰雨給了羽念殤一個眼神，羽念殤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然後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看着懷裏的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痛苦啊……
“但是玲瓏姐姐攔住我了……您知道嗎？那一刻我其實是絕望的……本來我看不見就讓玲瓏姐姐很頭疼了，更別提現在。我根本就配不上玲瓏姐姐……”
“那個孩子很好，安慰我也安慰玲瓏姐姐，可是她畢竟……我不敢賭……我看着她，我曾經無數次想要殺了她，然後再殺了自己，畢竟殺了人的我，甚至已經不配待在玲瓏姐姐身邊了。”
小姑娘的情緒明顯已經有些崩潰了。
夢冰雨不敢說什麼。
“所以？”
夢冰雨淡淡地出聲。
小姑娘擡起頭，那雙深粉色的眼睛裏面滿是空洞，如同一句失去了生命的木偶，那一瞬間，夢冰雨看到了無盡的迷茫，雖然那雙眼睛根本就沒有任何的神采。
夢冰雨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冰玲瓏跟她說，默清鈴的眼睛承載着光明，夢冰雨覺得，那可能僅僅只是對冰玲瓏來說而已。
“玲瓏姐姐說，不論如何，我都是她的。這輩子都是她的人。”
這本來應該是一句帶着炫耀的話語，但是看着小姑娘那欲哭不哭的樣子，夢冰雨抿了抿脣。
雪花飄飄的落下，活像是一滴滴淚水。
雪白的花瓣落在小姑娘的長髮上，粉藍色的頭髮被白色覆蓋。默清鈴身後，是一片沒有盡頭的白。
“您知道……什麼比絕望更加痛苦嗎？”
小姑娘突然笑着對夢冰雨這樣說道。
夢冰雨愣了愣，“死心？”
絕望這種事情，什麼人都經歷過，但是能不能承受住可就不是誰都能夠做到的事情了。
“不。”
小姑娘笑着搖了搖頭，可是夢冰雨分明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角閃爍的淚花，“是從絕望之中誕生的貪念。”
夢冰雨瞳孔一縮，“所以你……你……你是想要用眼盲來留住玲瓏的感情？”
默清鈴沉默不語。
夢冰雨皺了皺眉頭，“你就這麼不相信玲瓏嗎？她雖然生性調皮，但是對於感情之事也並非是薄情的人，你……”
默清鈴突然打斷了夢冰雨的話，吐吐吞吞的話語，在突然間變得飛快，就像是某個姑娘迫不及待的想要吐露心聲，將所有埋藏在內心的罪惡全部釋放。
“您想錯了，我不是不相信玲瓏姐姐。換句話說，就算玲瓏姐姐不要我了，我也不會怎麼驚訝，甚至會慶幸玲瓏姐姐放棄了我，那樣最好。”
雪突然就大了起來，暴雪紛飛，雪花飄落下來，說是鵝毛大雪都絕對不爲過，夢冰雨的視線被一小片白色阻擋。
“但是我害怕的，是我自己的懦弱。”
默清鈴的話語讓夢冰雨陷入了沉默，“我知道我從來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我除了埋怨自己之外，根本就不敢和玲瓏姐姐說自己內心的話。您檢查過我的眼睛之後說，我的眼睛，有救。”
“其實那一瞬間我是慌張的，如果我的眼睛好了，玲瓏姐姐也就不會再對我噓寒問暖了不是嗎？當然，我相信玲瓏姐姐還是愛着我的……但是……我想，到那時候，我會更加痛苦的。”
“當時您詢問我什麼時候開始治療，我隨手編了個理由說不想要治療，我知道，您一定是疑惑的，也很感謝您沒有當着玲瓏姐姐的面把這件事情說出來。”
“我知道，玲瓏姐姐她一定是難受的。可是我……很奇怪的，我一點都不想要我的眼睛好。玲瓏姐姐想要帶我看遍天下事務，可是我連看她真正的容貌一眼的膽量都沒有。”
默清鈴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自己另一隻手臂。
“我變得貪心了……如果玲瓏姐姐不對我各種照顧不對我各種在意，我想，我大概，真的會瘋掉，我無數次祈禱玲瓏姐姐能夠放棄我，那樣我就可以直接一了百了了，可是玲瓏姐姐實在是……”
小姑娘露出一個笑容，夢冰雨看得真切，那是笑中帶淚的。
“我原本是貪心的，貪圖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可是遇上玲瓏姐姐之後，我變得更加貪心了，想要玲瓏姐姐爲我付出她的一切。”
“玲瓏姐姐說，那個孩子就看做是我和她共同的孩子好了。說實在的……那一瞬間，我既歡喜又痛苦的。我似乎變得奇奇怪怪了……”
小姑娘的話語變得緩慢了起來，垂下了眼簾。
雪停了。
“抱……抱歉，對您說了這樣……失禮的話……”
將內心的一切吐露完畢之後，默清鈴就只剩下慌張無措了，看的夢冰雨內心那叫一個五味成雜。
這孩子，將所有的黑暗和痛苦說完之後，根本就不打算去尋求溫暖，就好像說了僅僅只是說了一個故事而已。
夢冰雨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果然，自己收留的都不是一羣正常人。夢冰雨對此十分地無奈。
“還請您，不要告訴玲瓏姐姐。”
夢冰雨神色複雜地看着默清鈴，“玲瓏那丫頭要是知道這件事情，恐怕是要生氣的。”
“我知道……是我太……”
“不，我的意思是，她會因爲你懷疑她對你的愛而不願意治療自己的眼睛而生氣。”
小姑娘愣住了。
“……或許……吧……但是，我不敢賭。誰知道，十年之後……我和玲瓏姐姐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夢冰雨看着默清鈴，“可是就算你不治療你的眼睛，玲瓏她，也未必會愛你愛到天荒地老啊。”
夢冰雨知道，自己說的這句話很傷人心，但是她還是忍不住這麼說了。
默清鈴睜開了眼睛，“我不在乎，只要她對我的愛……存在一天，我就會活着一天。直到哪天……玲瓏姐姐對我的愛滿足不了我的貪心了，我就會自行了斷。”
“你一點都不在意玲瓏的感受嗎？”
夢冰雨皺了皺眉頭。
默清鈴垂着頭，“很抱歉，我實在是……太貪心了……”
夢冰雨最終還是帶着小姑娘走出了這一片梅花林。
……
“冰雨，你這真的就是在多管閒事了。”
羽念殤看着即便是正在喝酒水也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的夢冰雨，忍不住說道。
“我知道，可是她似乎，根本不在乎玲瓏的感受。她對愛的渴望實在是……有些病態了。”
夢冰雨嘆了一口氣，一個是她的弟子，對愛人各種寵溺的人，一個是她弟子的愛人，對愛病態貪戀的人，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羽念殤默默地抱住夢冰雨，沒說話，他的愛人，實在是太喜歡擔憂人們了，溫柔到了一種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地步，她將這份溫柔歸納於對身邊人的關心，可是她的老好人心態可不是正常的“關心”啊……
羽念殤無法理解，但是這並不能阻止他的愛人喜歡操心，所以羽念殤能怎麼辦呢？
他只能在自己的愛人難受的時候給對方一個懷抱。
所以，並不是夢冰雨收養的人都不正常，夢冰雨本身，也就不是什麼正常的人。
……
“清鈴你到底去幹什麼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啊？還好老師看到你了，不然的話……”
冰玲瓏滿臉擔憂地握住默清鈴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恨不得把人扒開看看哪兒有問題，偏生默清鈴一句話都不說，沉默着，糯糯地看着她。
“算了算了……我對你是沒轍了……”
面對默清鈴，就生氣不起來冰玲瓏只好嘆氣，嘴上說着責怪的話語，但實際上……
誰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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