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滑雪場對決(六)
立山麗沒有聽太明白,遲疑了幾秒,“是指故事中的男人最開始信守承諾,但後來又違背了他們的約定這件事嗎”
“是啊。”
源輝月纖細的手指轉着酒杯,一手支頤略微偏着頭,視線散漫地落在窗外。她似乎忽然起了談興,“我白天的時候,在雜誌上看到了一篇科普文章。上面說近幾年的科學研究發現,人類身體中的基因有百分之八來自於遠古病毒。”
“額,還有這樣的事”沒習慣大小姐跳躍的思路,她只好含糊地應了一聲。
“挺有意思的不是”對面的人輕輕笑了一下,“在人類的祖先和病毒幾十上百萬年的鬥爭中,他們一邊努力抵抗那些奪取了他們生命的病毒,一邊又不自覺地被病毒所改變。那些所謂的人類內源性逆轉錄病毒逐漸被整合到了人類的基因組裏,隨着人類的繁衍代代相傳。你看,就連在物理上,人都沒辦法抵抗其他東西帶來侵蝕。”
她的聲音慢悠悠拉長,彷彿沾上了玻璃窗外風雪的氣息,“所以人永遠在被周圍的東西改變,環境、際遇、傷痛、仇恨”
立山心底一跳。
“每一個跟你接觸的人,你經歷的每一件事,無論是愛也好,恨也好,它都在不知不覺地改造和重塑你,就像那些遠古病毒一樣,最終成爲你的一部分。”
“”
窗外的風雪好像嗅到了漸漸改變的氣氛,在窗前轉了彎。立山沉默不語,開始懷疑對面的人是不是察覺了什麼。這時黑髮美人忽然回頭一笑,幽暗逼人的氣場好像驟然消散了。
“是不是聽起來還挺可怕的鬼上身一樣。”
“額,是,是吧”
“但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說,同樣的,你喜歡的人也會給你帶來影響。或者應該說因爲人本能地會向自己喜歡的東西靠攏,所以喜歡的人留下來的影響可能會更大。”她慢條斯理地煲起雞湯,“喜歡溫柔的人,自己也會慢慢變得溫柔,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立山茫然地回視她,端着這碗忽然轉折的雞湯,有點找不着北。
“今天白天的時候,你們劇組的人好像在擔心明天的風雪太小拍不出想要的效果,我偶然路過的時候好像聽到立山桑說沒關係,總會有辦法的”
“啊,是有這回事。因爲我是做特效化妝的,工作中認識了幾個專門給電影做特效的公司,所以想着如果實在拍不到大雪,也可以試試用後期用特效的方式加上去”
“我記得我的朋友好像提過這句話也是水上桑的口頭禪。每次他焦躁的時候,水上桑都會說這句話來鼓勵他,然後真的找到辦法出來。”源輝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是個很好的人呢。”
“是”
摸不清她什麼意思,立山有點心神不寧,但她說起水上二郎,她不得不跟着回憶起自己的未婚夫,然後心臟像是驀地被燙了一下。
的確是個很好的人,應該說是她遇到的男人中最好的人。認真、踏實、努力、樂觀她腦海中冒出了一堆好詞堆成的金字塔,每一個詞都能往未婚夫身上倒。
但她張了張嘴之後,又不由得沉默下來,無聲笑了笑。
好人啊,好人有什麼用呢,越好的人越不長命。
“所以立山桑也是受到了他的影響吧”
立山麗緩緩擡頭看向她。
“只不過,人類最有意思的地方在於,所有美好的東西永遠都是留不住的,反而是仇恨和傷痛會刻骨銘心。死去的人留下的影響再深,一受到其他更強大的負面衝擊,也會立即消散。”源輝月語氣一轉,“所以我剛剛那段話還沒說完,美好的東西往往都不長久,反而
是創傷和仇恨會永遠殘留在靈魂裏,它們纔是那些和人類的祖先搏鬥過的遠古病毒,我說得對嗎”
“”
立山終於確定,自己的意圖可能的確對面這個人被發現了,而她甚至都想不通自己是怎麼被發現的。
靜靜凝視着她,她的神色漸漸變得面無表情。
並沒有察覺到她忽然升起的敵意似的,黑髮美人懶洋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別誤會,我這個人對復仇這種事看法其實比較開放。”
立山麗“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我沒打算報警,也沒有提醒任何人的興趣,你隨意。”
“”
“怎麼這麼傻看着我”
她怔楞地看着黑髮美人一手支着下顎衝她一笑,語氣一轉忽而變得溫柔起來,甚至裹着幾分花花公子式的曖昧,跟調戲小傻子似的。
“小傻子”立山“”
“你該不會真的以爲我是來勸你的吧”她眉眼間的笑意霎時間氾濫到了脣角,語氣懶洋洋的,“雖然說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很多喜歡管閒事的人,但你也要容許有些嗯,比較懶的人存在,對吧”
她中間停頓片刻,居然還從“冷酷無情”、“刻薄寡恩”、“見死不救”等一系列負面詞彙中挑出了個被現代語境賦予了萌感的形容詞來形容自己,可謂是十分地不要臉。
“”
立山此前接觸過的全都是正常人,實在沒和如此喜怒無常的人物打過交道,一時間對方帶給她的壓力居然比那個給她打電話的神祕人還要大。
不,她恍恍惚惚地想到,至少那個神祕人的目的她隱約能夠猜到,但卻完全看不懂坐在自己面前的這位美人到底要幹什麼。
她語塞半晌,終於憋出一句,“所以你爲什麼忽然找我”
“看你可愛,找你聊聊天。”
對方笑意盈盈地說,開口就是十級的海王風範。
“不過我剛纔也沒有說謊,我的確有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朋友以前受到過水上桑的照顧。水上桑四年前的自殺,他一直懷有疑慮。所以才特意拉了我過來,趁着這個你們劇組的人都在的機會,幫他看看情況。”
立山一驚,“你知道誰是殺死二郎的兇手了”
對方衝她眨了眨眼睛,含糊而曖昧道,“你們劇組的男主角,演技不怎麼樣。”
“”
立山麗居然有種不太意外的感覺。
將酒杯中最後一點澄澈的酒液喝完,她對面那位在她心中的印象已經成功從清冷美麗的雪女扭轉成幕後大魔王的美人晃了晃杯底的冰塊,輕巧地把玻璃杯放回了桌上。
“不過不用擔心,”她若無其事地說,語氣中還帶着習慣性且敷衍的笑意,“我之後要做什麼也不會打攪到立山桑的計劃,就像我剛纔說的,你可以隨意,也不用把我方纔那番話放在心上。”
立山麗迷茫地看向她,就見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大概是覺得不早了,一手拉開背後的椅子起了身,輕飄飄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雖然立山桑你們當初就快結婚了,但婚後變怨侶的情侶也不少。反正人最後總是會變成自己愛的人最討厭的樣子,立山桑只是早了一點,別介意。”
立山麗“”
她猝不及防被人照着她胸口的位置捅了一刀,而兇手輕描淡寫地捅完刀就邁着淡定的腳步離開了,半點沒把她放在心上。她迷茫地坐在座位上,直到那個高跟鞋的腳步聲逐漸離遠,才終於拽回了被她扔在外頭冰天雪地中的靈魂,機械地擡頭。
對面的玻璃窗照出了她模糊的影子,看起來像個正在變異的怪物。
不知道爲什麼,她忽然想起了剛剛聽到的
那個故事。
人的確總會變成自己愛的人最討厭的樣子,就好像故事中最終背棄了約定,最後徹底失去了雪女的獵人。
那麼她呢,她也終將徹底失去二郎嗎連帶着他最後留給她的痕跡一起
源輝月走到電梯前時,某個方纔客串了調酒師的“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這才閃身出來,“你確定這樣她就會放棄之前的復仇計劃了”
“不確定。”
仁王雅治挑了一下眉,表情像是在說“你還有不確定的時候”。
“爲了愛人而產生的復仇是最難打消的,”邊等着電梯下來,她邊懶洋洋地說,“因爲驅使他們行動的除了對仇人的恨意,還有爲了愛人犧牲一切的自我感動。那句話怎麼說來着,誰能阻止少年武士的赴死呢。”
“我覺得你這個類比有一點問題。”
從電梯間的方向恰好能夠將方纔那張桌子收入眼底,仁王雅治回頭看去,立山麗纖細的身影依舊僵立在原地。外頭的風雪又起了,明明還隔着一層玻璃窗,但室內的燈光好像也無法將她所在的位置照亮,她依舊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冰天雪地裏。
良久,仁王雅治終於收回了視線,“水上前輩以前跟我提起過他的未婚妻,曾經說過她是一個非常溫柔善良的人。”
“很正常,我不是說了嗎,人總是會變的。”
電梯終於到達一樓,金屬門向兩側緩緩劃開,源輝月淡定地擡腳走了進去。
“所以說仇恨果然就跟你說的遠古病毒一樣,是個能夠將人感染得面目全非的東西啊,水上前輩絕對不希望看到她這樣吧。”
跟在她身後,仁王不由得生出感慨。然而話音剛落,就見到源輝月回頭古怪地看着他。
“那段瞎話是我現編的,你還真信了”
“哈”
她的表情頓時變得柔和,甚至還添了一點微妙的慈愛,“你怎麼這麼天真可愛的,以前沒看出來啊。”
“天真可愛”的仁王雅治“”
“華國有句話叫做人死如燈滅。”源輝月纖長的眼睫一垂,終於懶得僞裝似的,一點百無聊賴式的冷漠終於從她漂亮的臉上浮出來,“死去的人就是徹底消失了,什麼影響和痕跡都只是用來自我安慰的。所以自殺也好,復仇也好,全都是活着的人自己的事情,他看不到,也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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