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篇 三十一 逆旅鏡的記憶(結局揭祕章)
…是防護陣沒錯,楚霄默默地咬牙。而且是等級很高的防護陣。
只不過,這陣文隱藏得太深,竟然藏了一重以血激發、自內自外都無法衝破的防護。
“等會兒的法術波動,應該不會影響到你…”落月的聲音帶着一點點笑意。“防護陣大概也就持續半個小時,那時候您把我拖回家,愛怎麼罰怎麼罰,您看行嗎?”
把“如果那時候我還活着”這句太過可惡的話吞回肚子,落月擡頭看了看爬到夜空正中的一輪明月,緩緩閉了閉眼睛,又睜開。落月無聲地輕輕勾起嘴角,轉過身,走向那個由失控發狂的半妖身體組成的圓圈。
明明已經做過了十足的準備,但事到臨頭也仍舊有幾分對未知的茫然和恐慌。把自己的神志壓在失控的邊緣,近日來幾乎耗盡了他的全部心力。——不做性玩具對待的半妖會發狂。這個簡直令人難以理解的詛咒,如果倒過來呢?
它原本的目的,應當是個奇異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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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們的身體仍舊在狂亂地舞動,而落月的神情和身姿都顯得沉靜平和。他緩緩走進圓圈的中央,忽然扭過頭,向楚霄笑笑。
一霎那,落月肩胛處兩片招搖的羽翼直揚天際,在月色下逸出燦爛的色彩。於此同時,腕間一縷細細的鮮血,沾染上了他手中握着的小小鏡面。
“萬物逆旅,光陰過客……”落月輕輕地念誦着鍊墜背面刻着的兩句銘文。
“錯位了的因果…總該回復正軌了。極樂鳥最後一位皇族和您的先祖一起搞出來的幺蛾子,這攤破事如果我不管,又留給誰來管呢。”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因這句信息量未免過大的話,楚霄猛地吸了一口冷氣。一霎那間,鏡面光芒大作。
彷彿有形有質的光芒如湖心投下石子漾開的波紋,一圈一圈地漫開。光芒淹沒了位於圓圈最中心的那位從不肯好好說實話的半妖殿下,如浪潮一般鋪展開來,淹沒了被捆綁成圈的狂亂半妖,又向楚霄所在的方向鋪展開來。
而,由於那個防護法陣的緣故,逆旅鏡發出的光芒竟彷彿退避三舍一般,繞開了楚霄所處的方寸之地。
光芒內部一片白得晃眼,楚霄什麼也看不見,只覺心裏異樣地慌亂。——事到臨頭,他已經基本想清,這件鍊墜與半妖沒有性愛就會發狂的體質有絕大的關聯。他先祖留下的典籍也有記載,煉器師以心血獻祭製成的神器,有時可以逆轉時間、逆轉因果。然而,使用這樣的物品,怎麼可能不付出代價!
落月會爲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心中的焦急慌亂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雖然手與腳都彷彿有千鈞重,楚霄咬着牙,拼盡全力,將手臂向短劍的刃上去壓。
他在一片耀得眼睛發痛的白光中發了狠地掙扎,終於,在猛烈的一次掙動中,手臂觸到了一絲冰涼,隨即,一片銳利的刺痛帶着一絲血腥味衝破了無形的樊籠。
血液接觸劍柄法陣的同時,一縷光芒刺進了防護陣。有如一滴墨水漫進一杯清水,霎時間,光芒在防護陣內暈了開來。
白得如豆乳般的光芒浸滿法陣的同時,楚霄頭腦一昏,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忽然怔愣了一下。
他的眼前,是一片極速倒退的人影。
紛亂的人聲,半透明的人影,匆匆地倒退而過,由於速度太快而留下一片片虛影。他看見這個小小的鏡子被交予落月的手中,他看見這小小的鏡子被戴在自己的頸上。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逆旅鏡的記憶以極快的速度向前追溯,一代一代,他的父親,他的祖父,他的先祖。
直到它停留在一個黑髮黑眼的男人手中。由一小塊純金,千錘百煉,成爲一塊精緻無比的鏡面。
…那是逆旅鏡的製造者。
那位姓楚的先祖反覆端詳着這小小的鍊墜,臉上閃耀起滿足的笑容,緊緊握着它離開了工房,在庭院的花叢間,將它戴在了一個極爲纖細美麗的妖族女子的頸上。
楚霄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面前虛影的記憶——那位妖族女子身後的羽翼燦若雲霞,與落月相比,更加華美,更加奪目。——這是一位純血的極樂鳥皇族!
純金的鏡墜閃在女子的頸間,妖族女子伸出纖細的手,撫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是孩子,還是蛋?”男人掛着幸福到犯傻的表情,半跪下,把臉頰貼到女子的腹部。
“我們的孩子會是個半妖…”女子垂下眼,眼睛裏是一種有些神經質般的焦慮。
“人族對半妖不好…”她顫着聲音說,“我聽說,因爲半妖容貌美麗,身材纖細,有的人類會把半妖當作玩具…”
“那種事情很少啊。”男人忽略了女子聲音中潛藏的神經質和恐慌,滿不在乎地說:“我們的孩子不會有事,他會很聰明,很強大,無論在人族還是在妖族都可以生活。”
女子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指尖顫抖得愈來愈厲害。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她的腹部一天一天愈發渾圓,而她越來越恐慌,常常夜不能寐,時常在深夜中把男人喊醒,渾身冷汗地說她曾見過的半妖奴寵。
“被鏈子綁着,當玩具…”她的聲音錯亂驚恐,“人類怎麼可以那樣對待半妖…”
“那種事情很少的!”男人有些煩了,“大多數人都不會那樣!”
在男人由於半夜被喊醒而發過幾次脾氣之後,女人不再絮絮地說這些話了。只是,她撫着愈發隆起的肚子發呆的時間,也愈發地多了。
十月懷胎,她生下了一顆瑩潤的蛋。
男人又是驚喜又是手足無措,抱着蛋不知怎麼孵纔好。而他那本應在產後靜養的妻子,卻不見了。
男子慌亂地抱着蛋出門去尋找妻子,卻在後山的一片密林深處,找到了一個以鮮血繪製的法陣。
他的妻子用純銀的餐刀割開了自己的腕脈,美麗的臉龐一片慘白,一雙比平日裏顯得更加豔紅的脣微微盍張:
“我願以極樂鳥皇族的鮮血與生命烙下詛咒:半妖絕不可以被作爲性玩具對待,被作爲性玩具對待的半妖都會殘酷地殺死那些欺凌他們的人類…”
女人的夾雜着一點瘋意的聲音越來越輕:
“…我的力量僅能傳遞到流有妖血的人身上,其實,應該讓那些欺凌半妖的人類都發狂而死,可是我做不到啊……”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不!”男人目眥欲裂,狂亂地撲過去,抱住生命垂危的妻子。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不,都是我的錯,明明知道你太過介意這件事情,卻沒有耐心地好好和你說…”
女人閉着眼睛,呼吸愈來愈微弱,原本華美繽紛的羽翼無力地散在地上,白皙如玉蘭的手指顫抖一下,不動了。
男子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吼叫,絕望地抓着自己的臉。在淚水與血水一齊滴落在女子頸間的鍊墜上時,鍊墜微微地散發出了一點光暈。
“古籍上寫,用生命給造物獻祭,能夠製出逆轉時間的神器!”
男人彷彿抓住了一線生機,雙目紅得像血,灼灼地盯着那枚鍊墜。
“逆轉這一切吧…讓這一切逆轉吧…”
用妻子手裏的銀刀,他刺穿了自己的心臟。
男人懷抱着期望死去,然而,逆旅鏡大盛的光芒中,他的妻子並沒有因此而甦醒。
沒有人保證獻祭生命製成的神器所逆轉的一定是時間。
逆旅鏡吸收了他的心頭熱血,成爲了一件真正的神器。然而,由於男人最後的時刻中神智的昏亂,它所逆轉的,卻是極樂鳥最後一位王族用生命給半妖留下的祝福。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原本“被當成性玩具的半妖會發狂殺死欺凌他的人類”,這種祝福變成了意義相反、惡毒的詛咒。
男人的兄弟痛哭着收斂了夫婦倆的遺骨,將那枚鍊墜收好作爲紀念。沒有任何人知道,半妖集體發狂與一對夫妻去世的慘劇之間有任何關係。
除卻那枚沿着山坡滾落到樹洞中的瑩白的蛋。
由於強大的精神力,蛋內的半妖在陷入三百年的沉睡時,留存了一些有關這個詛咒的記憶。
楚霄幾乎被這件事情的始末震得無法呼吸,他強行穩了穩心神,向着那枚晶瑩的蛋追了過去。
他知道那枚蛋裏是誰了。
時間如一道長河,飛速向前流淌。他看見一頭小小的灰狼從樹洞中頂着那枚幾乎已風化成岩石的蛋,踢到身材高大的狼王腳下。
他看見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小小的孩童展着兩片毛沒長全的肉翼,從滿地碎裂的蛋殼裏爬出。
他看見落月化成一隻小小的藍鳥,坐在灰狼的肩頭,在城鎮中愉快地玩耍,身旁有一個銀髮的少年,甩着一條生着斑點的尾巴。
他看見落月埋首在塵封的典籍中,輕輕地揉着額角,一筆一筆描繪法陣,再把紙揉成團。
他看見落月在煉器室內反覆敲打一柄短劍,試着刻入典籍內的法陣與符咒,忽然扭頭望着桌上散落的幾張信紙,臉上綻出一點笑容。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看見青年的落月站在妖王面前,神情落寞。“…對,我得去把逆旅鏡拿到手,把詛咒逆轉回它應有的模樣。”
“這是拿你的命犯險。”妖王皺着眉,神情裏有幾分無奈。“半妖像現在這樣也沒什麼,反正可以作爲有價值的歲貢去送給人族。”
“…我會幫妖族取消歲貢。”落月輕輕嘆息,“我身爲半妖,不能放任半妖不管…他們也是我的臣民。”
楚霄凝視着那個黑髮的纖細身影,看着他把自己裝進籠子,送到了人族的城鎮。
終於,他看着那個身影走進半妖的肢體畫成的圓圈,腕上的血浸透了鏡面。
在楚霄邁上前一步,抓住他冰冷的手的同時,虛影化作了實體。
他的驕傲而強韌的半妖殿下,手裏緊緊握着逆旅鏡,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楚霄一手抱緊了落月的腰,面無表情,將手中的劍刃狠狠割向自己的腕脈。“身爲逆旅鏡製造者的後裔,無論這面鏡子要的是什麼,都先拿我的去。把曾經逆轉的祝福歸於原樣吧。”
在鮮血被鏡面吸收的剎那,鏡面的光芒猛地明亮了幾個度,如煙花般爆炸開來。隨即,緩緩歸於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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