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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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下了一夜的雨,夏至的時節,雍州城中此刻還瀰漫着潮溼與灼氣。
青石板的街巷中,水窪不斷,檐角上仍有滴落的瀝瀝雨珠。
雍州城內,此刻天方破曉,四處皆是一片靜謐。
一輛紫蓬黑金馬車自城外而入,前後各分散着兩支隊伍,皆是黑甲騎兵。他們面容肅穆,駿馬騎兵踏在這處水窪石板之上,蹄聲鏗鏘,濺起一層水花。
打破了雍州城晨間的靜謐。
這支隊伍朝着城內的桂堂巷而去,百姓皆知桂堂巷只一處府邸。
———便是雍州王,雲氏府邸。
雲氏世代簪纓,男子皆入朝爲官,女子更有當今太后與秦國公夫人。
這黑甲兵前來便是接秦國公母女二人歸都城的。
如此陣仗,雍州城的百姓略一瞭解便也不足爲奇。
一行車馬側停於雍王府宅處,駿馬之上爲首的一名男子素衣端正,冠帶齊整,他翻身從馬背而下,站於府邸石臺側面,眉眼低垂。
雲府中門頓開,打裏頭走出一行女眷,爲首的婦人面容端沉,雖淡妝簡服,仍不掩風華。
而這婦人身側款款隨着一名女子,二人眉眼頗爲神似,無非一人冷淡端容些,一人則姝麗嬌俏些。
女子綰着簡單的隨雲髻,髻上也只斜斜插了根玉石簪子,眉眼便是不笑也微勾着,那雙眼波中似有湖水漾過帶着一點兒勾人的味道。
此母女二人,便是秦雲氏與秦國公的嫡女——長明郡主,秦朝雲。
這廂二人在雲氏女眷的擁躉中而出,那立在府側的少年郎便邁步朝前至那府門口,先與母親頷首見禮後,又與雲氏稍年長些的女眷揖手爲禮,行的文人之禮。
“君琊見過諸位姨母姐姐妹妹們。”聲音倒是頗爲清爽,帶着朝氣。
秦君琊肖母,生得眉眼頗爲風流,又是國公府的世子爺,深得女眷們喜愛。
這廂打過照面後,他便虛扶着母親秦雲氏緩緩下了雲府的石階,朝着那方馬車而去。
在馬車前,待秦雲氏先行入內,後頭君琊才趕緊靠攏朝雲,悄聲附耳:“阿姐,這半年來你在雍州可有遁入空門?”
朝雲因今晨要歸都城起了大早,現下委實犯困,久違了君琊的打趣,此刻微挑起那對新月眉,眼底劃過一點危險意味,與君琊回道:
“你小子巴不得我出家是嗎?”
她的嗓音不似都城其他閨閣女子般嬌柔,反倒有一種沉靜而淡然的調子。
許是在雍州待得久了,秦朝雲那身張揚嬌俏的勁兒都少了許多。
君琊聞言一笑,側身躲開朝雲慣用的捏耳“襲擊”,卻不曾想,朝雲眉目一揚,反手便掐在他的腰間軟肉之上,喫痛一聲君琊連連求饒。
他瞬覺自己想錯了,這半年,他姐的訓弟技巧到底還是將他輕鬆拿捏。
二人鬧騰片刻,也不敢多耽誤,朝雲動作麻利地上了馬車,君琊亦是掉頭便朝前翻身上馬,領路前行。
朝雲與母親因着外祖父先雲侯逝世一事,歸雍州守孝。
這一來便是半年,秦雲氏性子素來重禮喜靜,因父親去世後,更是極愛禮佛之事,故此方纔君琊才這般打趣了朝雲。
而此番歸都城正是因爲,四日後的雲太后千秋壽宴一事。
秦雲氏乃太后親妹,自當攜家眷出席的。
這一行路,君琊等人腳程因趕着時日而加快了些。
雖受了顛簸,但朝雲掀開簾子便瞧到是秦國公府的金框匾額,而不再是那禮教衆多的雍州雲府。
頓時,豁然舒敞。
方一下車,府門處便早已候着一衆奴僕。
“朝雲,你便先去沐浴更衣,晚些我命人喚你,隨我一道入宮與太后娘娘拜壽。”秦雲氏冷淡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聞言,朝雲側身朝母親欠身一禮,眉目端莊,十分得體。
秦雲氏這才瞧了甚是滿意,隨後便與門口候着的嬤嬤入了府門。
待母親走後,君琊這才同朝雲靠近。
“阿姐,你瘦了。”他若有其事地打量着朝雲。
這話朝雲聽了,眉眼倒是得意,“是麼,本郡主這身姿,敢稱鄴都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
說完,她滿意地撣走素裳上頭的浮塵,隨着一旁的女婢一道回府。
身後站着的君琊,摸了摸下顎,慎重其事地與自己的隨從道:“本想說她瘦得有些脫相了,但……阿姐這自戀的脾性,當真是鄴都第一……”
隨從付止長長望着朝雲的背影,眸中泛着癡迷笑意回着話:“郡主確實是咱們都城的第一美人呀。”
君琊只覺一陣惡寒,斜了付止一眼,邁着長腿朝門檻踏入,憂心道:“嘖,有眼疾得治。”
歸家之時便已是申時過,朝雲這番洗漱沐浴後,已至酉時正。
朝雲的貼身婢女,春鶯與冬泱二人掐着時辰,替她好生梳妝了一番。
銅鏡之中,女子眉眼往上微挑,帶着一點英氣,更是姝色動人。
脫下那一身素衣,朝雲終換了她的錦緞羅裙,夏日裏炎熱,羅裙亦是輕羅軟煙所織,一方坦領可見她脖頸與胸前的一處賽雪肌膚,更是晃眼得很。
春鶯這番正替朝雲梳理着鬢髮,她稍年長冬泱些,便也更爲穩重一些,思及今日國公夫人的臉色,與朝雲複道:“郡主,您這番入宮,在朝臣家眷面前可要注意禮節,不若夫人皆是又要罰您了。”
她滿眼的惆然,朝雲拾起桌上的一支金釵簪上,不以爲意地答:“春鶯,你便安了這心,本郡主向來禮儀最爲得體。”
一旁的冬泱甚爲純真,立即附言着:“我家郡主最爲得體啦。”
兩個丫頭分別半年之久,心中始終向着她的。
朝雲思及此也覺着開心,旋即便塞了二人一人一錠銀錁子。
門外便傳來了母親身旁的嬤嬤的喚聲。
整理衣襟一番後,朝雲起身攜着兩名婢子,步履款款地朝着屋外走去。
秦家一行人繞過府中游廊,緩緩行至府門,秦國公已然在外頭馬背上端坐候着,小世子君琊這廂隨着母親阿姐一道出來後,亦是走向父親身後的一匹棗紅駿馬,翻身而上。
“駕!”地一聲齊響,黑甲兵與秦國公府兵一道至那皇宮而去。
朝雲隨母親秦雲氏一道坐在馬車內,倒是十分端正乖巧。她眸子一動,偷瞥着主位上闔眼小憩的母親,又斜眼看向側邊坐得比她還僵直端正的兩名女婢。
一時之間,無人敢多話。
她只得一隻手緩緩移向身後墊在那一掌之距的車內軟墊之中,使得自己的背直得不那麼累。
這般熬着,約莫過了半個時辰。
終於聽見了馬車外的交雜的一些聲音,朝雲轉眸算着腳程,此刻應當是已入了皇宮的寶華殿處了。
正思琢着外頭情形,便感受到了主位的一道泛着冷意的目光,朝雲趕緊直了直腰板,眼眸斂回。
車簾被人拉開,是秦君琊正朝裏頭的母親恭聲道:“母親,已至寶華殿,請母親阿姐下車。”
主位的秦雲氏眸子微動,朝君琊略一頷首,僕從會意輕車熟路地將馬凳端正擺好,躬身待主母與郡主下車。
寶華殿正是宮中設席宴請之殿宇。
殿宇檐角皆是金頂、琉璃瓦所制。四處的石獅,紅柱等,遠遠觀去,整座殿宇一寸一土皆是巍峨,壯觀。
秦家一行人隨着一路所遇的權貴重臣家眷們一道邁入了寶華殿中。
此刻的殿宇之中所到之人已漸漸滿了起來,秦國公府的位置在席間的首端之處,這位置分佈亦是代表着權勢高低。
衆人皆於席位中端坐,半晌後,便聽外頭的內監恭聲長喊着:太后、皇帝至!——————
滿堂朝臣家眷皆起身躬禮揖手,朝着那殿外緩緩而入的一行人。
待那道明黃龍袍的中年男人與那鳳袍威儀的太后落座於龍椅、鳳位之上後,才聽那男人厚重的嗓音喊着,衆卿平身。
迴盪在這金碧輝煌的殿宇之中,衆人紛紛垂眸落座。
千秋壽宴的主角乃是當今太后,只見那高位的婦人眉眼倒是生得溫和,聲音也十分親厚地與殿中的朝臣說着話。
宮宴起,滿座觥籌交錯間,朝雲與君琊坐在父母席後,這處有一方紅石柱子與那硃紅簾子遮擋一些。
使得二人半身落入陰影之中,讓人瞧不清楚他們的動作。
這也正合姐弟二人的心意,拘束了許久的端正模樣,二人在那桌案下皆是將腿腳略微隨意地擺放了一番。
朝雲與君琊靠攏了一些,垂目低語着:“姨母娘娘今日這髮釵不太好看,素淡得很,一看就是母親所贈的。”
對此,君琊頗爲認同朝雲的說法,瞧了眼雲太后的髮髻,又附言:“其實姨母娘娘的髮髻也不太好看,我看都城中都時興一些新奇的髮髻。”
這話讓朝雲對他瞬間側目相看,美目一轉又生疑竇,轉而挑聲道:“你怎知曉時興什麼?”
“砰”地一聲,君琊眼瞳一震,是心中有點祕密想要閃躲,他正欲說辭些什麼轉移,便聽殿外的內監竟又通報一聲!
在坐的朝臣們紛紛噤聲,卻偷瞥着朝那殿外看去。
朝雲這番也眨了眨眸子,此刻已至宴中,怎還會有如此不守規矩之人來遲?而這些大臣們竟還不敢吱聲?
正思索着,便見那殿門處一道頎長而挺拔的緋紅色身影朝內而入。
那人一襲飛魚服,長身挺立,殿內搖曳着深黃的燭光打在他的身上,他邁步朝前時,晃盪的光在他頭頂隨之浮動。
光影躊躇間,只見他劍眉冷目。朝雲眯了眯眼,想要看得更爲真切、仔細些,那如刀鋒雕刻般的臉廓上落下一層陰影,半明半暗間,朝雲瞧見了那人略一側頭朝她投來了眸底的寒光。
只一眼,她卻感受到,似一方深潭般激起千層浪花,卻又堪堪落下沉墜深處,窺不見他半分情緒,卻只能感到一種凌遲般的肅殺架在脖頸。
朝雲倏地,心間一顫。
即便是一種危險,而那人側頭瞧來之時,朝雲還是透過那千絲萬縷的殿光,仔細地瞧清了他的骨相輪廓。
一寸一釐俱是挑不出一分錯處。
所謂美人在骨,便只能如此了。
她脣瓣微張,“君琊,他是誰?”
一旁的君琊壓低了眉眼,擡手掩着脣角,略帶悚意地沉聲回她:“活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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