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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就給你,哪有這麼好的事
對面模糊的影子慌亂起來,急得滿頭大汗,不斷問他:“那要怎樣才能給我呢?”
沈月島就臭屁兮兮地哼一聲,把臉鼓起來不知羞地湊過去。
“嘿嘿,你要先啵兒我一下。”
這句話浮現在腦海中的同時,溫熱的觸感同步落到臉上。
他恍惚地睜開眼睛,看到阿勒用指腹點着自己的臉頰,淡淡地笑着:“把臉鼓起來幹什麼,又想要我親你一下?”
那聲音很輕,像是耳鬢廝磨,貼着臉頰的掌心溫熱而有力,彷彿已經透過皮膚鑽進了他斑駁的心口,按揉着上面經年累月的傷疤。
莫大的酸楚在沈月島胸腔裏炸開,傳遞到眼窩、喉嚨、嘴巴、四肢,他幾乎要不受控制地撲進眼前人懷裏。
一道聲音不合時宜地闖入——
“哥!沈家來人了!要不要見……一見……”小亨結巴在了門口。
他一隻手還朝後指着崗亭的方向,對上霍深那想喫人的眼神後嘎巴一下就眼睛給捂上了,向後轉齊步走,腳動撤回了自己。
“對不起我錯了!你們繼續!”
門砰地一聲重重關上。
診室重新陷入安靜,只有機器在滴答作響。
牀上的兩人對視一眼,目光又落到彼此交握的手上,沈月島觸電似的抽回手。
霍深做了個虛握的動作,壓下心底的悸動,問:“應該是你那幾位叔叔,見嗎?”
“不見!”他聲音超大。
“就不問問是哪個?”
“哪個都不見,讓他們玩蛋去。”
“行。”霍深縱容地彎起脣,“我讓陸凜給他們一人上一個蛋。”
“給你自己也上一個。”
沈月島抿着嘴巴拿餘光斜他一眼,轉頭跳到輪椅上:“你大爺的你就該玩倆!”
說完轉着輪椅逃似的地跑出診室,生怕被背後的煞神抓回去教訓。
霍深任他逃,再逃也逃不出別院。
只是看他那賣力地甩着胳膊的樣子,恨不得把輪椅扛起來跑,連背影都是氣呼呼的。
心道:我倒是想玩,你給嗎。
徹底逃出診室,到了外面的草坪上,那股鎮壓在後頸上的壓迫感才慢慢消失。
小樓門口有兩顆橘子樹,掛着一層層青皮微泛黃的果子,沈月島看着心癢癢,推着輪椅跟個傻大膽似的去撞樹,還真給他撞下來一個,美滋滋地剝開了往嘴裏放一瓣,酸甜。
他心情好了一些,邊喫橘子邊順着風信子小路上到樓後的小山坡,在長椅邊停下了,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門口崗亭。
說是不見,還是要掃一眼來人是誰。
崗亭前,陸凜正打開門送別訪客。
那人走到車旁,高挑清瘦的背影,一身書生氣,不用想就是他那個八面玲瓏的小叔。
沈月島摩挲着腕上的天珠,不知道等過兩天自己不僅沒死還被霍深庇佑了這麼久的消息傳回去,他那幾位叔伯是會慶幸得痛哭流涕,還是憤恨得咬牙切齒呢
他轉過眼,觀察正在草坪上作業的幾位園丁,又吃了兩瓣橘子。
“沈少爺,要我幫您推輪椅嗎?”
溫潤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沈月島扭頭看到管家站在自己身後,十分禮貌地朝他攤開雙手,示意他非常樂意幫忙。
和霍深一樣,他身上有一股八九十年代的英倫紳士調調,謙和有禮卻又若即若離。
當然,那僅限啞巴霍深。
“不用伯伯,我自己走走。”
管家笑眯眯地:“還是讓我來吧,下去的路不比上來,很容易滑坡的。”
沈月島無奈,掰了瓣橘子請他喫:“其實是霍深讓您來的吧。”
管家笑着仔仔細細地將橘子上的白絡摘了又遞給他喫:“先生也是擔心您。”
“到底是擔心還是監禁?我就幾分鐘不在他眼皮子底下都不行了?”
沈月島煩透了霍深這種一點一滴地往他生活中滲透的行爲,變態到每天要盯着他喝光兩大杯水,上廁所定時,就連他穿底褲時習慣放到哪邊都要過問一句。
霍深把他當什麼了
養在別院裏的小情人
他莫名窩火,還有股被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藉機拿捏的憋悶,也顧不得風度修養了,驅動輪椅繞開管家就要上山。
“你又在鬧什麼?”
微涼的聲音被山風徐徐地送到耳邊。
沈月島回過頭來,就看到霍深揣着口袋站在他身後,目光灼灼。
他並不想搭理,自顧自繼續上山。
霍深三兩步追上去,從後面把住他椅背,長腿繞到身前,就像草原上圍獵狐狸的狼,喫之前還要逗一逗。
“轉着你的風火輪嗖嗖嗖滿院子跑,就是不肯讓我看一眼?”
沈月島看他那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就來氣,怒火一股腦衝上腦袋,拿出撞橘子樹的勁兒拼命往前一轉車輪,狠狠碾上他的腳
“操——”霍深萬萬沒想到這小王八蛋能這麼混賬,疼得滿臉漲紅,狼狽地彎下腰。
這風度盡失的場面要是被那羣讚譽他英倫紳士的仰慕者看到一定濾鏡碎一地。
沈月島頓時覺得通體舒暢,爽了。
“我不讓看你就不看嗎?我現在還有反抗的權利嗎?做個檢查要向你申請,去院子裏轉轉都要和你彙報,霍會長花三億買下我,我就得老老實實地給你做小寵兒是
吧
“你見過哪個小寵兒有你這麼潑辣,自己算算你光今天一天就和我動了幾次手。”“打你活該!你再敢把那些逗弄小情兒的招數用我身上,看老子不把你幾把踹斷!”
這話說得實在驚天動地。
繞是霍深再處變不驚都被震懾了兩秒,不敢置信地看向沈月島。
他蒼白的臉上帶着被招惹出的火氣,漂亮的狐狸眼嗔怒起來,睫毛忽閃着掃向自己,明明是一副咬牙切齒兇狠至極的模樣,卻可憐可愛得讓人想摟到懷裏狠狠揉搓一番。
霍深盯着他毛衣領口露出來的半邊小肩窩兒,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好好囁一囁。
他強忍着不去碰,俯下身去找沈月島的眼睛,一對視上就不放。
“你倒是說說,我怎麼逗弄你了?”
“……沒有你這樣的!”沈月島偏過頭,就是不看他,把拿他當空氣。
霍深氣笑了真是越大越難伺候,十八歲的時候乖乖巧巧最多有些調皮愛玩的小孩兒,現在看着安靜,內裏就純是個炮仗,滿腦袋引線,他還沒怎麼點呢就炸了。
“好,我們談談。”
他向後走幾步坐在長椅上,拽着沈月島的輪椅給拽到面前來,固定住了,讓他跑不掉。
“我怎麼樣了,讓你這麼委屈。”
沈月島還是偏着頭,並不讓情緒外露出來,但霍深對他太過了解,瞭解到只憑一個皺皺鼻尖的動作,就知道他有天大的委屈。
“說,現在不說以後就再別說了。”
“你——”
狗屁的紳士!就是個控制狂
“我走投無路來投奔你,可你淨仗着我人在屋檐下就變着花樣兒地戲弄我!”霍深聽他一字一句地將自己說成個趁人之危的混賬,並不表態,只盯着他後腦勺。身後沒聲兒,沈月島就感覺如芒在背,心裏直發毛,忍不住向後扭過脖子。這一扭直接和霍深對上眼了,嚇得趕緊把手扣在輪椅上,想着如果他真要揍人那自己滾下山坡能不能逃過一劫。
“你好像很怕我。’
霍深看他就像只炸毛的狐狸患兒。
狐狸患兒強裝鎮定:“你從三年前見我的第一面開始,就說我欠揍,但我確信在此之前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壓根不認識你!”
他後知後覺地感到冤枉,如果不是因爲霍深總是用一副仇人和受害者的姿態去針對他,他也不會從一開始就和霍深懟起來,說不定他們還能成爲好朋友,而不是死
對頭。
霍深反問:“可事實呢?”
“事……事實?”
“我真的有欺負過你嗎?小島。”
他湊近一些,伸手摘掉沈月島頭髮上的風信子花瓣,捏在指尖轉着。
“一直是你在對我動手,遠的不提,就說剛纔那下,如果膽敢用輪椅壓我的是別人,你覺得我還會不會讓他出藍山?”沈月島鬱悶地吞了下口水。
他心知肚明,不會。
而且在他那麼做之前,就知道不會受到懲罰,簡直有一絲有恃無恐的嫌疑。
“想明白了?”
“在我面前,沒人和你有一樣的優待。”
霍深的聲音放得很輕很輕,彷彿一隻無形的手,將他每一根炸毛、不安、恐慌又無所適從的神經溫柔地捋順。
“所以是我戲弄你還是你白眼狼?”
“你被抓到古堡拍賣我去救,你被誣陷捲款潛逃我去肅清謠言,你被愛德華在外面滿世界瘋找我擔下所有風險保着,你一週昏迷不醒,我親力親爲地伺候。喫飯穿衣我抱着,晚上做噩夢我哄着,洗澡洗頭我摟着,陸凜說你哭了我飯都沒顧上喫就往回趕,理事會一堆事呢我扔下不管,兩小時回來一次就爲了抱你上廁所,這是哪門子的戲弄,你說說看,還有誰這樣戲弄過你?”
“……??”
沈月島還說個屁,他目瞪口呆。
認識霍深三年來頭一次見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又一條一條有理有據無法反駁,說來說去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真是個詭計多端的狗東西……
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的是他,強勢逼迫變相囚禁的還是他。
一邊溫柔小意一邊百般無賴,真是讓人又氣又恨又沒處說理
沈月島索性也不講理了:“是我讓你乾的嗎?我求着霍會長了?”
霍深等的就是他這句。
“你沒求,我自己願意,你那麼聰明,倒是分析分析我怎麼就這麼願意。”
“我——”沈月島一秒收聲,偏過頭摳着輪椅,特橫地扔給他一句:“變態的腦回路本來就和我們正常人不一樣,我分析不起!”
“你分析不起?”霍深冷哼一聲:“你分析不起就沒人分析得起了,你要是真不明白,就不會躲着我,更不會不敢看我。”
沈月島徹底啞口無言了,甚至有種被雷劈中的錯覺。霍深的話太過一針見血,讓他想像以前一樣忽略都忽略不掉。
他板着臉默不作聲,看似渾不在意,其實連腳趾都跟着使勁瘋狂思考對策。
就像河中剛學會鳧水的鳥,水面以上高昂脖子端莊優雅,水面以下四爪亂刨極其狼狽。
“嗡——嗡——”
就在他快把自己給溺死的時候,霍深的手機救場般響了起來。他按下通話,放在耳邊接聽,眼睛卻還是直勾勾地盯着沈月島。
“嗯,出院就好。告訴他,後續有什麼問題和需求我一併承擔。”說完掛了電話。
“誰出院了?”
“那天在麥田旁邊的黃頭髮農戶還記得嗎?他也被流彈擦傷了,今天剛出院。”
“那正好我可以見見他,當面表達歉意,畢竟他也是倒黴被我牽連。”沈月島正愁該怎麼轉移話題呢。
可誰知霍深薄脣一碰:“不給見。”
“??你說什麼?’
沈月島是真的看不懂他了。
這不是故意找茬兒嗎
可霍深還真就是故意的。
“你說我專制蠻橫欺負你,那我索性就把這名頭做實。從今天起,我不會再輕易答應你任何要求,即便是抱你上廁所這樣的小事。想要見那個農戶就自己想辦法來
求我。”
他每說一個字,沈月島的血壓就飆升一格,到最後時直接一口氣幹到頂了,推着輪椅玩命朝他撞去:“我他媽真是給你臉了!”
霍深哪還能讓他二次得逞。
雙腿打開,張開手臂,直接讓他自投羅網,撲進自己懷裏。
輪椅磕着長椅邊沿,沈月島的鼻尖也磕着了他的鼻尖,上身受慣性向前一撲——那本就沒扎牢的長髮就這樣被晃散。
一陣風吹來,橙花味撞了滿懷。
髮絲隨風飄起,滑過霍深的鼻腔、拂過霍深的臉頰、纏繞着霍深的心臟。
他烏黑的眼底掀起無聲的浪潮。
兩人間看不見的氣息驟然變得火熱。
沈月島慌不擇路地想跑。
可霍深直接伸手控住他的輪子,不讓他動一寸,暗啞的嗓音裏藏着瀕臨崩潰的慾望。
“再拿你的小風火輪攆我,你就看我會不會真的動手收拾你。”
看似威脅,字裏行間卻滿是寵愛的意味。
沈月島的心臟狠狠顫動了一下。
他仰頭看着霍深性感的脣線,感覺着禁錮在身體兩側的健碩的雙臂,突然有片刻的恍惚——他莫名其妙地覺得,霍深現在這副要喫人的模樣,和七年前分手那一晚
罩在自己身上強勢索取的阿勒特別像。
山坡上安靜良久,霍深的聲音才又響起。
“或許你答應和我對視一分鐘,我就讓你見那個農戶,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