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薄情多是錦衣郎
疑似化爲請命人的東西正在前往京城,若真是被其混進去,勢必釀成大禍!
蘇鏡身後的身後,是噼裏啪啦作響的火堆,火堆中間,那具男屍正在慢慢焚燒。
就在此時,那本詭異的黑書再次憑空出現,大筆一揮,又是數言: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牆走,老婦出門看。
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
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見言,蘇鏡略微愣神。
《石壕吏》沒有被收錄在全日制課本當中,但卻是自己所鍾愛的一篇。
寥寥數字,大量留白,卻寫出了一個喫人的社會。
還沒來得及感慨,緊接着,從黑書裏側浮現出一朵七彩的煙霧來,一場場一幕幕如同白駒過隙,畫面在煙霧中閃現,浮現的,竟是男子的生平。
原來此男子名爲鄭三,生於汝南一農耕家庭,家中世代耕種,世代清貧。
兩位兄長早早就扛起鋤頭,接受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唯獨鄭三對詩書有着濃厚的興趣。
草雞裏還能飛出個鳳凰來?每當鄭三秉燈夜讀的時候,總有人譏諷。
或許是命運眷顧,16歲那年,鄭三過了鄉試,狠狠扇了那些人的臉,一時間風光無兩。連威嚴甚重的知縣大老爺也親自前來拜訪,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這位年少成名的天才。
人們都在說,他或許能成爲整個大梁王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貢士。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鄭家數代人的辛勤勞苦,似乎在這時,有了盼頭。
可自古以來都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福源深厚之人,或必將遭到天妒。
成婚後的鄭三過了幾年紅袖添香的快活日子,緊接着,就是三年大旱,那三年,汝南一帶顆粒無收。
但好在鄭三功名傍身,一家人雖活得艱難,卻也熬得下去。
直到鎮東王的叛亂。
烽煙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席捲東南,兩位兄長陸續被徵入伍,鄭三因爲是秀才,逃過一劫。
但沒過多久,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
大哥在家書中寫道,二哥隨軍攻打彭城的時候戰死。
又沒過多久,前線傳來大哥戰死的消息,年邁的父親本就積勞,聽此消息,溘然猝死。
原本美好充滿希望的家庭,在一朝一夕間破碎。
後來,東南各地不斷有所謂“義軍”加入“勤王”隊伍,形成了一支浩浩湯湯的軍隊。
不多時,汝南淪陷,戰火紛飛中,房屋田地,入目的一切都化作焦土。
流亡路上,年邁的母親感了風寒,客死他鄉。
年輕的妻子被流矢擊中,連帶着肚中的孩子,化爲黃土一捧。
鄭三茫然的站在烽火狼煙當中,回首,一切都如昨日黃花。
之後的事情蘇鏡沒再認真去看,他站在那盛大的火堆前沉默着,沉默着感受生命的渺小與脆弱。
良久之後,蘇鏡將男子的骨灰用一塊粗布包起,埋下,又找了一塊木板,用尖銳的石頭在木板上刻下一行字:
秀才鄭三之墓。
就在此時,那原本沉寂的黑書再次翻動。
“世人總說他人苦,不知世人皆苦,哎……”
蘇鏡於空靈中彷彿聽見一聲嘆息,緊接着,一枚紅色的果子落在手中。
“道果:初次服用可增加二十年道行,僅可使用一次。”
蘇鏡眼前一亮。雖然不知“道行”是什麼,但黑書出品,必屬精品,沒想到只是埋了個骨灰,還會有獎勵。
沒有多餘的猶豫,將果子在衣服內側擦了擦,便一口吃了下去。
說來也怪,這紅色的果子並沒什麼味道,入口即化,喫完後也沒什麼特殊,只是感覺小腹處有些暖洋洋的,原本鬱悶的心情也好了些。
驚才絕豔,也不過塵歸塵土歸土啊。
蘇鏡站在墓前,費力着鞠了三躬,然後將綁着屍體的紅繩再度緊了緊。
後來,鎮東王失敗被殺,朝廷收付汝南,鄭三回到故鄉後不再眷戀功名,而是成爲了汝南城中的請命人。
再後來,路過這山村的時候,背上的屍體突然異變,將全村人吞噬,並殺了鄭三幻化成了他的樣子。
這是一個怎樣的世道?
古今多少興亡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幹完這些事後,已是下午,蘇鏡拿出懷中的白麪饅頭,一邊趕路一邊喫着。
“照這速度,天黑前怕是到不了下一個驛站了。”蘇鏡望着連綿的山巒,心有擔憂。
日頭還沒下山的時候,蘇鏡終於算是進了蕭山地界,此時的他經過一夜加一天的趕路,已經是又困又乏。
紅彤彤的太陽終於是落下了山崗,這時,山間小路上忽然起了一陣濃霧。
蘇鏡皺了皺眉頭,心裏隱隱有些不安,卻也只能往前走着。
沒走多久,濃霧中竟是出現了兩個紅點,走近了看,才發現是一高門大院上掛着的兩盞白色燈籠,門上還貼着一個“奠”字,白色的院牆邊擺放着花圈。
一陣風,吹起了地上的紙錢。
人家?蘇鏡疑惑了一下,倒也沒多想,只是自顧自向前走。
“嘎吱。”走到門前的時候,緊閉的院落大門竟是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一位白髮蒼蒼,穿着錦衣華服的老太,盤起的白髮間插着一根桃木做的釵子。
老太年紀大了,可那股子雍容氣度依舊。
蘇鏡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可沒想老太卻是將自己叫住。
“有何事啊老人家?”
“看這天色已晚,荒山野嶺,小兄弟何不在老朽這喫點再往前去?”
蘇鏡本想拒絕,這突然出現的院子給他一種說不上來的詭異感覺,但不知道爲何,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
“那感情好。”
總感覺,有些奇怪。
蘇鏡揹着屍體走進院中,只見偌大的院子裏種滿着花草,分明是秋季,可這些花草卻長得茂盛。
再往裏走,客堂中掛滿白色長綾,長綾尾端垂落,隨風擺動,如靈堂般。
“小女前幾天剛離世,故如此裝扮,還望小兄弟不要介意,蘭兒、丹兒,還不快快出來迎客?”老太喊着。
“來啦。”從內裏的廂房中緩緩走出兩名女子。
“妾身見過公子。”
蘇鏡端詳着面前兩位少女,一位如出水芙蓉般清麗,另一位則如秋日牡丹般傾城,饒是自己兩世爲人,也從未見過如此人間絕色。
“小兄弟,老身的兩位小女如何?”
“傾國傾城,世間罕見。”蘇鏡下意識回答。
“若迎娶其中一位爲妻,你可願意?”
求之不得啊……蘇鏡差點脫口而出,可話到嘴邊還是搖了搖頭。
“爲何?”老太似乎有些不解。
蘇鏡卻只是笑笑,至於原因嘛,也說不上來。
“哈哈,既然小兄弟不樂意,老身也就不強求了,喫菜喫菜。”
不知何時,圓桌上已經擺滿了飯菜,山珍海味無所不齊,讓人見之便食慾大動。
趕了整整一天路,此時的蘇鏡早已經是又困又餓,當下也難以矜持,抄起筷子便吃了起來,沒有喫相,看得旁邊兩位姑娘連連發笑。
佳餚美人,似乎要讓人忘記世間煩惱,在兩位傾城美女的簇擁下,蘇鏡竟是喝起了酒,一杯接着一杯,知道不省人事,倒在了圓桌上。
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夢見了一棵很大很大的桃樹,自己就靠在桃樹下,望着遠方。
快要醒來的時候,桃樹搖晃了一下身子,花瓣在一瞬間,倏然全部飄落。
紅雨漂泊。
醒來的時候,蘇鏡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塊大青石上,天色矇矇亮,林間霧氣飄蕩,帶着絲絲涼意。
悚然一驚,昨日的回憶如潮水般涌入腦海。
自己,怎麼進那個院子?
自己,怎會喫那桌飯菜?
而且,背上的屍體?
蘇鏡往後一摸,呆住了,此時背後空空如也,屍體不翼而飛!
屍變了?
跳起來環顧周圍,除了幾聲鳥叫,萬籟俱靜。
只是在不遠處的地方,看見了一座新墳,墳前放着一根桃枝,上面桃花朵朵,開得正豔,白色大理石墓碑上,用小篆寫着:
“顧三小姐桃之墓。”
女屍,名爲顧桃兒。
黑書再次浮現,七彩的雲霧中,是一棵生長在山野間的桃樹,它沐浴着清風雨露,茁壯成長。
直到一天,桃樹在月光下開啓靈智,學會了修煉之法。
又過了數十年,桃樹功法有成,機緣巧合之下,化作人形,與同樣身爲妖怪的姊妹和姥姥生活在一起。
後來,姥姥告訴她,妖的道,在人間。
於是顧桃兒入了世,下了江南,拌做一富家小姐,遊戲人間,直至與劉仁美相遇。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那段日子,劉仁美寒窗苦讀,顧桃兒便守在一邊相伴,她喜歡看着他的側臉,在燭火搖曳下忽明忽暗的樣子。
再後來,顧桃兒爲劉仁美湊了盤纏,讓他赴京趕考,兩人在碼頭相約,金榜題名之日,定是八擡大轎明媒正娶之時。
劉仁美果然高中探花,可他娶的卻不是顧桃兒,而是當今中書省右丞之女,平步青雲。
顧桃兒在江南望穿秋水,等到的卻是情郎負心的消息,憤慨之下她來到京城,希望得到一個說法。
誰知那劉仁美卻說與右丞之女的婚事乃是形勢所迫,自己深深愛着的,始終只有她一人。
顧桃兒信了,於是穿上大紅嫁衣等着自己的心上人。
可她等來的,卻是靈光寺住持的佛珠。
一代佳人,香消玉殞,那一刻,她明白,他早知她是妖,她也明白了,薄情多是錦衣郎。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晨霧中不知何時下起了桃花雨,蘇鏡站在墓前,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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