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滑雪場對決(五)
打着“屋子裏太悶了出去透會兒氣”的藉口,立山麗離開了房間。電梯門緩緩闔上的瞬間,她面上的淺笑融化般消失,只剩下面無表情。
繼續再在那個房間裏待下去,她可能就要按捺不住殺意了。她愛的人被殺死的位置和那個房間不到一千米的距離,而謀殺了他的人就坐在她觸手可及的位置,欣然享受所有人的追捧和恭維。
原來人做錯了事真的可以不用受到任何懲罰。
她從電梯中出來,忽然感覺到了一縷夾着冰雪氣息的寒風,擡頭看去發現是正好有兩個國中生從外頭進來。他們似乎定了兩天一夜的行程,也住在了酒店裏。
酒店的玻璃門重新闔上,將風雪擋在了外頭。外頭的滑雪場還有人在,雪道周圍亮了燈,透過玻璃門還能看到遠處被照亮的纜車,長長的索道一路蔓延進了遠處的陰影裏,像一條連接人間和幽冥的路。
立山麗凝望着那個方向,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兩步,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招呼忽然從身後傳來,“立山桑”
她被從突如其來的癔症裏驚醒,下意識回頭,這纔看到前臺附近的人,然後愣了一下。
那是她白天在電梯裏遇到的那位疑似有錢人家的大小姐,這會兒白天那位保鏢並不在她身邊,她倚在前臺翻着一本色彩鮮豔的宣傳手冊,大概是剛從旁邊立架上拿的。她沒有帶墨鏡,室內的燈光照亮了一張好看得讓人屏息的臉,立山麗在她看過來的視線中都不由得晃了一下神,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並不認識她。
“抱歉,白天的時候沒有認出來。”然而她不認識對方,對方卻好像一副認識她的樣子。黑髮美人放下手冊朝她走來,禮貌但並不熟稔的態度自我介紹,“我姓源,你是水上桑的未婚妻吧,我聽他提起過你。”
“是您認識二郎”立山麗看過去的目光不由得帶上遲疑。
“幾面之緣。”
實際上壓根沒見過那位倒黴的替身演員的源輝月面不改色地編瞎話,“我有一個朋友也在娛樂圈工作,剛入行的時候受到過水上桑不少照顧。當初他籌備婚禮還提前給我們發出過邀請,只可惜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
大概是出於禮貌,她沒有把“那樣的事”說完,而原本以爲自家未婚夫不太可能跟這種層次的大小姐有交情的立山麗聽到這裏也終於有一點動搖。畢竟她是水上二郎的未婚妻不少人都知道,但水上臨死前已經在籌備婚禮的事就只有親近的人才清楚了。
“所以您的那位朋友是”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水上桑應該沒有跟你提過,畢竟他當初是準備在婚禮上再爲你們做介紹。”
她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帶過之後,往某張落地窗前的卡座微微示意,“我們去那邊坐坐吧。”
“我”
立山麗還沒來得及婉拒,對方就已經自顧自往那邊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個人家世的原因,她行動間有種不容人拒絕的氣場,立山麗望着她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電梯。
現在回去大概又要繼續面對箕輪獎兵那張令人憎惡的臉,立山麗一想到這裏,心底那點不知從何而來的警惕和畏縮忽然就散了,她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他們坐下後自我介紹叫源輝月的黑髮美人隨口起了個頭。
“聽說立山桑你們現在正在拍攝的電影是以真實事件改編的”
“對,是當初那部雪女的續集。那部電影源小姐您看過嗎”
“沒有。”
剛準備順着這個話題往下聊的立山麗怔了怔,擡頭就見對方一臉坦然,一邊隨手找來服務生,察覺到她的目光,她還體貼詢問道,“馬上就到休息時間,我就不點茶和咖啡了,其他飲料可以嗎”
“可以”
源輝月點點頭,回頭沖服務生點了兩杯酒,然後服務員居然真的接了單轉身去調酒了。
立山麗見狀都懵了一下,下意識環顧了一番自己所處的這個小破休息室。
“這裏還能點雞尾酒”
“調酒師在就可以。”
立山麗不明覺厲,她看着一臉淡定,漫不經心敲着桌面等着酒過來的人,忽然笑了。
對方似乎有些疑惑,回頭朝她看來,“怎麼”
“不,只是有些意外源小姐是這樣的性格。”立山麗說,“我剛剛問的那個問題,大部分人即便真的沒有看過,也會表面上恭維兩句吧”
源輝月似乎回憶了一下她說的“這個問題”指的是什麼,“那我把這句話收回來”
“這倒不用,其實剛剛開口問的時候我就知道源小姐你肯定是沒看過的。畢竟那部電影並沒有多有名,這種連投資人都沒有的獨立電影,只不過是一個小衆圈子裏的人自娛自樂而已。”
發現對方和自己經常遇到的那些人不一樣,立山麗的態度反而變得坦然了起來。她輕描淡寫地介紹,隨即有些自嘲,“所以這一次拍雪女的續集,纔想到了用上真實案件改編這個噱頭,那個所謂的真實案件就是當初二郎的死。很卑鄙吧,我們這羣人,時隔四年還要把他的死亡拿出來消費。”
她說的時候混不在意,以爲自己早就接受並且消化了這一事實,但也不知道是周圍太過安靜還是有些情緒在陌生人面前反而更加難以隱藏。未婚夫的名字再一次從口裏出來瞬間,她心底像猛地被這個名字紮了一下。
正好在這個時候,服務生將兩杯雞尾酒端了上來,立山麗匆忙道了謝,掩蓋似的伸出有點顫抖的指尖端起玻璃杯,用冰冷的酒精努力把內心翻滾的情緒壓了壓。
對面的人似乎並沒有看出她的異常,聲音依舊平和中帶着幾分隨意,“這樣啊,不過話說回來,說到雪女,我今天白天的時候剛好聽到了一個有關雪女的故事。”
立山立即配合問,“是什麼”
“好像是說,附近的雪山從很久以前就有雪女在山裏活動。每當有相貌英俊的男人,雪女就會掀起一陣暴風雪,然後在風雪中出現在他面前”
端起酒又喝了一口,立山有點走神,這個故事她其實早就聽過了,配合詢問只不過是想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但對方已經開始講了,她面上也擺出了狀似認真的表情聽着。
“雪女會故意假裝成在山中遇險的少女,向男人尋求幫助,讓對方把她放進揹簍裏,並且要求他一定不要回頭看。男人答應了,然後在雪女的指示下送她回家。他們在風雪中越走越遠,直到男人的手腳都將近失去知覺,身後的揹簍也越來越重,但每次當他詢問還有多遠時,雪女只會回答就快到了。”
立山“”
這個故事的走向好像和她知道的不太一樣
“然而無論往前走了多久,雪女口中的家都沒有影子,暴風雪卻越來越大。最後,男人暈倒在了風雪裏。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溫暖的室內,面前坐着一位穿着銀白色和服的非常美麗的少女。少女欣喜而溫柔地對他說,您真的信守了承諾,直到最後都沒有回頭看呢。他這才知道她就是他在路上救助的人。然後,雪女問男人願不願意娶她爲妻,對雪女一見鍾情的男人立即一口答應。”
“他們在山下男人居住的村子裏舉辦了婚禮,組建了家庭,雪女甚至爲男人生下了一對雙胞胎
,生活過得非常幸福。”
立山不知不覺聽進去了,“然後呢”
對面的黑髮美人從服務生送來的冰桶裏夾起一塊晶瑩的冰塊放到了酒杯杯口,輕描淡寫地說,“然後,村子裏起了流言蜚語。”
她拿着夾冰器的纖長手指一鬆,冰塊沿着杯壁輕輕一碰,沉入水中。
“因爲雪女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山上,只有冬季纔會從山上下來和男人團聚。而且她的舉止端莊文雅,看起來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於是村子裏開始傳起了流言,說像她這樣美麗高貴的人,怎麼會看上出身平凡的獵戶,她一定是山裏的妖怪,嫁給他只是爲了尋找機會謀害獵戶的性命。”
“謠言愈演愈烈並且很快傳到了男人的耳朵裏,起初他並不相信,對此一笑而過。但談論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周圍的鄰居都開始在他出門時竊竊私語。漸漸地,最開始對自己的妻子深信不疑的男人動搖了。”
“他不願意相信周圍人的話,卻又沒辦法忍住逐漸滋生的懷疑。但他和妻子在結婚之前就約定過,當她離開回到山上的時候,男人不能去找她。時間逐漸過去,終於有一天當那一年的冬季結束,雪女重新回到山上時,再也忍不住的男人悄悄跟了上去。”
立山麗不知爲何,聽到這裏心底忽地一緊。
“他剛踏入雪山的範圍,周圍忽然颳起了大風,雪女在風雪中出現在他面前,含着淚說,您還是跟過來了,您忘記了答應過我的事情,原來那個信守承諾的你終於還是消失了,我們的緣分已了。”
“男人十分震驚而愧疚,正要慌忙解釋,雪女的身影卻化成了紛飛的雪片跟風一起離開。男人慌慌張張趕回了家裏,發現那對雙胞胎中的女孩被她的母親帶走了。之後後悔的男人地數度進山,想要找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但是就像雪女說的一樣,他們的緣分已盡,他再也沒有在風雪中遇到任何人。”
“”
外頭的雪場跟着起了一陣大風,下午才堆積到路旁的雪又被風掀起,漫天飛舞,甚至跟着風尾撲到了落地窗上。雪場沿路的路燈穩定散發着光亮,倒是遠處的影子好像被風吹動,隱隱約約地有些像人影,彷彿當年那位獵戶再次趁着風雪走向羣山,尋找着自己失去蹤影的妻兒。
一聲冰塊碰撞的輕響從對面傳來,立山麗終於回過神,從窗外收回了視線轉向對面,黑髮美人正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室內的燈光下,她背靠着身後紛飛的風雪,面孔清麗至極。她剛講完了一個悵惘的故事,自己卻好像並沒有多少觸動,漂亮的眉眼淡漠又疏離。立山下意識看過去時,甚至恍惚地生出了一點聯想,就好像她面前的人就是故事中那位美麗冷漠的雪女,任由愛人如何在風雪中呼喚,也絕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源輝月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立山磕絆了一下,“就是感覺您故事中的那位雪女,實在有些”
“冷漠”她輕輕一笑,然後慢悠悠道,“我倒是覺得,雪女真是種天真又單純的妖怪。”
立山微怔,看着她漫不經心地晃了一下酒杯,纖長眼睫一擡朝她看來。
“她居然真的會相信,人類能夠像初見一樣,永遠不會改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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