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迷宮的十字路(二十)
“他們應該是這樣告訴你的吧,等這件事結束就送你出國,留下幾個人比如說你那些不成器的弟子們給源氏泄憤。反正我也沒有受到什麼實際上的損傷,之後源氏也不會往下深查多久。等風頭過去,你再改頭換面回來。作爲交換,水尾和相馬家會全力支持你建立自己的劍道流派,相馬甚至能給你一塊地方當道場。”
舊倉庫裏,源輝月平靜地說完以上這番話,然後喝了口茶。她的臉色依然不太好,淡色的脣被茶水潤了潤才染上一點血色,但黑色長髮的美人保持着跪坐的姿勢,背脊依舊筆直,像一把裹在鞘中的刀。
她面前是因爲弟子的帶話私下找過來的西條大河,男人沉默着,好一會才沙啞的開口,“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這是你犯的第二個錯誤。”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相馬誠一郎的要求最多就是給我個教訓。源宗政的威懾力還是挺大的,如果我真出了什麼事,相馬家都不一定保得住他。而這位老爺子‘心比天高,才比紙薄’,心大得什麼都想裝,是個屬饕餮的,但才幹卻貧瘠得連棵野草都不長,德才全都不配位,就是膽子不大惹不了大禍,這大概就是這位老先生最大的優點。”
她懶洋洋地一通評價,十分不講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所以就算他的本部長的位置丟了跟我有關,他想報復我也不敢真對我怎麼樣,頂多故意嚇嚇我。我說得沒錯吧?”
西條大河沒說話,似乎默認。
源輝月淡淡地垂下眸,輕飄飄吹了一下茶水錶面的浮梗,她的聲音也好像泡在了熱騰騰的水汽裏,“但我是被人綁架,就算沒出什麼意外,也得有人爲這件事負責。你還記得水尾家是怎麼跟你說的嗎?‘只要捨棄幾個不成器的弟子給源氏出出氣,面子上過得去了,他們也不會深查’。”
“好像有點道理,那你覺得,相馬又是怎麼跟水尾家說的?水尾家又需要捨棄些什麼?我好歹也是源氏家主唯一的女兒,幾個街邊吸/毒的小混混,你覺得這個‘出氣’的分量夠嗎?”
她纖長的眼睫輕輕往上一掀,視線清凌凌飄出來,像冷月下灑落的霜。
旁邊聽得犯暈的沖田被這寒意一激靈,下意識坐直了,駭然朝便宜師傅看去——連他都聽明白了這話後頭的暗示,
此時倉庫裏安靜得有些過分,源輝月和西條大河說話沒有避開他們,只是前半段沖田少年理所當然沒有聽懂,不過沒關係,最重要的部分他懂了。
他是有點憨,也不擅長唸書,但這跟真的蠢是兩碼事,更何況源大小姐就差明說“別傻了,你以爲你很特別嗎,你跟你那些徒弟一樣,也被水尾家給賣了。”
雖然對方一句話都沒有說,但他就是感覺到他便宜師父的身體在僵在了原地。
他忽然覺得這位便宜師父有點可憐,自以爲自己是撒網的漁夫,卻沒想到其實從頭到尾都是砧板上的魚肉,他的合作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把他放在同一水平線上正眼瞧過,用一個謊話把他騙得團團轉。
他剛想到這裏,猛然醒悟過來,感覺事情有點不對。他那個秀逗了十六年的大腦終於聰明瞭一回,讓他忽然意識到他的便宜師父的合作人雖然想讓他死,但是卻不希望這位源姐姐出什麼事。
按理來說這對他們而言是個好消息,但沒什麼用,他們現在是在他便宜師父手裏,萬一他一個想不開要魚死網破……
手臂上幾乎應激性地起了一排雞皮疙瘩,他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和旁邊反應更快的龍崎一左一右把源輝月擋在了身後。
一邊看向對面人腰間的長刀,沖田岡一邊硬着頭皮對上那人冷沉的目光,“我我我警告你別亂來啊,那些人還沒走吧,他們手裏有槍的……”
他一席話說得結結巴巴,沒有一點氣勢,連三歲小孩可能都嚇唬不住。但也許“槍”這個名詞自帶說服力,也或者西條大河本身就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他雖然一個餘光都沒有給他,但在他們警惕的視線下,周身暴漲的殺氣還是漸漸收了回來。
男人沉默了半晌,透過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將視線投向他們背後那人。對方依舊雲淡風輕地喝着茶,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的異狀一樣,有種讓他恨得牙癢骨子裏卻極爲嚮往的優雅。
無論什麼時候,就算天在眼前塌下來,也要保持鎮定和從容,這纔是世家正統繼承人會受到的教育。
西條大河忽然嗓音沙啞地開口,“爲什麼跟我說這些?既然你知道那兩方人都會保你,老老實實地裝傻等我把你放走不就夠了?多此一舉跟我把這些事情挑明,你就不怕我跟他們玉石俱焚?”
他的聲音忽然沉了三分,低低笑了一聲,像號喪的烏鴉,有種亡命徒特有的癲狂,“你是所有人看重的寶玉,我卻只是塊爛石頭,換源氏家主唯一的女兒,還能拉着那些混蛋跟我一起徹底完蛋,我也不虧。”
然而聽完他這番帶着威脅的話,源氏大小姐依舊垂眸淡定地喝着茶,好像沒把他這塊破石頭放在眼裏。
他冷冷凝視了她一會兒,忽然冷不丁說,“是因爲這兩個小東西?那羣人不敢動你,卻絕對不會讓這兩個知道這麼多祕密的小崽子活着。你要是老老實實按照他們的安排走了,你是沒關係,等你下了山再收到消息,寺廟裏就只剩下一屋子的死人了,對吧?”
源輝月喝茶的手微微一頓。
西條大河卻彷彿從這個停頓中讀出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答案,“被我說中了?萍水相逢,兩條賤命,你高高在上的源氏大小姐還在意這個?爲了他們冒這個險,值得嗎?”
原本沒想到這一茬的沖田被這番話砸懵了,下意識回過頭看去,就見黑髮美人長長的眼睫微垂着,淡淡捧開茶杯。
她微妙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停頓片刻後雲淡風輕地說,“不要把所有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我以爲西條君已經得到教訓了?”
西條大河的笑聲戛然而止,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抓緊,爆出幾條青筋。
沖田剛起的雜亂思緒頓時被這幾條筋一股腦沖走,下意識緊盯着他的手指和刀柄的距離,心底心驚膽戰,只覺得這位姐姐路子實在夠野,這彷彿怎麼看都不是和人談判的正確方法。
然而可能她自己不覺得吧,在西條大河的瞪視中依舊氣定神閒地說,“現在你已經知道這條路是死路了,不如跟我合作?”西條大河:“……我憑什麼相信你?”
“憑你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西條大河:“……”
沖田岡:“……”
他確定了,這真的不是談判的正確方法。比起談判,老實說他覺得便宜師父這會兒更像是想要奮起拔刀把他們全都砍了。
然而好在想歸想,西條至少還是具備作爲一個反派boss基礎素質。他深吸了一口氣,大概是把那股想砍人的鬱氣又努力往回憋了憋,這才冷聲開口,“跟你合作我又能得到什麼?你弟弟是個偵探吧?他是警察那邊的人,難道你還能幫我脫罪?”
源輝月:“當然不能。”
不等面前的人爆發,她緊接着道,“但是你真正想要的東西,是這個嗎?”
她冷靜地擡起眸,看向對面好像忽然凝住的人,淡色的脣邊挑起一抹笑,淺淡卻篤定,“我們打個賭吧。”
雖然但是,賭什麼不好爲什麼要賭命啊?!
雖然賭的這條命背後是作弊了吧。
沖田岡腿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又被人伸手扶了一把。他下意識仰頭望向身邊的黑髮少年,反應了好一會,終於一把抓住人家的手臂,哆哆嗦嗦地問,“你你你看懂我的暗示了?”
他一句話顫出了八個音,讓對方無奈地回眸一瞥,“你比的口型那麼誇張,我又不是傻子。”
“那你還對着自己開槍?!”
沖田岡終於把這句話吼了出來,天知道他剛剛都快嚇死了。
那把用來玩俄羅斯□□的左輪□□是源輝月親自上的子彈,用了一個小小的魔術手段——大小姐原話,看起來是無序賭命,實際上第一槍必然放空,第二槍纔會開出子彈,一切都是事先設計好的。
“我明明跟你說的是讓你對着源姐姐附近開一槍,反正第一槍肯定會打空,其他人肯定察覺不出什麼來,但是……”
但是你爲什麼要對着自己開槍啊!就算知道提前設定過他都嚇傻了好嗎,那是槍啊,槍啊!
然而那位名爲工藤新一的名偵探似乎半點沒在乎他的心慌,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那樣太明顯了,那幾個殺手經常用槍,對槍支太熟悉了,會看出來的。”
“……”
沖田岡立在原地對他肅然起敬,只覺得這當真是個狠人。
狠人口上跟他掰扯着閒話,注意力還在西條大河身上。他看着對方一刀把另一個殺手砍倒,又衝着另外那個殺手頭目而去,皺了皺眉,手指不動聲色地摸向腕間的手錶,“西條桑,他們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了,還是等警察來了再說吧。”
西條大河一頓,居然當真收起了刀。
就算這個人暫時和他們站在了同一條戰壕裏,老實說工藤新一也絲毫沒有放鬆對他的警惕。
窮兇極惡的盜賊團打手,已經殺了六個人的殺人犯,頂着這些名頭,傻子才相信他會這麼簡單就放下屠刀當個好人了。
西條大河果然也當不了好人。
他看着這人轉過身來,視線沒有分給他這邊一點角度,直勾勾地看向幾步之外的源輝月。他還帶着那個老者的能樂面具,即便知道自己身份早就暴露了也沒把他摘下來,甚至還掩耳盜鈴地還掛着變聲器,本就粗糲的嗓音被電流一濾,愈發像是烏鴉號喪。
“……你提醒我了,有件事等警察來了,可能就真的做不了了。”
他話音剛落,工藤新一心底驀地生出點不祥的預感,毫不猶豫地擡起手腕,指尖一動,“吧嗒”一聲彈開表蓋。
與此同時,西條大河忽然像是要撕毀協議一般,轉身就衝着源輝月撲去。
他面具後還掛着頭套,麻醉針極其難以瞄準。名偵探咬了咬牙,正要勉勵一試,就見到不遠處的人忽然彎腰撿起了地上那把刀,然後回頭看了他一眼。
隔着十多米的距離,他卻好像忽然懂了這個眼神中的含義,微微一怔後,搭在手錶上的指尖停了下來。
他看着源輝月像是早就料到了這一幕,不緊不慢地擡起右手,素白的手腕搭上長刀頂端,順着刀柄滑下,手腕一翻五指倏然扣緊了刀。
因爲大病初癒,也因爲經常冒出來困擾她的暈血症,自他們相識以來,這個姐姐在他的印象中經常都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像太陽底下打盹的貓。就算她撓人的時候,其他人嚇得半死,他卻總覺得其實沒有多少攻擊性,好像拎起爪子就能抱走。
直到她握住刀的這一刻。
她渾身上下的鈍感好像倏然被無形的磨刀石擦走,乍然綻放出一種能夠將天地捅破的鋒芒。源氏的大小姐,武家的公主,那個自出生起就刻在她基因中的“武”字好像終於清晰起來。
這時候高舉着刀的西條大河已經宛如一隻猙獰的野獸,撲到了她面前。
工藤新一下意識睜大了眼睛,看着一道璀璨的光華劃破視野。它像夜空中盛放的煙火,又像刺破迷霧的晨曦,瞬間將西條大河的身影淹沒了進去,然後剎那凋零。
甚至沒人看清源輝月是怎麼拔刀的,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她就握着刀重新出現在了幾步之外,平靜地收刀歸鞘。
在場衆人不管懂不懂劍道,集體被這一幕震住了,彷彿看到傳說中修習劍道的絕世高手。
下一秒,絕世高手身體一晃,臉色好像頃刻間白了下來,手裏的刀抓不穩一般滑落在地。
“姐姐!”
工藤新一第一個回過神,立刻衝了上去將搖搖欲墜的人攬進懷裏,一邊飛快指揮呆住的沖田,“去看看西條的傷,從他身上把手機翻出來。”
沖田岡三魂七魄還沒完全歸位,呆呆地點頭,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連忙朝他的王八蛋師父跑去。
他跑到一半混沌的大腦終於重啓成功,懵逼的想着什麼傷?受傷的不是源姐姐?
話雖如此他還是習慣性地繞到那個站在原地的身影面前,喊了一句,“師父你沒事……吧?”
“吧嗒”一聲脆響壓着他的話尾砸落,他怔愣地看西條大河臉上的面具傾斜着一分爲二,滾落在地。
一道細密的血線從他臉上鑽出來,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執着筆由下往上在他身上甩了一道墨痕,只不過那墨水大概是血釀出來的,紅得刺目。
西條大河身體在原地晃了晃,仰面倒了下去。
輸的人是他。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