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性情中人
當煙火氣升起，魚肉滋滋滲出油脂，滿屋飄香，白牆上提着一首李白的俠客行，筆走龍遊，很顯功力，落款卻是一句，詩酒趁年華，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剛端上桌的烤魚上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熱煙縷縷向上刺激味蕾的味撲鼻，口感是醬汁的香濃和魚肉的純粹。
熱煙縷縷向上刺激味蕾的味撲鼻甜酸、辛香、微辣的酸辣烤魚，給人很滿足的感覺，顏色鮮亮的搭配是烤魚擺盤的點睛之處，酸辣的美味讓人味蕾大開。
一張桌子，兩個人，三條魚。
穿着一身行政夾克，戴着金絲眼鏡的中年人正在興致勃勃的給面前的年輕人介紹三種特色口味的烤魚。
“姜處，喫烤魚最不踩雷的那就香辣味的烤魚，別看着辣椒紅豔豔的，喫起來香而微辣，剛好能讓人接受，配菜也很豐富。”
“至於你點的蒜泥味，恕我直言，嘖嘖，口味也不錯，但還是不夠地道.”
姜瀚文透過烤魚的熱氣，看着對面這個永遠都穿着一絲不苟的男人。
行政夾克、金絲眼鏡、一絲不苟的背頭，似乎這身行頭已經焊在這人身上了，姜瀚文甚至有些惡趣味，這位王主任回到家裏是不是也是這幅打扮
“這三條魚，鯉魚、鱸魚、鱖魚，三種口味，三種不同價格的魚，價格雖然差距很大，但貴有貴的道理，如果有人把鱖魚賣成鯉魚的價格，那就是擾亂市場，破壞經濟規律，到時候無論是養魚的、賣魚的、開烤魚店的，都會受到損失。”
王主任到底是有備而來，話沒說兩句就已經圖窮匕見了。
“姜處，兩江新區的開發必須得在市府的統一規劃下，從徵地拆遷到競標拿地，到完工開售，這些動作如果被有心人給破壞了，你覺得對於江城市的整體利益是不是會造成損失？”
“我王城就是江城本地人，清楚的記得，讀小學的時候，這座城市是個什麼樣子，永遠都是灰濛濛的一片，混亂的街道，擁擠的人流，到處都是髒亂差，江水是清灰色的，江上的索道也是鏽跡斑斑。”
王主任表情一揚，指着窗外的高樓大廈。
“可現在呢？整個國家西南地區，江城就是第一，就是最強，這裏的賽博夜景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家，這裏的基建我毫不誇張的說比起什麼洛杉磯、芝加哥要強上太多，江城的城市建設纔是人類城建史上的奇蹟。”
見年輕人面無表情，王主任並不着急，而是繼續侃侃而談。
他對於自己的話極爲自信。
因爲這些都是實打實可以看得見的事實，是江城這麼多年以來發展的祕訣。
“姜處大學學的是電影，對於經濟方面應該是有所欠缺的。”
“咱們今天就當是閒聊，我給你說說，對於咱們這個沒有辦法通過擴張進行資本原始積累的國家來說，怎麼發展？”
“那只有一條路，通過剝削本國的土地資源，來進行資本原始積累。”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世界已經被瓜分完了，一個後發國家不這樣做能行嗎？”
“是，這個過程很殘酷，很殘忍，伴隨着長期的實質負利率，但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在這個二十多年的週期裏，只要你踩中一次風口，買對了房子，你就能完成個人財富積累，就能階級躍升。”
“有舍有得，有人上去，有人被踩在腳下，這是自然規律，即便後面需要彌補和修改，也得等到經濟足夠富足纔行。”
“現在兩江新區的地價，我就假設按土拍價一萬，其中六千會進入到市府財政，這六千塊會被用於八通一平，完善基建，剩下的四千纔會被拿來蓋房子，而這四千塊沒辦法覆蓋開發商的成本，那開發商只能把成本轉嫁給購房者，所以這房價會來到兩到三萬這個合理區間，有實力的購房者買到房，享受房價上漲的紅利，財政獲得的資金，開發商掙錢了繼續搞開發。”
“到這一步，這依舊是個良性循環，可是！如果按照劉氏集團拍到的地塊價格，同樣是一萬塊，但是他用集團的錢蓋房，然後以成本價一萬三賣出去，那結果是什麼？”
王主任的眼睛裏透過一道凜冽的光。
“結果是各方的收益都會腰斬！不但如此，這樣的破窗效應一旦發生，所帶來的房價利空預期是任何人都難以承受的，現在各方的錢都已經投進去了，這時候如果讓劉明遠這麼瞎搞，到時候所有人的資金鍊都會斷裂！那將會是一場無法收拾的災難！”
男人言語間似乎帶着些懇求。
誠然，這些話很專業，情況也都是實情，甚至王主任爲了考慮到姜瀚文的接受程度，那些更壞的結果他還沒說。
發展必須要付出代價。
跟無數人利益相比，劉明遠這個富豪，又能算的了什麼呢？
他明明可以學其他地產商拿地，蓋樓，賣一樣的價格，甚至高噱頭賣高價，都不會有人管他，反而會繼續把他擺在神壇上，誇他是商業巨擘，眼界非凡。
可他偏偏要逆着大勢，做倒行逆施的惡性，最後落的一個死無葬身之地。
這又能怪誰呢？
王城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他做的事情都是真理，都是爲了清除掉城市發展道路上的阻礙。
退一萬步說，就算你劉明遠能把廉價公寓建成了，讓一批人住上便宜可靠的房子了，讓你劉氏集團手下的工人都能安居樂業，敢結婚生子了。
那又怎樣？！
江城有多大？！兩江新區纔多大？！
西南有多大？全國又有多少個江城，多少個這樣的新區。
你就算把滿江城的房子都造的讓江城的老百姓買的起，那又能怎樣？！
“豐都、墊江、忠縣、雲陽、奉節、巫山的老百姓他們不還是照樣買不起？”
“全國有數不清的城市，多伱一個劉明遠又能怎樣？除了滿足你那可笑的私心，一無是處！”
“這是大勢所趨！”
“咕嘟咕嘟~~~”
王主任說的過於激動，魚肉已經糊了。
他連忙抄起筷子，低頭翻動魚肉，也趁機重新調勻氣息。
很奇怪，太奇怪了。
在這個姜瀚文面前，自己似乎做不到掩藏自己的真實情緒。
王城剛纔很激動，不受控制的激動。
激動這個情緒，在他漫長的zfb主任的崗位上，已經被他用大毅力給磨掉了，他自認遇到任何突發事件，自己都能坦然面對。
可剛纔，他卻像是中了邪似得。
看着這個煙霧中年輕人一口氣把心裏的話都給抖出來了。
“以前讀書的時候，窮學生，想喫烤魚，我就只能跑到大學城美食街點一條38的烤鯽魚，雖然刺兒多了點，但還是很好喫的。”
姜瀚文也用筷子一起幫着翻魚。
三條魚每個都翻了一面，所幸只有那條鯉魚的皮煎得有點糊，其它兩條還算完好。
王城看姜瀚文似乎對自己的長篇大論並不是十分理解。
不過這也難怪，這些經濟運行的底層規律，確實不該講給一個外行聽。
特別是個戲子。
姜瀚文確實也沒接王主任的話，而是繼續說魚的事情。
“後來喫過78一條的湄公魚，388的鱖魚，說實話，除了刺少點，那味道還真就差不太多，至少我吃不出來。”
“王主任，但是，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喫的起鱖魚的，如果市面上的店都賣鱖魚，沒有鯽魚，那是不是窮人就不喫魚了。”
“當然，市府完全可以把鯽魚的價格也提到188嗎，這也沒問題，剛好可以讓窮人掏空錢包，安心的當牛做馬一輩子，這也是維持社會穩定的重要法寶。”
“不過，今天我們談的不是魚的事情，而是人的事情。”
姜瀚文坐直了身子。
“姜某人只是升斗小民，最多也就是個戲子，條子，我所求的也只是爲死者鳴冤，僅此而已，其餘的道理縱然說破大天去，也與其無關。”
“更何況，王主任剛纔一番義正言辭，慷慨激昂，爲國爲民的道理，說得恐怕自己都信了吧。”
年輕人臉色陡然一變，眼眸中釋放出強橫的威壓。
這壓力無形無質，也不知從何而來，但王城卻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彷彿自己被剝的乾乾淨淨，在熾烈的陽光下暴曬。
“一幫唯利是圖的蟲豸，蛇鼠一窩，居然敢妄稱大勢，亂言國運，你以爲你們幾十個人就能代表江城三千多萬百姓的利益？你以爲就憑你們一小撮人的聲音就能矇蔽聖聽，隻手遮天？”
“你跟我談大勢所趨？！”
姜瀚文笑嘻了。
對於這個依然對於房價有着宗教般信仰的時代。
這種先知先覺的眼界本來就是降維打擊。
在王城眼裏。
劉明遠這樣的人是異類？是白癡？是神經病？是貨真價實的瘋子。
他就該死。
可真正能穿越經濟週期的能人，是可以預見到房價不可能永遠漲下去，在泡沫爆炸的前夕，用一個相對正常的價格，把自己旗下的員工的生活保障問題徹底解決，萬衆一心，打造一個不沉的劉氏集團。
纔是真正可以在狂風暴雨中存活的真正祕訣。
至於對於新區房價的影響，劉明遠未必不是懷着一個希望，希望市府能夠適當踩剎車，不要一腳油門幹到底。
有了劉氏集團這個臺階下，市府完全可以又把錢掙了，又把老百姓的人心給拿了，又能讓江城不至於一路狂飆突進，過早耗盡潛力。
只不過，這個人過於理想化。
眼珠子是黑的，銀子是白的。
你怎麼可能指望一羣喫過豬肉的人，再倒回去喫糠咽菜呢？這太難了。
一個眼界高絕的聰明人，卻依舊無法洞悉人性。
甚至連他的這些老同學們，劉明遠都沒有完全認清。
姜瀚文突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相比跟這位野心勃勃的王主任喫飯，他更願意和那個死在鐵桶裏的倒黴蛋一起把酒言歡。
蠢是蠢了點。
不過姜瀚文就是喜歡這樣的蠢人，永遠相信希望，永遠真誠，永遠把情誼放在第一位。
這樣的人或許會下場悽慘，但那又怎樣呢？
人生短短三萬天，除去喫飯睡覺，拉屎玩鬧，還剩下多少。
“王主任，我覺得咱們的對話可以到此爲止了。”
姜瀚文說罷自顧自的夾着魚肉。
確實，麻辣味道的很好喫，不過他還是習慣喫蒜香的。
“姜處是性情中人，王城佩服。”
王主任扶了扶眼鏡，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如果不是被逼無奈，他是真的不想跟這個警界新星爲敵，爲了今天的會面，他做足了功課。
越是瞭解，就越是震驚於姜瀚文的影響力。
二十多歲剛畢業沒多久，就能做出一樁樁一件件了不得大事，說他是天選之人都不爲過。
王主任不由得把眼前的年輕人代入進了自己的想象。
曾幾何時，他的夢想就是像姜瀚文這樣，年紀輕輕仗劍策馬，快意恩仇，那管他大義名分，等人到中年，依舊可以不忘初心，受萬衆敬仰，從者無數。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了。
姜瀚文和劉明遠這樣的人生，是他沒有機會選擇的。
對方的態度已經表達的很明確了。
不接受市府的聘書，不願意參加利益分潤，不願意放棄追查劉明遠的案子。
王城不是優柔寡斷的人。
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只能當敵人。
既然是敵人，那就只能你死我活。
他倒是還沒瘋狂到直接對姜瀚文下手，這個人可不是劉明遠。
一旦出事，別說江城，就算是全國，都再沒他容身之地。
不過現在劉明遠案的負責人是李有福和姓曹的那個莽夫。
對付他們兩個倒是不難。
如果吳廚子不明不白的死在警界審訊室。
到時候隨便扣一頂大帽子，然後發動輿論海嘯。
這兩個人就完蛋了。
“哼，我的李局長，曹隊長。”
想到此處，王主任竟然重新冷靜下來，對於眼前的年輕人也能平淡以對。
縱然你是過江龍，到江城這地方，沒有老李和曹隊長這狐狸和惡犬，怕也得給我老老實實的臥着。
“姜處！性情中人！！王城佩服，來，乾了這杯！！”
王主任大笑着舉起酒杯。
剛準備伸手碰杯。
姜瀚文卻慢悠悠的點開桌上的手機。
播放了一段錄音。
“吳林，東西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只要先把人勒暈，然後再.”
這錄音的聲音極爲清晰，聽着聲音也很熟悉。
王城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
卻怎麼也聽不出來這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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