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榮恩
除了一甲三人,一人唱名三次,二甲一人唱名一遍,到了三甲同進士,便只並列在一起念一唸了。
進士羣中的劉俊彥此時滿臉緊張的聽着唱名之聲,都到了這個地步,僥倖中了貢士,自然想着要更進一步,名列二甲。
葉信芳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唱名之聲,待在二甲末尾聽到了劉俊彥的名字,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
葉信芳也不由得感嘆好友運勢之旺,先是三年不孕的妻子終於懷胎,再是吊着車尾進了殿試,現在又搭上了二甲的末班車。
皇帝當場給一甲三人授官,葉信芳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編修。
授官儀式結束,皇帝又勉勵了幾句,不過是些官方辭令,葉信芳倒是聽得清楚,但覺得後面的進士們怕是什麼也聽不到。
官方措辭說完,葉信芳三人被指引着到了偏殿,葉信芳由宋吉祥服侍着換上狀元服,宋吉祥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三年也只有這麼一次幫皇帝以外的人換衣服。
狀元服與其他進士服有所不同,是沉紅色,在衆多青羅色進士服中可謂獨樹一幟。
“葉狀元穿上這身衣服,真是器宇軒昂,一表人才。”宋吉祥笑着誇獎道,他久在皇帝身邊,算是比較瞭解陛下之人,這位葉狀元深得陛下喜愛,他也不免客氣幾分。
“宋總管謬讚了,要真論一表人才,誰能比得過探花郎。”葉信芳笑着說道,手中將一個荷包偷偷的塞給宋吉祥。
對方沒有接,而是不着痕跡的推拒回去,笑眯眯的說道:“葉狀元,您跟雜家客氣什麼。”
葉信芳見此,默默收回,不再強求。
一旁也在換衣服的探花和榜眼,多看了葉信芳二人幾眼,這二人均是出身簪纓世族。榜眼心中腹誹,不是說葉信芳出身寒門嗎?怎麼看起來跟大太監如此相熟。那探花郎卻是眼神一暗,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
待換完衣服,葉信芳領着榜眼與探花郎回到大殿中,搖搖向坐在上首的皇帝行禮,旁邊早有宮人端着托盤候在一旁。
葉信芳三人拿起托盤上的酒杯,朝着皇帝恭敬舉杯,接着一飲而盡。
他忽然想起現代鬧得沸沸揚揚的“禁酒令”,這古代官方場合喝酒倒是無所顧忌,更有喝酒壯行之意。
飲過了送行酒,便是傳臚大典之後的重頭戲——御街誇官。
御街誇官,就是戲文中常說的新科進士打馬御街前,是一場難得的與民同樂的活動,由一甲三人領着衆進士前往東華門外看禮官張貼金榜,然後衆人再騎着高頭大馬,打馬遊街,最後各回各家。
禮部官員擡着金榜走在最前頭,身後跟着一行三人緩緩的沿着御道往外走,御道兩旁跟着的是今科進士,而能行走御道的,只有一甲三人。
金榜是一張長約莫二十米、高一米的泛黃巨型橫幅,黃紙墨字,以皇帝詔令的形勢下達,用院體書寫,格式開頭以“奉天承運,皇帝制曰”領起,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甲人員的名次、姓名、籍貫以及發榜日期。金榜中間用粗重的黑墨寫着大大的“榜”字,氣勢磅礴。金榜落款處加蓋皇帝璽印,上曰:皇帝之寶。
饒是葉信芳,看着金榜上頭“葉信芳”三個字,整個人也激動不已,全國那麼多人蔘考,最後居然是自己拔得頭籌,也算是對這幾年的苦讀有一個交代。
金榜張貼完畢,便有禮部官員過來,不由分說將三朵大紅花掛在三人胸前,弄得跟新郎似的,身後有軍士牽着高頭大馬過來,指引着三人打馬遊街。
葉信芳:突然想起來自己不會騎馬怎麼辦,在線等,挺急的。
幸好挑選的都是溫順懂事的馬匹,葉信芳被人扶着上了馬,顯然禮部也考慮到寒門士子可能不會騎馬的問題,安排了軍士幫忙牽馬,葉信芳也不用自己怎麼動作,只需保證坐穩了不從馬背上摔下來就成。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葉信芳坐在高頭大馬上,被牽引着緩緩的走在官道上,京城裏街道兩旁此時人頭攢動,不少百姓都在圍觀這一場國朝盛世。
榜眼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探花郎與葉信芳差不多年紀,但人家長相俊美,相比較葉信芳來說,探花郎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
“聽說狀元爺的策文寫得極好。”中年榜眼朱士元笑着誇讚道。
葉信芳笑了笑,問道:“朱榜眼聽何人所言?”
“據說殿前排榜之時,陳閣老極喜歡狀元爺的那一篇海事論,而陛下卻更欣賞您的培英策。”朱榜眼見他疑惑之意,不似作僞,便跟他解釋起來。
葉信芳沒想到這其中還有如此曲折,“陳閣老可是陳瑜大人?”
“正是。”
葉信芳聽說過陳瑜此人,先帝時期的探花郎,聽說此人出身寒門,高中之後,先帝有意將掌上明珠榮嘉公主下嫁給他,卻被他已有親事爲由,拒絕了。
他定的那門親事,對方是商戶之家,那商家供他進京趕考,鄉里之人紛紛恥笑,言陳瑜高中之後,怕就是退親之時,不如在他高中之前,就將親事做成,那商家之人卻根本不理此言,仍然盡心供陳瑜趕考。
而後陳瑜果然高中,不止拒絕無實權的駙馬之位,更拒絕了不少高門結親之意,回鄉迎娶商女,此後爲官數十年,不納二色,一時傳爲士人佳話。
知恩圖報,克己守禮,是大家對於陳瑜最深刻的印象。
葉信芳想到自己被這樣的人欣賞,也覺得十分激動,而他想着朱士元對於這等事情都一清二楚,顯然背景深厚。
“陳瑜大人當真欣賞嗎?”葉信芳又問了一遍。
朱士元肯定的回答,他覺得好笑的是,葉信芳得到陳瑜的賞識,比得到皇帝的賞識還要興奮。
“不過是恰逢其會、投其所好罷了,誰不知道,內閣獨獨陳瑜大人反對海禁之事。”說話之人是那個世家公子一般的探花郎,探花郎鄭錦添此時板着一張臉,跟有人欠他錢一般。
朱士元眉頭微皺,看了對方一眼,卻沒有說話。
“葉某出身寒門,如何知道內閣此等私密之事,鄭探花可是對葉某有所不滿?”葉信芳不解的問道,這人年紀與自己差不多大,自己也不曾得罪過他,不知爲何此人對自己似有不滿。
鄭錦添冷哼一聲,“你與那宋修之如此相熟,鄭某就不信,你沒有得到一點內閣消息?不止如此,你還與宋吉祥熟稔,怕是連內廷的關節都打通了!”
葉信芳好像有點明白了,暗道這人與宋修之應該認識,莫不是那個混賬義子幫他得罪的人?
“身爲讀書人,與閹狗同途,真是枉讀聖賢書,讓汝這般欺世盜名之輩壓在頭上,當真是吾輩之恥。”鄭錦添越發的口不擇言。
“慎言!”朱士元實在看不下去了,直接呵斥道。
葉信芳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跟這種藏不住話的蠢貨走在一起,真的很丟臉啊,這種天真愛嫉妒的小傻瓜,進官場真的能活下來?
“吾不服!明明會元是吾!”鄭錦添好不容易熬過了宋修之,沒想到卻敗給了葉信芳,殿試時後一道題正好被他考前壓中,本以爲狀元在手,最後卻因長得好看,連榜眼之位都丟了,只得屈居探花,心中滿是不甘。
“你不服,聖上當前怎麼不見你伸冤,你現在也可以去敲聞登鼓,沒膽子告狀敲鼓,你就憋着,少嘰嘰歪歪的!”葉信芳嘴巴里的話狠毒,臉上卻是笑眯眯的。
鄭錦添被葉信芳懟得想跳腳,但礙於人羣衆多,臉上還不敢顯露太過,功名已定,他也只敢酸幾句,不敢真的告狀。
說話間,正好一枚紅豔豔的果子直直的砸在鄭錦添的頭上,砸得他眼冒金星,整個人晃了晃,差點從馬上摔了下來。
葉信芳往路邊看去,只見二樓窗戶邊,一個身材嬌弱的美麗少女不知所措的望着鄭錦添。
鄭錦添回過神來,狠狠的瞪了少女一眼,得到心上人怒視的少女,此時滿臉都是委屈,小臉慘白着不知如何是好。
葉信芳搖了搖頭,笑着道:“探花郎這身體,看着有點虛啊。”
錯失狀元,還被葉信芳如此擠兌,鄭錦添恨得咬牙切齒。
寒窗多年,似乎就是爲了這一日的風光,葉信芳與禮部的官員告辭,轉身進入小院,此時長生滿臉都是興奮,李叔更是眼淚都掉了出來,“若是讓家中老太太知道,老爺如此出息,怕是十分歡喜。”
那兩個小太監此時也是滿臉喜意,自己曾跟在狀元郎身邊,回宮之後,也可將此事跟宮中的朋友們吹噓一二。
到了翌日晚間便是恩榮宴,也就是俗稱的瓊林宴,此宴又稱聞喜宴,乃是由禮部宴請新科進士,皇帝偶爾也會出席。
此次瓊林宴在東苑舉辦,葉信芳和劉俊彥隨着宮人的接引進入其中,雖還沒有到開宴之時,但已經坐了不少進士,朱士元和鄭錦添也在其中。
見得葉信芳到來,不少原本圍在榜眼探花身邊的人,紛紛起身跟葉信芳這個狀元郎打招呼。
劉俊彥見圍過來的人太多了,跟葉信芳說了一聲,便去找自己的位置了。
這次宴席由新任的禮部尚書張宗和主持,前任尚書因牽扯漏題之事,已被羈押詔獄候審,哪怕從詔獄出來了,多半也是一個流放謫貶的結局。
張宗和當了多年二把手,此次主持瓊林宴,可謂是春風得意,待每一位進士都是和風細雨,宴席很熱鬧,當聖駕到來之時,更是將整個宴會推向了高潮。
葉信芳見過幾次皇帝,有些免疫了,其他人確實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了,葉信芳看到劉俊彥滿臉通紅的樣子,暗想這些人倒有點像現代那些追星的少女。
“葉狀元,請隨雜家前來。”宋吉祥笑眯眯的低聲道。
鄭錦添見此情景,知曉是皇帝單獨召見,嫉妒的兩眼發紅。
“咳咳。”朱士元的咳嗽聲響起,鄭錦添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忙掩飾了過去。
“葉狀元儀表堂堂,陛下果然慧眼識英才。”張宗和拍着皇帝的馬屁。葉信芳也搞不清楚儀表堂堂跟英才有什麼關係,只是面上做出一副恭敬的樣子,分別朝二人行禮。
葉信芳想起從前看電視劇裏,動不動就朝皇帝三跪九叩,實際上官員除非大場合,或者請罪,很少跟皇帝下跪,一般只用行禮即可。
並且也不用喊什麼萬歲,萬歲那是清朝的規矩。
“這張臉可當不上什麼儀表堂堂。”皇帝淡淡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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