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阿佛洛狄忒

作者:林嘯也
冬日傍晚,氣溫已經接近零下,夕陽薄薄地披在遠山,像被凍住的橘子脆片。

  白鴿從山頂盤旋而下,落在紅楓樹梢。

  一輛楓a牌照的黑色轎車從樹林中迅猛駛過,驚起一樹飛鳥。轎車最終停在一棟不起眼的小樓前,斑駁的路牌上寫着——春山路73號,臨水公館。

  霍深從車上下來,皮鞋踩着潮溼的路面,他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青灰色西服,胸口襯衫被胸肌撐得微微緊繃,最頂上兩顆釦子是解開的,沒向往常一樣嚴謹地打着領帶。

  顯而易見,他今天出席的並不是個嚴肅的場合,來這裏的人大多也只爲尋歡作樂。

  陸凜今早已經走了,他帶着兩個生面孔踏上門前石階,旁邊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一個穿着黑絲絨長裙的女人優雅地小跑過來,先他一步推開旋轉門。

  她裙子太長,鞋跟又太高,剛進門就扭了腳,搖晃着往旁邊栽倒。

  “小心。”

  霍深攬住她纖瘦的肩膀,隔着布料都能感覺到她的皮膚被凍得冰涼。“你穿得太少了。”

  他一手扶着女人,一手撐住轉過來的玻璃門,高大的身影將她囚困在旋轉門的一個小格子裏,早已超過正常的社交距離。

  女人扭過身來,長髮披肩,臉上戴着張怪誕的動物面具,擡起眼時能看到她溼亮的瞳孔和彎翹的睫毛。

  她微微墊起腳,扶着霍深的手臂,給了他一個隔着面具的貼面禮,“多謝您關心。”

  公館頂樓在舉辦假面舞會,顯然她是受邀賓客之一。霍深脫下西服外套給她披上,“還沒開始,別跑太急。”

  女人撩起眼睫,曖昧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拎起一邊裙角,緩緩走進電梯。助理上前問:“會長,現在上去嗎?”

  霍深的視線還停在即將閉合的電梯上,與裏面那雙脈脈含情的狐狸眼對望,直到電梯門徹底闔上,他才收回視線。

  “不急,讓客人玩一會兒。”

  臨水公館的假面舞會,是曼約頓每年的保留節目,由霍深主辦,目的是聯絡曼約頓和楓島兩地通商合夥人的友誼。

  爲了增加趣味性,每年舞會都要做個遊戲。

  今年的遊戲是霍深親自想的,規則很簡單:誰找到賓客中最尊貴的那個人,就可以得到霍深名下任意一家公司5的股份。

  他還給這遊戲起了個名字——阿佛洛狄忒。

  “叮——”

  電梯到達頂樓。

  女人披着霍深的外套從裏面走出來,擡手推開舞會大門。

  相比於場內其他女賓客,她打扮得實在太過低調,一襲黑絲絨長裙從脖頸包到腳踝,長髮隨意在肩頭披散,露出纖長白嫩的脖頸,上面沒戴任何首飾,就手腕上套着只品相還算不錯的玉鐲。

  賓客的心思都放在遊戲上,壓根沒人注意到她。侍應給出提示,說那位最尊貴的客人的照片已經做出拼圖碎片藏在場內,客人立刻組隊搜尋起來。

  不止爲那5的股份,能被邀請來參加舞會的人本就非富即貴,看不上這些,對他們來說更重要的是,是與霍深交往的機會。

  只有一桌客人不爲所動,氣定神閒地圍坐桌邊,女人看到他們的桌牌上寫着“沈氏”,就拿了杯香檳饒有興致地走過去。

  三位男賓客正圍在一起談論什麼。

  “什麼洛什麼忒?一個暴發戶還陶冶上情操了。”戴着兔子面具的小弟,年紀不大,一頭紅毛,話裏話外都是鄙夷。

  “堂禮,小心說話。”旁邊的中年男人象徵性地斥責一句,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卻遮不住他雙眼周圍層層疊疊的細紋,透着股讓人不適的精明與老辣。

  “阿佛洛狄忒是希臘神話中的海神,霍會長在海上發跡,看來這位尊貴的客人是他的守護神。”

  話音剛落就引來聲不太正經的笑,站在最旁邊的清瘦男人,一雙丹鳳眼,語調也輕浮:“二哥怎麼不說阿佛洛狄忒也是性慾女神呢,沒準那位客人就是霍會長的情婦。”

  女人聞言睜大眼睛,差點把嘴裏的酒吐出來,她索性躲到窗簾後邊喝邊聽。

  旁邊桌牌上清晰地刻着三個男人的名字——沈堂義、沈堂才、沈堂禮,也就是沈月島那三位鼎鼎大名的叔叔。

  要說起他們仁的名字,在曼約頓還正經是個廣爲流傳的笑話。

  二叔沈堂義,不仁不義,親哥死後霸佔侄子的家產,壓榨侄子的血汗。

  三叔沈堂才,一世無才,學了一輩子的畫歸來還是個半吊子。小叔沈堂禮,更不用說,貪財好色無恥至極,一年裏有半年泡在賭場,另外半年趴在女人被窩。

  一提起情婦他可來了精神:“不見得是‘婦’吧,三哥是忘了咱們那個好侄子在哪逍遙快活了?外面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說他讓霍深包了!”

  他說得有鼻子有眼還繪聲繪色,把聽來的傳言添油加醋—通亂說,絲毫不避諱旁人。

  也用不着避諱。

  霍深今天請來的賓客,有一個算一個,都和沈月島有仇。更巧的是,他們無一例外,都在當初那場拍賣他的拍賣會上舉過牌。

  沈氏一破產,他們就恨不得把沈月島踩進泥裏,即便霍深親自爲他站臺又怎麼樣?不過就是從落魄少爺變成個更卑賤的陪牀。

  二叔面色鐵青,覺得沈月島給家門蒙羞。

  三叔也收起臉上的戲謔,但他是出了名的牆頭草最會和稀泥:“小島那個孩子,很有主意,他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什麼道理?把家裏生意搞破產,讓咱們替他喫苦受罪背鍋捱罵,他反倒去逍遙快活?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或許有苦衷呢,他剛失蹤的時候我們就去霍會長那裏找過人,當時可是連他的面都沒見到,我猜他八成是被控制了,出不來。”

  “哈。”深堂禮舔着嘴脣笑得很噁心,“是出不來,還是捨不得出啊?快一年了三哥,就他那副恨不得把男人吸乾的妖精樣兒,怕不是讓霍深草得腿都擡不起來了!”

  “噗——”

  他話剛說完,窗簾後就有人笑了場。沈堂禮臉色一變,過去掀開窗簾,“誰!”

  女人泰然自若,舉着香檳搖搖地和沈堂義碰了下杯,嗓音夾得又細又軟:“沈總有線索不如拿出來共享,5的股份,我也想要。”

  她眉眼彎彎,笑得十分貪財。

  沈堂才鬆了口氣,沈堂禮色從心起,只有沈堂義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莫名覺得熟悉。“不知道這位夫人是哪一桌的?”

  “我啊,偷溜進來的,沒有我的名牌。”她眨巴下眼睛,“不如沈總收留一下我好不好?讓我坐你們這桌。”

  沈堂義還沒說話,沈堂禮先搓着手湊過來,滿臉色慾,雙眼放光:“好啊,我們這兒正好缺個美人,不過——”

  他眼神一狠,猛地伸手抓向女人的面具,“你得先把這層皮給我撕了!”

  女人毫不意外,側頭躲開,同時攥住他手腕,舉起杯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誰教出來的狗東西,上來就扯人臉皮。”

  “呵。”沈堂禮咬牙,“這是你的臉嗎?你手上戴的玉鐲是我親眼看着霍深在拍賣會上拍下來的,你是他的人,卻來偷聽我們的牆角,想幹什麼!”

  “呦,難得啊,長腦子了。”

  她鬆開沈堂禮,後撤一大步混入人羣,面向他們一步步向後倒退,雙手囂張地平舉起來:“想知道我是誰?”

  沈堂禮撲了個空,很快又爬起來,“小婊子,別讓我抓到你!”人羣裏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呼。

  有人找到兩枚拼圖碎片,投影到牆上,牆面浮現出一角黑色裙襬,和戴着玉鐲的手腕。“快找!穿黑裙子戴玉鐲!”

  女人歪頭一笑,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摔。

  全場目光齊刷刷朝她打來,兩秒後,全都反應過來:“是她!阿佛洛狄忒!”

  願本不起眼的人瞬間成爲全場焦點,賓客匯聚成擁擠的人流朝她涌去,如同衆星捧月。沈堂禮被擋得嚴嚴實實,氣得在原地跳腳。

  女人挑釁地朝他豎起中指,轉身穿梭進人流中,靈活得像一尾游魚。

  她深黑色的裙襬舞動起來,明暗交替的光浮動其上,誰都想抓她,可誰都抓不住她,喧鬧的人聲與悠揚的曲調形成極大的反差,整個舞會彷彿變成她的遊樂場。

  直到後背再次撞進那片熟悉的胸膛——

  霍深不知何時走進了宴會場內,在人羣中精準地捉住了她。

  他一出現,音樂聲戛然而止,人羣集體噤聲,氣氛變得微妙又詭異。賓客面面相覷,自覺停在原地。

  而撞進他懷裏的女人卻沒有一絲緊張,任由他從身後攥着手腕。

  霍深看都沒看他們,目光只在沈堂禮身上停留一瞬,就低下了頭,在她耳邊用不輕不重的音量問:“玩夠了嗎?”

  “還行吧。”沈月島擡手摘下面具,看向對面曾把他關在籠中叫賣的衆人,脣一彎,露出個矜貴散漫的笑。

  “好久不見,各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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