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久一點
霍深叉開腿坐在長椅上,雙肘撐着膝蓋,身體稍稍前傾,看起來很放鬆。而坐在他雙腿之間十萬個不樂意的就是沈月島。
這樣的姿勢、距離,都太過暖昧,他們甚至還穿着同樣款式的藍色毛衣,就像一對懶覺睡醒後來山上吹吹晨風的伴侶。
沈月島能在霍深的眼睛裏看到自己被風吹起的長髮,和身後被風吹彎的楓樹。
“這次霍會長又想得到什麼?”
他故作遊刃有餘地問道,可藏在毛衣袖口中的指尖卻用力地蜷着。
霍深把他手裏的橘子拿過來一根根摘掉白絡,再遞給他,“小島,放鬆下來,只是對視,我還不會對你做什麼。”
沈月島吞嚥了一下口水,比人生中第一次談判還要緊張。
霍深的臉忽然向前逼近一釐米,他嚇得連忙後仰脖子,還以爲對方就要吻上來。
然而霍深只是在端詳他的鼻尖。
“我記得以前你鼻子上有一層有小雀斑,跑哪去了?”“?你去哪記得,你認識我時我都22了。”雀斑早沒了。“在你高中畢業照上看到的。”霍深胡謅。“這你都能找到?好吧,可你剛纔只說要對視。”他狡黠地聳聳肩。
回答問題是另外的價錢。
“可以。”霍深點頭,從地上撿起幾塊鵝卵石,拿出其中一塊放進他手裏。“回答一個問題,答應你一個要求。”
他臉上明明沒有什麼表情,可微微勾起的嘴角卻帶着一種縱容的意味,讓沈月島有種即使不回答問題也不會被拒絕的錯覺。
但他這次選擇遵守規則。
“點掉了。”
“爲什麼點掉?”
“雀斑太孩子氣了,不點等着被人笑嗎。”
霍深愣住了。
年少時的沈月島絕對不會這樣說。
他喜歡並悅納自己身體的每一個特質,包括鼻尖上的雀斑和兩顆尖鈍鈍的虎牙。“我實在是有太多特點啦!世界上即便有一個和我同名同姓同樣相貌的人出現,愛我的人也會一眼就判斷出那不是我。”
可現在那些獨一無二的特質對於他來說卻只是會被嘲笑的麻煩事。
霍深不得不承認,他真的變了很多。
不止心性,連長相都和以前大不相同。
十八歲的沈月島遠沒有這樣驚人的漂亮,更多的是少年人的純粹可愛。
雖然也是狐狸眼,但是隻狐狸幼患,好奇地瞪起來時眼睛會變得像狗狗一樣圓,鼻尖也圓圓的,上面那幾顆小雀斑是最生動的特點。
現在雀斑沒了,雙眼也很少再好奇地瞪圓,小狐狸蛻變成大狐狸,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霍深卻並不爲這種變化欣喜。
因爲他深知苦難會用挖肉剔骨的方式改變一個人的所有,連他的本相都不放過。
“所以你是在可惜我的雀斑?”
不然爲什麼露出一副遺憾的表情。
“我可惜的是它們還在時,我們沒有拍過一張合照。”霍深淡淡道。
“這樣你就可以拿那張照片嘲笑我一輩子了是吧。”好狡猾的狗賊
“到我了,我也要問問題。”他把橘子全塞嘴裏,也從地上撿起一把圓圓的小石頭。
霍深伸手給他撥掉一顆:“你問?你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交換?”
“嗯……髒心爛肺,你要不要?”
“不要亂說話。”霍深聲音陡然冷下來。
沈月島無所謂地擺擺手:“好吧,我知道它們並不值錢,那你想要什麼?”
“我回答問題,你給我摸一下睫毛。”
“成交。”
沈月島無所謂他提的什麼離譜要求,往前傾了下身子,伸手往身後一指,偌大的草坪上有五名正在勞作的園丁。
“三點鐘方向、七點鐘方向、十點鐘方向,那三個人是你留下監視我的眼睛,對嗎?”
“嗯,我還可以告訴你剩下的兩個只是普通傭人,包括爲你治療的醫生。你如果想往外傳遞消息可以從他們身上下手。”
霍深坦然的視線從高處俯視下來,碾壓着他的神經,沒有絲毫想要隱瞞的意思,就像在說:即便告訴你,你也無計可施。沈月島惱火至極,視線在暗中和他較勁。
“你對自己的安保就這麼自信?”
“對,如果你像我一樣肖想一件事整整七年,保證會做得更加瘋狂。”
沈月島莫名其妙:“又說什麼鬼話?”
“沒什麼。”
霍深在他掌心放下第二塊石頭。
“三個月前,我在明盛跑車晚宴上被一個短髮女人全程監視,是不是你的人,目的呢?”
“哦,有消息說他們準備在那晚嗑糖,我當然要看看你栽了沒有。那麼禮尚往來——”
沈月島用兩根手指夾着石頭晃了晃。
“同樣是三個月前,我在紅天堂出來發現陸凜帶着七八輛楓島牌照的車一路跟在我車後,直到我回家,你也該給我個解釋吧。”霍深顯然比他坦誠得多—
“我得到消息,劉志要在那晚伏擊你。那八輛車都是常在我身邊出現的牌照,他再敢動你,我會讓陸凜把車從他腦袋上開過去。”“你……”
沈月島的心臟驀地緊縮。
剛剛還盛氣凌人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所適從。
“你、你們楓島人玩這種局都講真話的嗎?果然土包子就是土包子……”“楓島人講不講真話我不知道,但是你問的問題,我都想認真回答。”霍深說。
沈月島一怔,後腦過電般閃過一絲鈍痛。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阿勒似乎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哎呀我就隨口一問,你幹嘛這麼認真。”
騎在馬上的少年低下頭來,朝自己靦腆地笑笑:“因爲是你問的問題,所以我想好好回答。”爲什麼脾氣秉性、背景相貌都完全不搭邊的兩個人,他卻從見霍深的第一面起就覺得熟悉,而現在這種熟悉感已經強到不能忽略的地步。
“我不喜歡別人和我說話時走神。”
霍深屈指敲了敲長椅,
“抱——”
“歉”還沒出來,掌心被放上第三塊石頭。
霍深問他:“你到底是怎麼被愛德華抓走的?被綁的一天一夜裏發生了什麼?對於愛德華的真實身份,你是否知道什麼?”
“啊我說了啊,喫飽了消食的時候看小貓打架看太入迷了被麻袋套走的。”
沈月島還是那副說辭,一個字都不差,說完立刻又要提問,但話到嘴邊卻卡了一下。
“我……我被拍賣的時候,那個獅子面具是你的人吧,如果不是他正好在場告訴你,你還會特意趕來……”救我嗎……
最後三個字堵在了喉嚨裏,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有風迎面吹來,把他眼眶吹得酸脹。
霍深沒說話,只是那樣安靜地看着他,黑沉的眼底倒映着他微紅的鼻尖。
“你想在我這裏得到什麼答案呢?”
那縱容的語調,彷彿沈月島想聽什麼他都會——複述。“你先回答我。”沈月島把臉撇到一邊。
他只想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出事,到底有沒有人,哪怕就一個人,會爲他擔心。
可即便只是這樣卑微的祈求,他都要鼓足十二萬分的勇氣,再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才能問出口,彷彿聽到霍深說半個“不”字,他就又會被打進只有他一個人的地獄裏。
霍深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沈月島的心立刻被揪起,緊張地怦怦跳。
他看到霍深的手指伸了過來,在他亂飛的髮絲裏穿梭,貼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掌很熱,很寬,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撫摸過曾經長着雀斑的鼻尖,仿若在撫慰他深藏的傷口。
“小島。”
這是一個太過平常的名字,可霍深那削薄的脣動起來,悠長的聲音就會變成溫熱的河水將他包裹,這兩個字也變得無比動聽和繾綣,彷彿情人珍惜的呼喚。
“獅子不是正好在場,他是受我指派去買你被賣掉的東西。你出事的消息傳來時我在開會,我丟下二十多個開發商去救你,從理事會趕到斯威山一路闖了四個紅燈,如果沒能在路上截住你,我會把所有楓島的人都派出去給斯威山施壓,逼愛德華把你交出來。”
他儘自己所能複述那天的情況,以期給沈月島一些安全感,彷彿讓自己孤零零的小愛人擔驚受怕是什麼罪該萬死的事。
沈月島被架在火上炙烤良久的心在這一刻得到解脫。
他閉上眼睛,用力扣進掌心的手指鬆開了,忍不住想勾起脣,末了又放下,有些賣乖地嘟囔道:“你要是真那樣做了,他們不就都知道我們不是死對頭了……”“我從來沒想和你做死對頭,那是你堅持要玩的遊戲。”霍深的語氣像在哄個小孩子。
沈月島氣悶:“你少甩鍋,是你先說我欠揍的。第一次見面我對你印象還不錯,還第一個過去給你敬酒,可你喝了所有曼約頓人敬的酒,輪到我時卻涼颼颼地說我欠揍。”
他這語氣已經不是冤枉,分明是委屈了。
顯然三年前那次差別對待給他留下的陰影不止一點大,到現在還在翻舊賬。
“可你欠揍是事實。”霍深面無表情道。
“去你大爺的!”
沈月島氣得擡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本來想拍肩膀上的,結果一不小心就打偏到了臉上,啪!地一聲還特別響。
沈月島心裏咯噔一下,完了。
就見霍深的臉色瞬間黑沉下來,舌尖抵着被打的地方死盯着自己,忽然向前伸手——
“不是故意的!”沈月島認錯那叫一個快,戰術後仰,同時歪頭閉眼擡手格擋。
靈動活潑的像只小猴子一樣,隱隱有一絲他十八歲時作天作地的模樣。
霍深就是有再大的火氣也頃刻間散了個乾淨,擡起的手一轉向在他眼尾颳了一下。
“你啊,我真是把你慣的……你今天第四次對我動手了,還抽我耳光。”“哦。”那還真是一項偉大的成就呢。
如果告訴曼約頓時報的記者他抽了霍深一個響亮的大嘴巴子卻還健全地活在世上,一定會成爲明天的頭版頭條。
“對不起啦。”他偷摸從手臂後探出來臉來,雀躍的聲音就像在撒歡一樣,說完又很輕很輕地擠出一句:“還有,謝謝你……”
謝謝你擔心我,謝謝你救我,謝謝你還沒有像他們一樣,永遠丟下我。
“不用謝,你哭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當作我救你的報酬好了。”“放屁,你這輩子都別想看到我哭。”
他就像只好勝的鬥雞,一秒就振作起來,朝霍深高傲地擡擡下巴:“那我就原諒你了。”
“你原諒我?”霍深都想笑:“我倒不知道我做了什麼需要你原諒的事。”
“少得了便宜還賣乖。”沈月島非常寬宏大量地說:“我原諒你監視我,戲弄我,以前還總威脅要揍我,總之,你做過的所有事我都原諒你了。”
霍深側過臉看他,
沈月島眉心舒展,側過臉面向太陽,長髮被肆意地吹到耳後,飄過霍深的臉頰。
“整個曼約頓沒有人比我們更信任彼此。”他說:“這本身就是件浪漫的事。”
在這樣走投無路的死局裏,我只願相信你。
反過來,當你同樣陷入絕境時,我也不會離你而去。“那就謝謝沈少爺大人大量。”
霍深手癢,想捏捏他偷藏着一層小膘的臉蛋,可末了只是蹭了蹭他肩膀上的小窩兒。
“作爲回報,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哼,賞你一個。”
“沈少爺可真大方。”
“少用這種哄小孩兒的語氣和我說話!”
“好,那我們來談成年人的話題。”
霍深刻意放輕的語調讓人放下戒心,視線卻肆無忌憚地落在他的脣上。
沈月島的脣色比臉色要健康些,淡淡的玫紅色,盈潤得沒有一絲細紋,嘴角到脣鋒的起伏柔和精緻,託着一顆飽滿的脣珠。
上脣略薄,下脣卻偷偷地豐滿起來。
霍深還是阿勒時不太會接吻,總是在換氣時不小心咬到他,那帶着芝麻糖香氣的脣又軟又滑,果凍一樣,讓他忍不住想一直纏磨。
可他稍微磨久一點點沈月島就可憐地哼哼,要推開他,真的很不耐咬。
他想知道現在有沒有好一些。
於是問道:“你和愛人接吻時,會允許他咬你的嘴脣久一點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