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她的世界(十六)
成川嶽努力託着身邊的人,一邊扒着井壁大口喘着氣,聲音裏幾乎帶着哭腔,“堅持一下,拜託,再堅持一下,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他身邊的女性昏沉得像身體中灌了鉛,意識似乎都開始模糊,但仍然努力點了點頭,“……我知道。”
“……”
“……對不起。”
羽野麥慢慢地睜開眼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把你騙出來……”
她望着少年低下頭,臉色慘白,像是被內心的愧疚壓彎了脊樑,連腦袋都沉重得擡不起來。
她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慢慢翕動了一下沒有血色的脣,“不關你的事……”
“不,都怪我……”
然而成川嶽一句話沒說完,羽野麥已經輕輕按住他的手臂打斷了他,“的確不關你的事……抱歉,再堅持一會兒,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她的語氣裏有種沒來由的肯定,讓成川愣了愣,還沒來得及追問,一點細碎的摩擦聲響忽然落下來,在井壁上返了好幾道,被他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
他下意識擡頭,就見到一束光從頭頂垂落,宛如佛經故事裏那根垂向地獄的蛛絲,照亮了漆黑的井底,有人從上面探出頭,還伸手在臉側招了招,“嗨~你們還好嗎?”
成川心底剛生出“得救了”的喜悅,立即就被這個低啞的少年音澆得透涼,“……段野?”
咖啡廳,源輝月接到了白鳥打來的電話。
“……是嗎,工鳥死掉了啊。”
“是,機搜的隊員聽到爆炸聲趕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了一輛正在燃燒的車,其他人似乎逃走了,車上留下了一具遺體。他們根據那具屍體手上的手錶才判斷出那是工鳥,錶盤後面有他的名字。”白鳥解釋,“但他的真正死亡原因其實是被人在遠距離狙擊。那個狙擊手第一槍殺掉了工鳥,第二槍引爆了汽車油箱,所以才導致了車輛爆炸。”
“這樣啊,那也沒有辦法。”
“所以工鳥的背後還有其他指使者?”白鳥的聲音嚴肅起來,“但是他是怎麼知道工鳥會走那條路的?”
“應該是在他手機裏植入了病毒程序吧,能夠自動發送實時定位,再根據附近的路線推理一下,很容易就能提前判斷出他會選擇的線路然後在前方等着了。”
源輝月隨口說,一邊端起手邊的紅茶正要喝,發現茶水已經冷了,又把它放了下來,“羽野桑呢,找到了嗎?”
“機搜的人已經在拿着搜查令排查那一帶的街區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白鳥拿着手機站在辦公室的牆角,微微回過頭,不遠處的工作區裏,全程圍觀了這場救援行動的搜查一課課長還沒走,正在和目暮警部說話。
他的聲音低了低,“除此之外,關於您之前說的另一件事……”
十分鐘之後,源輝月若有所思地掛斷了電話。
她剛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屏幕忽然一亮,一條言簡意賅的信息跳出來。
【救援人員來了,我撤了,她沒事。】
她微微一頓,放下手機一手抵住額,長長的眼睫垂下。彷彿直到此刻才終於放心下什麼東西一般,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呢喃,“是嗎,那就好……”
“那位羽野桑找到了嗎?”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放到她手邊。
源輝月擡眸,看着某位帥哥店長把桌上那邊冷掉的紅茶收走一邊朝她一笑,“你下午一直在打電話,偶然聽到的。”
她默了幾秒,“……找到了,受了傷,但是沒有性命危險。”
“是嗎?”安室透的聲音輕了輕,語氣中彷彿裹上了一層深意地輕嘆,“那位羽野小姐真的很勇敢啊。”
“是啊,”源輝月垂眸望端起那杯茶,“算是我目前見過的最勇敢的人之一了……不要小看女孩子啊。”
成川嶽沒想到段野龍哉居然真的帶來了救援人員。
對方的行動敏捷且專業,根本不容他拒絕,手腳麻利地展開了行動。他像只被囫圇一捆提出水面的糉子,並沒有人理會糉子本人的想法,他還沒回過神就思緒混亂地被救援人員從井口拉了出去。
脫離了冰冷的井水,他的身體總算回了少許溫度,供給凍僵的大腦,讓它終於緩慢轉動起來。大口大口喘着氣,他條件反射地看向先一步被拉出來的羽野,就見她正在被幾個人圍着在做簡單的傷口包紮,不遠處,段野龍哉雙手插着兜安靜地站在那裏看着她。
一看到他,成川腦子裏的血氣立刻就全涌了上來,他幾乎是奇蹟般地爆發地掙開了身後的人,朝着那人跌跌撞撞地撲過去。然而沒等他踉蹌到對方近前,有人已經一步搶在了前面,一把抓住了黑髮少年的手——是羽野麥。
她的臉色還慘白着,髮尾不斷地往下滴着水,她像個被一口氣吊着不肯閤眼的幽魂,死死凝望着段野,斷斷續續地問,“工……工鳥呢?抓住了嗎?”
成川嶽倏然愣住。
他看着段野龍哉回望過去,一邊伸出手扶了她一把,臉上的神色耐心得近乎溫柔。他點了點頭,用一種平靜但莫名肯定的語氣對她說,“放心,抓到了。”
“你說羽野桑早就知道那個給她發消息的成川是辰井組的人了?”灰原哀愕然地問。
柯南點了點頭。他們正在回家的路上,警視廳這會兒忙得人仰馬翻,他們乾脆也沒勞煩哪位警官送,反正內裏也不是真的需要接送的小孩子。
“……怎麼知道的?”
“額,我應該跟你提過的吧,有人提前告訴了她,是龍崎的發小,他叫段野龍哉。”他們路過了一臺靠在路邊上的自動販賣機,柯南迴頭看了一眼,停下來走了過去,往裏頭投了幾枚硬幣買了兩罐果汁,然後在出貨口前蹲下,“段野君也是辰井組的成員之一。”
說到這裏他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兩兄弟是怎麼回事,一個找了個五毒俱全的西條大河當師父,另一個乾脆就直接混進了幫/派裏,簡直都是小小年紀不學好,一路往歪路上狂奔的最典型例子。
“在半年之前,段野君就已經發現被工鳥通緝的羽野了。不過他沒向工鳥告密,反而在私下裏找到了羽野桑,告訴她辰井組的人找到了那裏,讓她換一個區域活動。”
灰原哀一怔,“爲什麼?”
“誒?什麼爲什麼?”
從販賣機裏拿出一罐藍莓汁,柯南下意識回頭,似乎理解了一下她的意思,這才無奈道,“因爲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爲了錢助紂爲虐,把一個無辜者的人生推入火坑的啊。當初博士撿到你的時候不是也沒有聲張,暗地裏把你保護起來了嗎?”
“……”
這個例子舉得太過有效,灰原哀保持了沉默。
“這一次也差不多,他發現了成川君他們的計劃之後,就提前提醒了羽野桑。”
時間回到中午十一點,源輝月在門口接到了羽野麥的電話,對方約她出來見一面,有重要的事情想要跟她商量。
抱着花站在門口的源大小姐掛斷電話後默默看了一眼腳上的高跟鞋,實在懶得將進門換鞋、拿鑰匙、再去車庫開車這一流程完整走一遍。思考片刻後她偷了個懶,在路邊上找了個“好心路人”,拜託對方順手送了她一程。
羽野麥和她約見的地點是博士家附近的小公園,她到的時候羽野麥正背對着綠化帶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對面還有個黑色順毛短髮的少年。
對方看到她,眉眼一彎,十分自然地露出了一個乖巧的笑,脣邊露出一點尖尖的虎牙,“源姐姐,你好啊,鬱夫跟我說過你。初次見面,我叫段野龍哉。”
“……”源輝月腳步一頓,定定地望着這個看起來十分乖巧的黑髮少年,挑了挑眉。
雖然給人的第一印象乾淨又清爽,但不知道爲什麼,她在這孩子身上嗅到了一點微妙的同類的氣息。
不過是不是又逮到了一隻小狐狸這件事現在也不是重點,重點是羽野麥帶過來的消息。
工鳥再次找上了她,或者說那人根本就沒放棄過。
雖然鍥而不捨是個好習慣,但是放在對你虎視眈眈的犯罪分子身上,簡直就是個噩夢。
“其實我是建議這位羽野姐姐乾脆搬出東京的。”段野龍哉聳了聳肩,“至少在其他地方被他們找到的機率還要小一些。”
源輝月淡淡回頭看了一眼,羽野麥安靜地坐在長椅上沒說話,纖長的眼睫垂着,素淨的臉被圍巾遮了半面,手裏還抱着一隻眼熟的兔子玩偶。
她的視線在那隻玩偶上落了落。
“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送你去京都。在源氏的地盤上,要保護一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羽野麥還是沒說話。
她背後的綠樹被風吹得沙沙搖動,明暗交錯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像一席薄紗。她的視線直直地落在懷裏那隻兔子身上,透過那雙硃紅色的眼睛和什麼人對視一般。好一會兒,她忽然輕聲開口,“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如果我當初早點揭發那間賭場,青池桑的人生,會不會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如果當時我沒有膽怯,在工鳥找上我的第一時間就去警視廳報警找到桔梗的話,青池桑是不是就不會有那段噩夢一樣的經歷和案底,現在還能繼續過着平靜瑣碎的生活。”
她是不是,現在就還能好好地活着……
這句話沒有說出來,只緘默地藏在了未盡的話語中。
源輝月的眸光微微一頓,看向她。
“我一直在逃……那個時候是,現在也是。”
短髮女性依舊怔怔地望着玩偶,嗓音漸漸開始沙啞,眼眶透出一點赤紅。
“那個人說,他不會放過我的。”
“要麼忍氣吞聲對他唯命是從,要麼就亡命天涯,過着永遠見不了光的日子,無論我逃到哪裏,他都不會放過我。”
“我以爲我選擇了第三條路,結果到頭來還是在到處躲躲藏藏,和他說的沒有區別。”
她微垂着頭,睜大着眼睛,眼角泛紅地無聲笑了一下,“……他說這就是我的命運。”
“……”
公園的綠植並不懂人類的悲歡,還在風裏沙沙搖曳。午間陽光明媚,隔着綠化帶有街上的車鳴傳來。
只有他們所在的這一方空間是一座孤島。
羽野麥坐在孤島中央,低頭望着手裏的玩偶,那雙硃紅色的眼睛只還給她一片安靜。
“……所以我不明白,”她輕聲喃喃,像是從兔子的眼瞳中看到了另一雙眼睛,“爲什麼我非得接受這樣的命運不可呢?”
那是青池透子的眼睛。
“因爲我很弱小嗎?”
“還是因爲我是女人?”
“就算是這樣,我不能反抗嗎?”
“就算第一次反抗失敗了,不能反抗第二次嗎?”
“我爲什麼必須要選擇屈服?”
她擡起頭來,澄淨的瞳孔中落了一點夏日的光,“……我不想躲了,源桑,可以嗎?”
那點光凝成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滾落下來,無聲無息,卻又好像驚心動魄。
源輝月安靜凝視了她好一會兒,終於擡起手摸了摸她的頭,溫和地說。
“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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