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世紀末的魔術師(二十三)
柯南迴頭看去,手電的燈光跟着掃過,照出了一片空無一人的臺階。
“怎麼了,柯南君?”有人疑惑地問。
小孩轉過頭來,搖了搖腦袋,“沒什麼,大概是我看錯了。”
“啊,這樣啊。”對方體貼一笑,然後湊過來小聲問,“柯南君是害怕了嗎,老實說我也有點……”
“額……”
這個自來熟的傢伙就是日賣電視臺那位攝影師,之前還被他們懷疑過有可能是煙火師的嫌疑人。他本人似乎是個十分喜歡小孩子的性格,可能跟家裏也有小孩有關。
小偵探默默地看着他,殘忍地說,“就算是這樣,布井叔叔你也該到前面去了,這裏拍不到的,那座棺材。”
布井:“……”
他知道,可他就是害怕啊。
他們剛剛從書房的密道進來之後,走過了一段長長的黑暗隧道,打開了一扇用亮度計作爲開啓機關的門——這一關要感謝聰明機智的柯南小朋友,然後就來到了這裏。
室內的燭火搖曳,溫暖的燭光充斥了整個空間。他們面前是一層層環狀的臺階,拾級而上是兩座雕塑,兩側還有滾動着粼粼波光的水池。
室內環境修建得優雅又古典,足見當初修建這裏的人的用心,但是環境再美也改變不了這是一間墓室的事實。而墓室的主人此刻就躺在最上面的棺材裏,端莊而又沉重地凝望着走進來的衆人。
墓地這東西,如果裏頭躺着的是自家祖宗,當然沒什麼可怕的。但如果躺的是別家的祖宗,就算是跟對方的後輩一起進來的,也免不了要在內心抖一下。畢竟生死兩隔,誰也不知道祖宗們往地下一躺之後會不會移了性情,而自古以來的鬼魂就沒有親切友好的,自家後輩還能看在血緣關係上放一馬,別人家的當然就隨便霍霍了。
源輝月從手機上擡起頭來,莫名其妙地看着走到自己身邊的西野,“所以你覺得我也害怕?”
對方認真想了想,一張臉在搖曳的燭火中看不分明,“可能是我害怕?”
源輝月:“……”
你跟你的臉有什麼深仇大恨嗎,你爲什麼能說不要就不要它?
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招呼,“香板小姐,我們準備開館了?”
源輝月回頭看去,就見到香板夏美正將一把鑰匙收回口包裏,然後衝站在棺材前的俄羅斯書記官和白鳥點了點頭,“打開吧。”
某個怕鬼的攝影師這時候心裏再哆嗦也不得不湊上前,準備第一時間拍下開棺的畫面。
“那裏面躺着的應該就是那位香板桑的曾祖母吧。”她身邊的人輕飄飄地說,“爲什麼沒有跟喜一先生葬在一起呢?”
“外國人不能入家族墓地?”源輝月漫不經心地回答。
“這樣啊。”
頓了頓,源輝月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地又加了一句,“但是人死之後,所謂的陳腐舊規也不重要了,活人的規矩能夠約束到死人也太可笑了。”
西野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真正的原因是那位老夫人身份特殊吧,否則也不會一張照片都沒辦法留下。甚至連親生的女兒和孫女都不知道她的樣子。”
源輝月遠遠望着上頭的高臺,在書記官和白鳥警官的通力合作之下,沉重的棺蓋緩緩開啓,“吱呀”的動靜迴盪在安靜的墓室裏,像冥冥之中有人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所以源桑會覺得,是遺憾嗎?”
“誰知道呢?這種事只有被留下的人才清楚。”
看着上頭的香板夏美微怔的表情,源輝月擡腳邁上臺階,走了過去。
“怎麼了?”
“源小姐,”香板夏美下意識看向她,然後低聲介紹,“這是我的曾祖母……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沒想到第一次見面是這種情況。”
怔怔地凝視了棺材中的人好一會兒,她才重新打起精神,彎腰將棺木中的曾祖母捧在胸前的東西拿了出來,那就是那枚他們一直在尋找的,第二枚復活節之卵。
“就是這個了。”她轉手把蛋交給了她。
源輝月朝棺材中的老夫人微微欠身,打招呼似的行了個禮,這纔將蛋接過來。
第二枚復活節之卵是喜慶的紅色,外殼上裹着神祕紋路構成的圖案,宛如藤蔓一般將整個蛋包裹起來。她順手打開,裏頭不出意料是空的。然後不等旁觀着這一幕的其他人疑惑發問,她就低頭在隨身帶着的包裏翻出來一個透明的盒子,那裏頭裝着的就是第一枚復活節之卵。
“額,源小姐,這……”
“有備無患,我來之前從鈴木會長那裏把這個蛋借來了。”源輝月將蛋取出來,放進去,恰好卡在了裏頭留下的凹槽裏。
攝像師連忙轉過鏡頭,對着拍了好幾個特寫,水無憐奈輕輕出聲詢問,“這是不是類似那種俄羅斯套娃的設計?”
“大概吧。”
闔上蓋子,她拿着那個完整的蛋想了想,總覺得應該還有其他機關。懶得動腦筋的源大小姐朝弟弟招了招手,“柯南。”
小偵探原本正望着大廳中央的一個石臺疑惑,聽到姐姐的聲音轉頭跑了過去,然後就被姐姐把那個萬衆矚目的蛋塞進了懷裏。
源輝月:“接下來怎麼做?”
柯南:“……”
他默默地擡頭看了一眼堂而皇之偷懶的他姐,在其他人神色各異的目光中轉身指了指中央那個石臺,“那邊,喜一先生的攝影作品中對光的運用非常頻繁,他應該非常喜歡這種元素,所以在製造這顆蛋的時候可能也用了相同的原理。那個石臺下剛好可以放一個光源進去,然後可以透過復活節之卵底下的鏡子折射出來——我是這樣想的。”
然後源輝月就像全天下寵小孩無底線的家長,拿着價值十多億的東西滿足小孩的好奇心和設想,“那就試試吧。”
衆人也沒有其他想法,只好看着他們說試就試。
書記官還十分給面子地恭維,“源小姐的弟弟真聰明啊。”
“對啊。”
其他人紛紛附和,“這就是天才吧,真不愧是咳咳……源小姐的弟弟。”
柯南:“……”
小偵探木着臉等着白鳥將手電筒的光調整好,然後把蛋放上了石臺。
——別以爲及時剎車了他就不知道你們想說什麼了,你們是想說不愧是源氏的人對吧?
他心底的腹誹還沒有落地,面前的蛋忽然亮了起來。
金色的光芒有生命一般,順着蛋殼的紋路遊走而上,外表上鑲嵌的玻璃像一顆顆黯淡的星星被一一點亮。蛋殼的外表漸漸變得透明,露出了裏頭的輪廓。那一束照進去的燈光像是一把鑰匙,裏面的永生之卵自動開啓,皇帝家族金燦燦的雕像在一片亮光中緩緩升起。
這個動靜頓時吸引了其他正在進行虛僞的社交活動的成年人的注意,墓室內的衆人下意識圍了過去。
盯着蛋殼裏的畫面,攝影師將鏡頭對準了尼古拉斯二世手裏緩緩打開的書,生怕錯過了一分一秒,嘴裏低聲喃喃,“真是奇蹟啊……”他最後一個音節剛落,真正的奇蹟發生了。
尼古拉斯二世手中的書終於完全展開,隨即,細小的光線從復活節之卵的周圍的玻璃上迸射出來。
攝影師驚得微微往後退了一步,纔剛站穩,忽然聽到了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這是!”
“尼古拉二世和亞歷山德拉皇后……”
“還有四位女大公和阿列克謝王子。”
從復活節之卵的最上層玻璃裏折射出來的光線落在墓室平整的牆壁上,投射出了一幅又一幅的照片,激起一室驚歎。
源輝月安靜地看着四周圍的牆壁上的投影,輕聲問,“那邊那位就是你的曾祖母?”
香阪夏美連忙回頭找了找,然後終於順着她的視線看到了那張照片。
那是一張合照,她青年時期的曾祖父端正地坐在長椅上,而在他的左邊,一位姿容端麗的女性穿着端莊的宮廷長裙,微笑地朝畫面外看來。
香阪夏美對上她的眼睛,猛地怔了怔。
“……原來曾祖母是長這個樣子的啊,真的和祖母很像呢。”
明明沒有任何記憶,她卻像是驟然從過去的時光中重逢了一位思念已久的故人。源輝月看着她的眼角轉瞬間泛起薄紅,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原因,淺灰色的眼瞳中好像蕩起了一絲波光。
“抱歉,我……”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香阪連忙擡手擦了擦眼角,別過頭去,只有語氣依稀還有些激動,“我……明明我從來沒有見過曾祖母,但是,但是大概是聽祖母提過好多次,我一直都很想見到她……說來奇怪,祖母也是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我們都沒有跟她相處過,但是,但是……”
源輝月輕飄飄地說,“我知道。”
柯南驀地回頭朝她們看去,就見到香阪夏美似乎望着她怔住。然後她慢慢凝視着她的眼睛,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不知道爲什麼我也感覺源小姐你好像能懂,明明是自己很重要的人,卻沒有任何有關她的回憶,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但某個時候卻忽然會覺得……很想她。”
“祖母以前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沉默的時候,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我以前不懂,但是在她走了之後,偶爾也會對着鏡子想象,那位據說非常溫柔的曾祖母是什麼樣子的呢?”她慢慢回過頭去,帶着一種終於得償所願的表情,“我終於見到她了,果然跟我想象中很像呢……”
柯南垂在身側的指尖一顫,凝視着姐姐,又猛地回頭去看另外一個人。
對方就站在距離她幾步之外,像是在看她,又像沒有,在一片明暗交錯的光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說起來,‘回憶’我明白了,是因爲尼古拉二世看的這些家人的照片,可是爲什麼又有‘永生之卵’這個名字呢?”書記官似乎終於從震撼中回過神來,疑惑發問。
源輝月淡淡地說,“因爲生命原本就是跟記憶掛鉤,印第安文明中不是一直都有這樣一個觀念嗎,一個人生命的真正終結是從被所有人遺忘開始。”
水無憐奈恍然開口,“所以說,這個復活節之卵凝聚了沙皇一家的回憶,只要它還在,就能有人從這些照片中看到他們一家過去的景象,他們就永遠不會被遺忘,所以才叫做‘永生之卵’啊。”
“原來是這樣。”俄羅斯書記官緩緩點頭,望着周圍的影像感慨道,“記憶果然是很重要的東西啊。”
晦暗的光線中,源輝月似乎是輕飄飄笑了一下,“對啊。”
垂在身側的指尖猛地收緊,在一片沉默中安靜了半秒,柯南忽然跑過去抓住他姐的手。
“姐姐,過來。”
“嗯?”
他拉住有些莫名其妙的他姐,又跑到另一邊拽住西野的衣襬,拉着兩人蹲下身來,然後這才用“我有一個小祕密”的語氣,以小孩子的天真口吻開口,“你們看,那邊那位大姐姐長得和香阪桑好像啊。”
源輝月循着他的示意回頭,“啊,那是俄國的第三女大公,瑪利亞公主……”
她驀地一怔,下意識將香阪夏美和牆壁上的人做了一個對比。的確很像,雖然因爲香阪夏美因爲東方人的血統,五官輪廓要柔和很多,單看並不明顯,但如果將二者放在一起對比,那些眼角眉梢的相似幾乎能讓人從中窺出某種隱晦的血緣脈絡來。
“……原來是這樣。”
“皇帝一家的死訊傳出來之後,瑪利亞公主的遺骨一直都沒有被找到。”西野輕輕點頭,不需多言就接上了她未盡的話,“原來是來日本了嗎?如果是這樣,也的確不失爲一個好結局了。”
小偵探蹲在中間雙手支着臉,“所以她纔不能留下照片,香阪桑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曾祖母長什麼樣子啊,甚至連她的身份她也並不知曉吧。”
可是明明是彼此最重要的人,真的需要連她們也瞞着嗎?
小偵探一頓,想想他自己,又看看面前兩個人,頓時有些無奈。
嘛,不過他們三人可能是最沒資格討論這個問題的人就是了。
復活節之卵的機關似乎有時間限制,亮了大概兩分鐘左右,影像就自動消失了。
衆人也終於從這場奇蹟般的表演中回過神來。
“香阪桑之前說過喜一先生的外號就是‘世紀末的魔術師’吧?”書記官這句恭維說得真心實意,“真是完全不負盛名啊。”
香阪夏美收斂起方纔被照片勾起的情緒,微笑着點頭,“感謝誇獎,曾祖父他聽到這個肯定也一定很高興。”
“對了,這個蛋……”
源輝月:“哦,關於這個……”
她話音還未落下,一聲突如其來的槍響忽然近在咫尺地響起。
有人被驚得一聲大叫,手電筒滾到了地上。
方纔爲了啓動機關,墓室內的蠟燭都被吹熄,黑暗從四面八方蔓延上來覆蓋了大部分空間。滾動的手電光影中,衆人只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衝向石臺,抱起上面的蛋就跑。
“永生之卵……”
源輝月手一空,一道亮光閃過,她弟弟打開手錶上的手電就追了上去。
白鳥警官緊隨其後,只匆匆扔下一句,“西野先生,源桑就拜託你照顧了。”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接連龍捲風般刮過,轉瞬間消失在了黑洞洞的路口。
“……”源輝月靜默在原地,直到一隻手伸過來將她扶了起來。
西野:“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剛要開口,扶着她的人忽然迅速將她一攬,抱着她飛快往旁邊退了一步。
第二聲槍響猝不及防響起,一顆子彈幾乎是擦着她的肩釘入了地上。
這接二連三的變故將室內衆人驚成了炸毛的鵪鶉,有人惶惶地大喊,“怎、怎麼回事,那個人不是跑了嗎?難道還有同黨?”
源輝月覓着槍聲響起的方向眯了一下眼睛,對身後的人輕聲說,“好像是衝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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