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歸來的幽靈(三十一)
源輝月面前的桌上擺着當初那個案件的資料,“兩年前導致他殉職的那起事件,是組對課對某個□□名下的一處非法交易所進行了突擊,對方當時激烈反抗,甚至動用了槍械。”
“我拜託某個人去復勘了現場,發現衝突發生的時候,巖田桑躲藏的位置在一處牆壁的拐角後面,既不在持槍的那個□□成員的攻擊範圍,也不在他的視野裏,原本不會受到攻擊,他是自己衝出去的。”
松田陣平摘下墨鏡,手肘撐在護欄上,一手輕輕蓋住了眼睛。
“我有點好奇,又詢問了當時在現場的人,然後發現當時巖田桑所在的位置的確很安全,但是他的斜對面有個同組的後輩,躲在一根電線杆後面。”
“是個剛入職警視廳沒多久的新人,大概是對這個場面沒什麼經驗慌了神。”
電視劇裏的主角們別說電線杆,就是躲在一根電線後面,子彈都能自動繞開他們,拿槍的敵人也能眼瞎了一樣沒看到,但現實裏哪兒有這種好事?
“所以他是爲了替那個新人引開注意才衝出去的?”
他垂着眸扯了扯嘴角,低低自言自語,像嘲諷也像自嘲,“他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了?”
源輝月從文件夾裏拿起一張照片,“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那位新人的樣子,他的側臉……長得有點像萩原。”
海風的呼嘯好像驟然停歇了一瞬,松田驀地怔住。
時至如今,已經沒人知道那個時候的巖田警官在那一剎那的掙扎和選擇。
他在躲在安全的牆後,猛然看到對面那個冒失的新人警察,有沒有下意識想起自己曾經帶過的那個耀眼奪目的天才,那個讓他愧疚至今的人。
可能一切只是個巧合,只是作爲旁觀者的他們下意識用臆想給這個故事刷上了一層人性光輝,也有可能在那一剎那老警察的確在恍惚中看到了萩原研二的影子。
時過境遷,巖田警官已經帶着他一生的功與過、得與失走過了黃泉路,也沒辦法追下去尋根究底,翻一個緣由出來。
“我剛剛說過了,我說的這些話沒有任何證據,全都是基於個人的猜測。”
海浪遠遠地從蔚藍色的海面漫過來,遠處似乎有白色的水鳥掠過天際。
“所以,你可以隨便選擇哪一種答案,就當多聽了一個故事了。”
松田陣平靜默地站在原地,聽着話筒裏源輝月的聲音像是遠自天邊,但又像很近,伴隨着海風一起溫和地飄落。
“事情辦完了就早點回來。”
另外一頭,源輝月家的書房。
“輝月桑忽然讓我去調查那個兩年前的案子就是因爲這個?”
金髮青年翻着手裏的資料,直到她掛斷電話才懶洋洋開口,“我還以爲你是懷疑那位警官的死有問題。”
源輝月神色淡定,“沒問題啊,他的死的確是個意外。”
“是嗎。”青年輕聲喃喃,“我也挺意外的。”
“他當時是爲了救人才衝出去的猜測不是你提出來的嗎,你意外什麼?”
安室透的視線不着痕跡地移向書桌,那位兩年前的新人菜鳥的照片就躺在文件夾中,源輝月手裏。照片中的人眉目青澀,似乎不習慣照相,對着鏡頭表情比身上的警服還緊繃。
單看氣質他一點都不像萩原研二,研二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瀟灑自如的,認識他以來他就沒見過那個人臉上露出過如此緊張僵硬的表情。但撇開表情,從某些角度,他的輪廓又的確和他那位好友有幾分神似。
他後來順手查了查,這位新人目前還在組對課,表現十分突出,和當初的巖田警官一樣拼命,努力立了很多功。
安室透輕飄飄地將視線收了回來,垂眸笑了笑,“我是在意外輝月桑會有這樣的推理。”
源輝月正翻過一頁文件,纖長的眼睫往下斂了一下,淡色的脣輕輕勾了勾,像是有些自嘲。
“大概是最近糟心事太多了,我偶爾也會想,同一道題會不會有其他不同的解法。”
千葉縣。
時值黃昏,法會結束之後,巖田的兒子陸人又帶着着父親東京來的幾位同僚前往墓地。幾個人難得過來,準備給巖田掃個墓再走。
夕陽西下,成排的碑林沉默地佇立,在石板路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有風從遠處吹過來,送來林海起伏的陣陣波濤聲。
巖田陸人在給其他人介紹一位父親的後輩,“這是矢野君,父親在組對課時的同僚,每年法會都會過來。”
青年警察已經有了幾分組對課精英的彪悍氣質,聞言慚愧地垂下腦袋,“應該來的,當年如果不是我,巖田警官也不會出事……”
“幹我們這一行,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前輩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了幾句,然後忽地發現了什麼,“說起來,剛纔我就覺得了,你長得還真有點眼熟,和我們當年的一位同僚有點像。”
青年警察一愣。
巖田陸人被這句話提醒,一邊領路一邊回頭道,“等這邊的事情結束,我想親自前往東京去拜訪松田還有萩原兩位警官,不知道是否方便。”“這……”提起這個,前輩情緒低落下來,嘆了口氣,“萩原你應該是見不到了,七年前那場爆炸案之後,他就被家裏人接走了,就連我們都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至於松田,那小子進了個特殊部門,常年見不到人影,我今天能夠在警視廳遇到他都算個奇蹟。”
說到這裏他也納悶,“你之前說巖田想要找那兩個傢伙道歉?他做什麼了?”
“我也不清楚。”巖田陸人搖了搖頭,“只不過父親去世之前的那幾年,狀態一直都不好,好像是心懷愧疚,連母親也說他經常半夜裏驚醒,然後就開始坐在牀頭髮呆睡不着覺。”
“直到出事前的那段時間,他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準備去找松田警官,但是還沒來得及行動就出了意外。”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了巖田的墓地前,他並沒有葬在東京的警察公墓,兩年前那場意外發生之後,他的妻子也就是陸人的母親帶着丈夫的骨灰回了老家千葉,把他葬在了家族的墓地裏。
“無論如何,這是父親臨死前沒來得及了卻的遺憾,所以作爲他的兒子我想代替他完成這件事。我不知道他當年到底做了什麼,所以也不求能夠取得那兩位警官的原諒,但我覺得至少要把父親的想法和欠他們的道歉全都說出來。”
“這樣啊,松田那個部門不好聯繫,我試着幫你找內部的同僚問問。”
“麻煩您了。”
前輩大氣地擺了擺手表示“這有什麼”,一邊放下了拎着的水桶。他彎腰時視線不經意往老朋友的墓碑前一掃,忽然愣了愣。
“有人來過了?”
巖田下意識低頭看去,就見自己父親的墓碑乾淨整潔,還有幾分潮溼,顯然是剛被灑掃過。墓碑前沒有擺放花束,而是別出一格地放着三根細長的香菸。
他下意識蹲下身,拾起一支菸辨認,“這是‘七星’?父親以前喜歡抽的牌子?不過我記得他後來轉到組對課之後就把煙戒了……”
前輩聞言摸不着頭腦,“這是以前在爆處組的哪位熟人?怎麼來了也沒說一聲?”
他話音剛落,巖田陸人似乎猛地想起了什麼,拿着煙站起來,下意識看向周圍。
暮色四合,黃昏的光影裏,墓園安靜如初。成排的墓碑是不會回答的看客,停在門口的烏鴉扇了扇翅膀,飛走了。
松田陣平走下墓園的臺階,叼着根細長的煙,漫不經心地按着打火機點燃。
淡色的煙從赤紅色的光點上飄起,徐徐散開,味道清淡柔和。
他吐出一口煙氣,低低“嘖”了一聲,“我就說這種煙不好抽。”
晚風拂過,路旁的松樹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附和,也像是有人在風中釋然地笑。
揣着半包不好抽的煙,他踩着夕陽的餘暉離開了墓園,然後半路接了一個現在的同僚打來的電話。
對方期期艾艾地在電話裏問,“副隊你什麼時候回來?”
“怎麼?”
同僚沉痛地說,“祖宗又給我們發獎金了。”
這熟悉的頭疼的語氣登時將松田陣平從悵惘的回憶氛圍裏拽了出來,他低低一笑,拐上墓園門口的馬路,“發獎金還不好?你不喜歡錢?”
“怎麼可能?我像是那麼有氣節,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嗎?”同僚義正嚴詞完了,緊接着又重新苦逼,“但是這錢拿着燙手,我總感覺像領了一頓斷頭飯。祖宗接下來有什麼大計劃,你能替我們遞個帖子叩問一下嗎?”
松田“……你們的出息呢,問個問題都不敢。”
同僚理直氣壯“警察廳那幫人到現在都不敢要求源小姐去參加例會,憑什麼要求我們敢探究她要做什麼?”
松田“……”
確實是,真有道理。
這從上沒出息到下的警界,遲早要完。
三言兩語答應了同僚的要求,又瞭解一下東京那邊的情況,松田陣平終於掛斷電話。然後他隨手查了自己的銀行賬戶,發現果然有一筆獎金到賬,數額還不小。
源輝月在錦繡堆里長大,手鬆得很,三天兩頭給部下發獎金就像錢不需要她付一樣——雖然確實是不需要,而且就算真的要她付她可能也不會把這點零花錢當回事,但是總的來說大小姐還沒有任性到僅僅因爲她高興就到處撒錢的地步,總得有個由頭,就像同僚說的一樣,這大概是個“預付款”。
他想了想,還是給源輝月撥了通電話。
電話一接通,那邊人就淡定地問,“西野讓你打的?”
“你又知道了?”
“我猜測你們的獎金也該到賬了。”
“那就不用我解釋了,你有什麼計劃?”
然而源輝月沒有直接回答,“給你們發錢還不好?”
她那邊似乎有什麼人,松田陣平隱約猜到了有誰在那頭,一笑之後沒有繼續追問,“挺好的,謝了。”
“你還在千葉?”那邊的人接着問。
“對。”
“掃墓去了?”
他嘆了口氣,拐了個彎走上那條靠着海的公路,“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誰說的,有個問題我這幾天就一直沒想清楚。”
“什麼?”
那邊忽然安靜了一會兒,然後這纔看似若無其事道,“你上次說我同一個問題已經問過兩次了,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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