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尾 行

作者:從南而生
“感、情、嗎?”

  葉信芳第一次聽見那蓑衣人出聲音,一字一頓,似是十分艱難,嗓音粗糲,如同被鋸過一般。

  隨着時不時的閃電光亮,葉信芳見對方臉上似乎有些好奇,又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天真。

  蓑衣人在地上翻找了一番,拿起什麼東西揣在懷中,似乎是在向那女子解釋一般,開口說:“這、不、是、你、的、東、西。”

  葉信芳見狀,拉着宋修之和劉俊彥,輕手輕腳的打算往外走。

  “雨、這、麼、大,去、哪、裏?”蓑衣人轉過身來,直直的看向葉信芳,依舊是那副粗糲的嗓子,不是質問,似乎只是單純的好奇。

  “不不不不去哪。”葉信芳打着磕絆回答道。

  那人上前,將男子背上插着的刀扯了出來,溫熱的血噴涌而出,濺在葉信芳的鞋子上。

  刀尖一轉,葉信芳拉着身上的兩個人形袋子往後退。

  跪着的書童墨染直接昏倒在地。

  “髒、了。”那人自語一句,便長步邁出,走進雨幕中。

  葉信芳幾人眼睜睜的看着對方,在漫天大雨中洗刀子,那模樣,只感覺好像分分鐘會反身給他們一刀。

  還是三個人一條直線,一刀殺三個的那種。

  惶恐中那人迴轉身來,衆人又是往廟裏連退數步。

  他腳上的官靴已經溼透了,也不知是血還是水,踩在地上悄無聲息。

  “有、喫、的、嗎?”蓑衣人提起刀,收入鞘中。

  “有、有、有!”葉信芳趕忙奉上米糧。

  然後,衆人就眼巴巴的看着那蓑衣人自己生火煮飯,一個人喫掉了一鍋米飯。

  那兩腿血流不止的女子,此時滿面淚痕,呆呆的看着那個死去的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們、趕、考?”蓑衣人看着他們包裹中露出的書籍,問道。

  三人如小雞啄米一般,不住的點頭。

  葉信芳覺得他的聲音實在是太難聽了,耳朵都要被磨壞了,恨不得求他不要說話,但不敢開口。

  “下、雨,在、這、待、着。”蓑衣人說完,走到女子身旁,將對方的傷口簡單的包紮一番,然後找了個乾淨的位置坐下,閉眼靠着睡覺。

  葉信芳三人也顧不得那昏倒的書童,瑟瑟抖的坐在鋪蓋上,抱成一團,睜着眼睛不敢睡覺。

  天亮了雨也停了,那書童昏迷了一晚上,也終於醒了過來,見葉信芳在煮飯,跑過來接過他手中的活計。

  “大俠,您先喫。”葉信芳想着對方的大胃口,直接端着鍋子送到他面前。

  蓑衣人伸手接過。

  等到喫完早飯,葉信芳拉起另外三個,走到蓑衣人面前,奉上一袋米和一把銀子,那銀子主要是宋修之貢獻出來的,大概有幾十兩,他小心翼翼的開口道:“大俠,我們還要趕考,就先告辭了,這些東西,您要不嫌棄,就拿着吧。”

  誰知那人只是點了點頭,接了那袋米,卻沒有要銀子。

  四人收攏好鋪蓋,拿起行禮,輕手輕腳的往廟外走。

  出來後就想罵娘。

  只見到兩個空空的馬車架子,馬已經沒有了,顯然是被昨晚逃跑的那兩個護院騎走的。

  “我要報官,這兩個賊!”宋修之小臉氣鼓鼓的。

  葉信芳看着衆人都是大包小包一副逃難的模樣,頓時欲哭無淚。

  這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只能靠兩條腿走下去,萬幸的是,此地已經離雲璋府不遠了。

  宋修之年紀小,他只提了自己的鋪蓋,其餘的東西都由書童揹着,夏天的薄被倒是不重,一路上也不見他叫苦,葉信芳對他倒是有所改觀了。

  運氣好是陰天,不然四個人還沒到就得中暑。

  還沒走出幾步,葉信芳回頭想看看破廟,只見身後不遠不近的吊着個人。

  正是那個蓑衣人,他肩上還揹着一個人,就是那個腿受傷的女人,像扛着一袋棉花一樣簡單,依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大哥,你個殺人犯還敢這麼招搖?還有,你跟着我們做什麼?葉信芳簡直快要被嚇哭了。

  這種恐慌的情緒逐漸傳染給了衆人。

  最後還是宋修之先穩了下來,“他要殺我們,早就殺了,我們四個都不夠他一刀砍的,不要慌。”

  昨晚嚇得哭唧唧的小屁孩,此時臉上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分析的頭頭是道。

  葉信芳和劉俊彥還真有點信了。

  “那他還跟着我們幹什麼?”書童的聲音裏帶着哭腔。

  “也許是順路吧。”葉信芳猜測。

  衆人自我催眠,馬車一天的距離,他們硬生生的走了兩天,腳上走出不少水泡,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樣。

  夜間直接就找了個有遮擋的地方宿下,升起一堆火,倒是不怕野外的野獸,那蓑衣人終於扔掉了蓑衣,露出一聲黑色的勁裝,他夜間也停了下來,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歇下來。

  第二日,他們開始遇到一些走路趕考的書生,大家結伴而行,倒沒有那麼害怕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葉信芳回頭現,一直不遠不近跟着的那人不見了。

  四人心裏的大石終於落下,搖了搖頭便不再多想,只當那蓑衣人從未出現過。

  五月底出,到看見雲璋府那巍峨的城樓時,已經是六月初了,結伴的書生們才進府,便見到衙差在張貼告示,正好是公告院試事宜,時間定在七月初三舉行。

  宋修之年紀小,被折騰了一路,葉信芳也不敢因爲省錢,帶他去住宿環境不用看就知道很差的寓館住,找了一家條件不錯的客棧投宿。宋修之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住的是上房,葉信芳跟劉俊彥兩個合住一間中等房。

  中等房只有一張牀,勉強能睡得下他們兩個大男人,而上等房有一大一小兩間房,書童就睡在小房間裏守夜。

  一行人走了兩天,終於可以好好的休息一番,洗完澡,挑完腳上的泡,也不想讀書了,先睡一覺。

  葉信芳和劉俊彥剛躺倒牀上,眼睛才閉上,就聽見門口傳來細碎的響動,緊接着門就“砰砰砰”的被敲響了。

  酒店特殊服務?葉信芳竟然天馬行空的想到了這個,

  “誰在外面?”葉信芳不敢輕易的開門,只怕又來一次雨夜驚魂。

  “我。”小孩子清脆的聲音。

  葉信芳鬆了一口氣,打開房門,就見到門口蹲着一個矮小的身影,對方仰起頭,可憐巴巴的道:“我能跟你睡嗎,葉哥?”

  “說話不打嗝了?”葉信芳聽着他一字一頓的叫哥哥,每回都覺得賊彆扭。

  宋修之搖了搖頭,“我害怕。”

  牀太小,擠不下。

  最後還是三人換到了上房,而墨染獨自睡中等房。

  宋修之睡在最裏面,靠着牆壁,看着葉信芳的睡顏,只覺得格外的安心,小心翼翼的將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

  一夜安穩。

  “聽說你是神童,原來現在的神童,這麼沒種,還要別人哄着睡,那是不是晚上還尿牀啊?哈哈哈哈!”

  大堂裏坐着的書生們也跟着笑了起來。

  個子矮矮的宋修之死死的盯着眼前這個身形高大的書生,對方臉上掛着惡意的笑容,大聲反駁道:“你才尿牀!我沒有!”

  反駁毫無力度。

  “小屁孩,回家玩泥巴去,院試可不再是你能夠糊弄過去的地方!”

  那人說着就動起手來,想要推宋修之,卻被葉信芳一把攔住。

  “你講話客氣一點,大家都是來這趕考的,人家年紀比我們小這麼多,就已經是案,你難道不應該覺得羞愧,真不知你怎麼好意思出口嘲笑。”葉信芳停頓了下,看向衆人,“難道說這位兄臺的臉皮就格外的厚,只敢欺負那些年紀、體型比自己小的人,君子重德,憐貧惜弱,這位公子此等行徑,不是君子所爲。”

  書生們都收斂了笑意,做出一副正經模樣,用眼神譴責那位出頭鳥。

  院試比府試競爭更加激烈,來自省內四面八方幾千個書生,爭奪那三百個秀才名額。而這些人中,有的是如葉信芳他們這般,第一次參加院試的,更多的參加了幾屆院試而不中的童生們。

  年紀小的,如宋修之這般,不過剛過總角之年,年紀大的,垂垂老矣滿頭白還要來爭一個功名。

  文人相輕,大廳裏的一幕,只是一個縮影,如果能在考場外,這般幾句口角,就排除掉一個對手,毀掉別人的信心,那是再好不過。而更喪心病狂的事,一位書生抓到了自己的好友在飯菜中下毒,兩人當場就報官鬧翻了臉。

  最後那位下毒的書生,被革去考試資格。

  宋修之作爲一府案,年紀又小,除非他生病或者是揮特別差,不然,他的秀才功名是穩的。

  一府案,在院試一般都給過,因爲這關係到那一府官員的臉面。

  故而葉信芳幾人日日都格外的小心,生怕在最後關頭着了道。

  今年的院試,就在這樣緊張的氛圍中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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