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二
是飛蛾撲火奮不顧身,還是魚躍龍門身價倍增,對於多數貧寒的考生來說,就看今朝了。
客棧的掌櫃很會做事,每個訂早餐的學子,都會附贈對方一碗狀元湯。
狀元湯是用志遠、九節菖蒲、酸棗仁、熟地、天冬按照比例,用水煮成,這本是一副用來增強記憶的藥方,在這裏用了就是借其名頭的吉祥之意,當然,客棧裏這麼多考生,大家拿到的湯,味道已經淡的不能再淡的了。
喫完早飯,一堆人浩浩蕩蕩的往考場走,考場所在的街道,早已掛起了燈籠,衙差和軍士們腰間掛着佩刀,來回的巡邏維持秩序。
依舊是考試專用的考場,那是一座佔地很廣的大院子,院子外圍看上去雖仍然完好,但已經非常的陳舊,據說這座院子在前朝就已經作爲科舉專用之所。
葉信芳站在擁擠的人羣中,擡頭看到了院門上高懸的牌匾,上書:琉璋貢院。
這座考場不僅是院試的地點,也是舉行鄉試的地點。
門口分出了十二小隊衙差,搭建起小型的帳篷,按照各個府分別進行初檢,依舊是不准許帶入任何除考引以外的東西,葉信芳察覺這次檢驗比府試時更加嚴格,衣服幾乎全部脫光,連頭都散開接受檢查。
初檢完畢,照樣是唱保,這次作保的廩生又增加了一位,劉俊彥差點因爲作保費放棄院試,最後還是葉信芳借的銀錢。
那考棚依舊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小小的,窄窄的,十分破舊。
葉信芳等人因爲名次原因,坐的位置都比較靠前,但以各府學子按照排名交相穿插的原因,三人之間並不相鄰。
坐了大約半個時辰,就聽見不遠處突然一聲金屬擊打之聲,似乎是雲板,接着就聽見大門沉悶的關閉聲。
“閉門鎖鑰,靜坐待卷!”
有衙差前來放考試用品,葉信芳看了下,依舊是筆墨紙硯,論質量似乎比府試時的還要差一些,答卷仍然是那種紅格子宣紙,卻沒有考題,葉信芳也沒有詢問,只先研好墨。
很快,他就看到數位衙差舉着牌燈巡視全場,身後兩位軍士高舉着一快大木板子,木板子上貼着考題,面向考生巡迴展示。
考題一出來,考場上便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喧譁聲。
“肅靜!”跨刀軍士拔出長刀,高聲喝道。
考場又陷入一片沉靜之中。
葉信芳也不去想考題的荒誕,趕忙將考題抄寫在草稿紙上。
院試比較坑爹的是,草稿紙只了兩張,與此相對應的,每場的封卷錢只收一錢銀子。
第一場一共有三道題,第一題照舊是帖經題,這是很常見的題型,就是古代填空題,給出尾,空掉中間部分,這次考題出自《春秋》,沒有太大的難度,但中間留白的地方太多了,考驗記憶與書法。
另外兩道題就是標準的八股題。
第二道題還算簡單,題目是:君正莫不正。看着有點拗口,按照斷句是:君正,莫不正。而它的意思是,如果爲君者正直了,那麼民衆就沒有不正直的。結合上下文語境,講述的是君主如何教化民衆。
葉信芳不過略加思索,就有了破題的思路。
而第三道題,簡直坑爹之極,題目只有一個字:二。
葉信芳看到的時候也差點叫出聲來,乍一看還以爲主考官學政大人在罵考生們二呢。
但是古代科舉考試是有教科書的,考題再難也都在四書五經之內。而一般來說,這類題目分爲兩種,長題和短題。長題是四書五經中選取一個長句作爲題目,而短題選的是一個短句,比如“子曰”,這就是一個短題。
而這個單獨的“二”字,真的是喪心病狂了。四書五經中出現“二”字的地方,真的不要太多了。也許出題人自己也知道過分了,就特意點出出自《論語》。
但《論語》中出現過“二”的地方有十四處,什麼“周監於二代”、“賜也聞一以知二”……
葉信芳在十四處裏面一個一個的排除,最後確定爲哀公對答裏面那一句:“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
因爲這一個“二”,在大多數版本的斷句中都是獨立存在的。
而這句話聯繫上下文,說的是稅收問題。
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飢,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哀公向有若詢問饑年解決之法,有若建議其施行十分之一的田稅,哀公答道十分之二的稅收都不夠我用,如何能行十分之一。有若又答道,百姓富足,君主怎麼會不足?百姓不足,君主跟誰去取得富足?
確定了題意,葉信芳回答起來也覺得不難了。
只了兩張草稿紙,抄題目已經用掉留半張,葉信芳只能在紙上寫個提綱。這種草稿紙也是要回收的,並且還有要求必須要用楷書書寫,爲的是出現爭議的是,讓考官能夠比對字跡。
不能在草稿紙上作答,葉信芳直接在答卷上填寫,每一個字下筆之前都會仔細思考,字句斟酌,等到午飯之時,他才答了一題半。
又是一道金屬敲擊之聲,66續續有軍士提着碩大的食盒進場,午飯是兩個饅頭和一碗清水。
饅頭應該是纔出鍋不久,還冒着騰騰的熱氣,口感一般。
古人說“七月流火”,本意是農曆七月之後天氣漸漸變涼,而此刻才七月出頭,卻依舊是炎熱無比。
葉信芳考試的時候,不僅要想着下筆小心,還要時不時的擦汗,防止汗水低落在卷子上,污了卷面。
喫完午飯,搖了搖鈴鐺,便有軍士上前帶着他前去廁所。
一路上看到許多書生,有的嘴巴一張一合,低聲自言自語,有的眉頭緊鎖,看着卷子神色木然,更有甚着,兩眼通紅,伏在案上痛哭不止。
“不要東張西望!”軍士回頭,冷冷開口。
葉信芳趕忙低下頭跟在對方身後,還沒有走進廁所,就聞到那種濃重的臭味。天氣炎熱,蠅蚊滋生,嗡嗡嗡的聲音大老遠就能聽見,葉信芳有些同情那些靠近廁所的考生。
“我不考了,放我出去!”忽然一個考生大叫道。
葉信芳看了對方一眼,身形搖晃,臉色慘白,雙眼無神,一臉的生無可戀。
很快就有軍士上前制住對方,堵住他的嘴,匆匆的將他拖了出去。
考場裏幾千號人,只有那幾個廁所,可想而知裏面的場景是多麼的令人指,多待一秒鐘都能逼死人,葉信芳因此就格外佩服那些軍士們,他如廁時,對方也跟了進來,目不轉睛的盯着,別說捂鼻子了,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葉信芳慶幸自己不在廁號,而且是在喫完飯後如廁,不然估計會倒盡胃口。
下午時光匆匆過去,葉信芳將答卷最後再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要補充之處後,便交卷離開。
一出考場,就看到坐在小板凳上,雙眼看着地面,一臉懷疑人生的宋修之,而他身邊站着的是書童墨染正在出口婆媳的勸說:“少爺,您身體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葉公子出來了自己知道回去。”
宋修之緩緩的搖了搖頭。
葉信芳心下一暖,走過來,摸了摸對方的小腦袋,“我們回去吧。”
“嘔……”宋修之趕忙轉過身朝一邊吐了起來。
葉信芳不敢置信的看了眼自己的手,暗想,不就是摸了一下嗎?反應這麼大?這小少爺的潔癖簡直沒救了。
“對、對不起,葉哥,不是因爲你,我是聞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了。”宋修之解釋道。
宋修之吐完了,想了想又問道:“葉哥,你在裏面如廁了嗎?”
葉信芳點了點頭。
宋修之小臉皺成一團,看了一眼葉信芳剛剛碰觸他的那隻手,臉色一白,哀怨的看了他一眼,轉個身去,繼續嘩嘩的吐了起來。
等到他吐得再沒什麼可吐了,整個人臉色白,神情恍恍惚惚。
“他怎麼了?”劉俊彥趕在太陽落山之前,終於交了卷子,有些擔憂的看着宋修之。
“老毛病犯了。”葉信芳隨口解釋道。
宋修之被折騰得很慘,最後連路都走不動,還是被葉信芳揹回去的。
葉信芳揹他之前,還被強迫着洗手。
回了客棧,葉信芳兩人就看着宋修之一連叫了五回熱水,弄得送水的店小二都要火了才消停,他洗乾淨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催着書童將衣服拿去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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