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 健忘大叔
張俞風拿起自己的鞋子,發現鞋都讓王鐵刷掉了一層皮。
王鐵看青年拿着鞋不吭聲,又響起張俞風火紅的頭髮以及耳垂上碩大的耳釘,心裏想城裏人大概都喜歡這樣的。
於是王鐵好心地幫他想辦法:“今天去地裏打藥要不然你穿着去泥裏踩一踩,就能成你想要的了。”
那能一樣嗎!這鞋一刷不要緊,把鞋子的價值都刷沒了!
張俞風在心裏咆哮,他幾乎忍不住發作,但轉頭看到攝像機和跟拍工作人員,那工作人員還向他伸手打了個招呼。
那意思彷彿是提醒張俞風可別在攝像機前崩了人設,他們可都是會播出去的。
張俞風不說話了,他坐在一邊的矮凳上把鞋穿上了,現在的髒髒鞋就像任何一雙普普通通的小白鞋一樣,再也不時髦了。
王鐵一點沒發現這邊的暗流涌動,還覺得自己做成了一件好事,哼着歌轉身走進廚房去端早飯。
張俞風王鐵家喫的伙食比沈名池喫的好了不是一星半點,好歹桌上有饅頭,王鐵又端來一盤炒豆角和兩碗稀飯。
張俞風拿起筷子夾了點炒豆角放進嘴裏,“噗——”
“叔,這豆角怎麼是甜的?!”
王鐵一愣:“啊?我嚐嚐。”
他拿筷子嚐了一點,嘿嘿笑道:“還真是甜的,我不小心把糖當成鹽了。”
“糖和鹽長得也不一樣吧?”張俞風滿頭黑線。
王鐵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忘了鹽長什麼樣了,只記得它是白的了。”
張俞風“”你看我信嗎?
張俞風只好把饅頭掰了泡在稀飯裏沒滋沒味地開始喫。
王鐵看張俞風夾了一次再也不夾了,就把炒豆角端到自己面前一口一口吃了。
張俞風發現王鐵就是個話嘮,可能一直以來家裏沒別人陪他說話,好不容易來了個人,王鐵就要把所有話說完一樣。
“我媳婦最喜歡喫我炒的豆角了,再加點肉一起炒,炒熟炒入味,她一個人就能喫兩個饅頭。”王鐵邊喫邊回憶。
張俞風知道王鐵的妻子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他根本不需要搭話,王鐵一個人就能興沖沖地說下去,比如他路過院子裏那棵老樹,就說那是他和媳婦結婚那年種下的;看到桌子上有落下的灰,就拿來抹布趕緊擦乾淨,說他媳婦最見不得東西落灰
張俞風雖然沒見過王鐵的妻子,也被迫知道了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王鐵從院子角落裏拿過來藥箱子,這東西是要背在背上的,王鐵先給張俞風背上,又自己背上。
那東西一背到肩上,張俞風就感覺肩膀一沉向後墜,兩人把院門掛上鎖就往村外的地裏走。
靜水村的人除了出遠門,很少有鎖門的習慣,掛鎖只是把鎖串過門空掛在那裏,意思是告訴有事過來的鄰里街坊家裏沒人。
王鐵兩人出來的算是晚的了,兩人一起慢悠悠地往前走。
“呦,王鐵!”正當他們走着,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王鐵遲疑了一下回頭。
張俞風剛開始以爲他們和王鐵很熟,現在是特意過來打招呼的,農村人不都這樣嘛,鄰里親戚見個面站在路上都會聊上個半小時。
“這就是住在你家的明星吧?”那男人看了一眼張俞風。
王鐵點點頭。
“王鐵,又不認識我啦?我是你二叔。”那男人哈哈大笑。
他旁邊的兩個扛着鋤頭的男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張俞風覺得有點不對勁,王鐵彷彿成了他們的什麼笑料一樣。
王鐵也跟着笑,叫了一聲“二叔”。
“哎。”男人答應,又笑眯眯地問,“王鐵,你媳婦呢?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
王鐵愣了愣說:“她在家呢。”
“哦——在家呢。”男人點點頭。
話音未落,對面三人突然笑得極其誇張,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
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王鐵的妻子已經去世了?這樣問很顯然是故意的。
“請問你們說完了嗎?我們還要接着拍節目。”張俞風突然上前一步站在了王鐵旁邊,面無表情地說。
當張俞風冷下臉來的時候看上去還是挺不是善茬的,那三個男人的笑頓住了,他們互相看了看,然後看看張俞風,又用餘光看到旁邊跟拍的攝像機。
“王鐵,下次二叔再找你哈。”男人走前留下一句,然後匆匆和其他人扛着鋤頭走了。
王鐵在後面答應:“哎,好嘞。”
張俞風看着王鐵什麼都沒感覺到的樣子,一時間心頭火大。
“他們罵你你都不知道還嘴?”
王鐵“啊”了一聲,茫然道:“沒有啊,二叔怎麼可能罵我?”
張俞風氣結,他張了張嘴卻想不好怎麼說,最後冷哼一聲抱臂跟在一臉莫名的王鐵身邊去村外田地裏。
邊走邊嘟囔:“真是窮人惡水出刁民。”
他轉念想到王鐵也是這裏的,又住了嘴,嗯,大多數還是好人。
張俞風敏銳地發現王鐵似乎有點不正常,但他又說不出來哪裏不正常,王鐵應該是要老了,許多事情忘記了不少,但矛盾的是對於另一些事他記得格外清晰,一片葉子,一束花,甚至牆上降落的一隻麻雀,都能讓他想起從前的事,而那些時光裏永遠伴着另一個人的存在——他的妻子。
一個人真的可以記得另一個人這麼多年嗎?
張俞風不理,也不想理解。
兩人走過田埂,路過別人家的地時張俞風捂住鼻子:“這什麼味道?”
王鐵跟着嗅了嗅:“是農藥。”
張俞風“哦”了一聲,兩人誰也沒有想到有哪裏不對勁。
王鐵麻利地進了地,一邊拿着藥箱子噴一邊轉頭看張俞風,還笑着向他招手。
“唉。”張俞風嘆了口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今天晚上他們五個人還要聚在一起,由賀村長按照任務完成情況給分數,排名最後的人又要接受神祕懲罰。
聽說那天陸星鳴的懲罰是打掃豬圈,還放出來一頭豬差點拱飛沈名池,張俞風剛到王鐵家就往牀上一躺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都快黑了。那天的好戲他還遺憾沒看到呢。
不過這好戲嘛,看看別人就行了,發生在自己身上張俞風不敢想象。
這樣想着,他忍着嫌棄一腳踏進了地裏。
他的防曬做的很到位,帽沿很大,臉上戴着方巾,還穿了一件外套長袖。
好在現在天沒前幾天那麼熱了,要不然穿着這副裝備下地妥妥中暑。
王鐵已經教了張俞風怎麼使用藥箱,就和使用花灑差不多,他一手抓着噴頭一按,藥箱裏的水就灑進了地裏。
王鐵和張俞風一人一邊各幹各的。
剛開始張俞風還不熟練,噴了兩列青苗之後就慢慢有點上手了,一個地方不用停住噴太多,也不漏下不噴,要維持一個穩定的動作噴灑均勻。
不一會兒張俞風就熱得滿頭大汗。
他停下叉腰擡頭望去,只見周圍全是田地,一茬一茬的青苗隨風而動,非常整齊,他們周圍有不少村民趁着這個時候忙碌着,他們彎着腰弓着背,汗水潤溼了腳下乾裂的土地。
張俞風用袖子擦擦額頭和脖子,這真是面朝黃土背朝天了。
不過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兩人合力終於在中午前幹完了王鐵家的這幾畝地準備回去。
張俞風覺得自己比在桑拿房蒸桑拿出汗出得還厲害,他胳膊也酸腿也痠疼,只覺得擡一下都是受罪。
好在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下午不用再來了,現在的張俞風只想倒在牀上不動彈。
“哎呀!”王鐵突然大喝一聲。
張俞風轉頭問:“怎麼了?”
王鐵手裏提着一個綠色的瓶子給張俞風看。
他晃晃手裏的瓶子,只見裏面是滿滿的綠色液體,顯然還沒拆封。
那瓶子上明晃晃寫着——xx殺蟲劑。
這些藥需要稀釋一下兌在水裏裝進藥箱,濃度過高會損害農作物,王鐵出門時手裏提着這個,本想到了之後再往藥箱裏兌,結果到了之後直接把殺蟲劑順手往旁邊樹蔭下面一放。
張俞風也沒注意他的動作,就這樣去他對面的地方拿着藥箱子噴了一上午。
“你看我這腦子“王鐵說,“我忘記往裏面加藥了,咱爺倆往地裏噴了一上午的水。”
張俞風“”
這都能忘?不是吧,這都能忘!
他現在好後悔爲什麼沒盯着王鐵的一舉一動,害的自己白乾了一上午!!
“現在天干,澆點水也好。”王鐵還反過來安慰他。
張俞風說什麼?張俞風什麼也不想說。
“先回去喫飯,下午重新噴。”他有氣無力地說。
就這樣回去做飯喫飯,張俞風就開始坐在那裏癱着。
王鐵忙裏忙外看上去一點也不累。
這一次張俞風學聰明瞭,不管王鐵幹什麼,張俞風都緊盯着他。
喫完飯兩人重新背上藥箱,正好路遇與他們往相反方向走的王漢生。
王鐵喊了一聲叔,兩人聊了會,王漢生說要去買點東西。
再次來到地裏,下午空氣裏帶着點悶熱,與上午想必在地裏幹活的人少了很多,王鐵拿着兩個藥箱子往裏面倒兌好的殺蟲藥。
張俞風靠在樹下看着王鐵,一點不敢分神,就怕王鐵這個愛忘事的又像上午一樣忘記幹這幹那。
據他所知現在只有沈名池完成任務了,其他人進度不一,好在現在張俞風的任務還有補救的時間。
“這次絕對弄好了!”王鐵“梆梆”拍了兩下胸脯保證道。
張俞風扯了扯嘴角:“最好是這樣。”
不然他真的要瘋了。
兩人再次一前一後進了地裏開始噴灑。
張俞風邊噴邊想這次應該沒問題,因爲他聞到有一點刺鼻的氣味。
比起上午來現在的他更加遊刃有餘,甚至還在跟拍小哥的眼皮底下偷了一會兒懶。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太陽從他們頭頂移到了斜上方。
空氣也終於不是那麼燥熱了。
張俞風累得有點發暈。
“俞風!等咱倆這樣噴着碰頭,這片地就幹完啦!”王鐵衝他揮揮手。
終於幹完了,張俞風累得腦子發懵。
這時候,田埂上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男人大嗓門的喊聲——
“鐵哥!!你在我家地裏噴啥嘞?!你咋又走到我家地裏去了!!你又忘啦,隔壁纔是恁家地嘞!!”
“王鐵,你,你”張俞風清清楚楚地聽到那男人在喊什麼,他看着離自己不遠的王鐵,哆嗦着嘴脣。
好啊,好啊,他單單記得盯着王鐵讓他別出幺蛾子,卻怎麼也沒想到,人他盯住了,但是一開始,他們就走錯地了啊!!
他們辛辛苦苦幹了一天的,是別人家的地!
————
傍晚時分崔璨和李劍蘭從興村小學回來時,她手裏多了個田字格本。
田字格封皮上是虹貓藍兔,花花綠綠的很幼稚。
當時有慈善機構給興村捐了一些學習用品搞學校,那田字格本是李劍蘭發給王成才認真學習的獎勵。
封面上寫着王成才的名字,雖然男孩現在才六年級,說起來還是個小學生,但他一筆一劃十分工整,字體方方正正的。
這個田字格本上有王成纔不會,李劍蘭也不會教的數學題以及其他科目的題,是崔璨讓他寫上的。
崔璨邊走邊拿着本子想,其他四個人總得有個會的吧,實在不行還有節目組,雖然她非常不想和節目組有交集就是了。
崔璨回到家和李劍蘭喫過晚飯,她先去找了沈名池,沈名池看了一會表示她也不會。
“你這去學校了一天還當真了?這什麼?學生作業?”沈名池似笑非笑地甩了甩手裏的本子。
崔璨從他手裏抽出來本子,皺眉道:“不會做就還給我。”
“我那是不想做。”沈名池雙手插兜,“怎麼說我也上過大學。”
沈名池本是無心之言,說完纔想起來的崔璨似乎是初中輟學,他剛剛那樣說像在炫耀似的,不過話都說出去了,沈名池也不在乎,他一向如此,也因此得罪過不少人。
崔璨是和沈名池在村路上相遇,所以她纔想起來順便問問他。
崔璨翻了個白眼,對他擺擺手:“我先走了,我去找陸星鳴問問他會不會。”
沈名池說:“我也跟你一起。”
崔璨:“幹嘛?”
“我看看陸星鳴會不會做。”沈名池理直氣壯地說。
崔璨:
陸星鳴說他數學早還給老師了,看了看題又對崔璨沈名池說,他在圍脖上看過不少小學數學難倒研究生的新聞,他們幾個人不會做也正常,都多少年沒握筆了。
陸星鳴提議崔璨去問張俞風,張俞風上學的時候成績不錯,做這樣的題肯定是降維打擊。
確實是被打擊了
幾人懵逼地站在門外聽趙平林說,張俞風被氣哭了
他們從門口探頭進去,發現張俞風坐在矮凳上一隻手捂着臉,像沉思者似的。
而張俞風所住的這戶人家的主人王鐵,正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還是趙平林聽到了一點,“我住的地方離張俞風這裏最近,就想喫完飯沒事幹過來找他聊聊,順便晚上一起去節目組那裏算任務分”
“說重點。”沈名池不耐煩地說。
趙平林剛要張口,看到張俞風已經看見了他們四人,就向其他人往院子裏指了指。
幾人進了院子。
沈名池他們剛進去張俞風就向他們控訴——
“都噴完了他給我說藥箱裏沒放藥,合着我在那噴水噴了一上午,我尋思沒事,下午重新噴,結果好不容易這次記得放藥了,全他媽噴別人地裏了一天辛辛苦苦白乾了!”
“我現在腰也疼腿也疼,胳膊也擡不起來了,你們看看我胳膊都被曬黑了一點”
陸星鳴湊過去仔仔細細一看,拍拍張俞風的肩膀說:“沒事,你本來也不是白的那一類人,現在一點也看不出來。”
其他人紛紛無語:“陸星鳴,不會說話就別說了。”
“我怎麼這麼倒黴啊”
一想到還要打掃豬圈,張俞風不禁悲從心來。
有一次被懲罰經驗的陸星鳴又安慰他:“任務完不成沒事的,你到時候就進去隨便掃兩下就行,除了有點臭。”
崔璨擡手:“別說了,你這樣說他更難受。”
幾人望向崔璨,想看她會怎麼說。
崔璨把那個上面畫着虹貓藍兔的田字格遞過去,“張俞風,你看看幫我這幾道題怎麼做嗎?”
“我都這麼倒黴了你還讓我做題?”張俞風悲憤。
崔璨一臉真心的關切:“我這是在轉移你的注意力,看看也沒事,真的就是小學數學題,可簡單了。”
張俞風情緒上頭之後也有點不好意思,可能是這兩天積攢的疲憊和心累一下被今天的所有事情激發出來,現在平靜下來想想,嗯,真有點丟人。
王鐵從廚房裏露出半個頭來,看到他們幾個人又重新說說笑笑才放心地伸回頭去。
別說,張俞風還真三下五除二就做出來了,他在衆人包圍中把計算過程也寫上。
就這樣,慘還是張俞風慘,一天的活白乾了不說,又被幾人壓着在這做了一通小學數學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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