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04
论随意劲,他是奉先生见過最不怕死的。
试想,恐怕沒有哪個小辈敢這样随意拎着根鱼竿,像找小弟一样,找到了奉先生头上。
桃花症痊愈的第一個夜晚,就被温故知以第一天向导上岗的破理由愣是气了出来,温故知是這样煞有其事地說:“要了解這,第一天最好就从夜晚开始。”
奉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厚脸皮的温故知,一点也不为此时的行为感到羞愧,“你不觉得時間有什么不对?”
温故知說:“我发了短信,奉先生不是回我了,說今天沒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你。什——么——时——候——”
“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嗎?”
奉先生头次要被气笑了,這欠打的东西,但老男人還端着长辈的面子,保持着面上的礼貌笑意,快速地往后退了几步,脚生风将门拍上,算好可以拍上温故知五官中最出风头的鼻子,然而温故知很灵敏,拿脚挡了一下,硬是做出你夹吧夹吧,当时是真的差点夹到,還是奉先生怕把人送医院,手下留情了。
奉先生不无可惜地想竟然失算了,沒有计算进温故知其厚脸皮的程度,低估了他。
温故知突然低头示弱說我错了,但是晚上真的很漂亮,您不去瞧瞧嗎?您也暂时不打理工作的事,明天能睡個好觉的。
奉先生歪头,抱着手臂,他觉得温故知奇怪,很沒個定性似的,也不知该怎么想温故知,這话作为說服的理由,是真沒什么分量,不需处理工作又如何?這其中還有温故知作为一個重量,在奉先生心裡仍不到时候。
试试,也是随时可以叫停的。
但温故知不是很莽撞的人,对待奉先生不会過于小心翼翼,也不会多么翘鼻子上天的沒分寸,虽說這裡面看着像是温故知变化无端牵着他鼻子走,像是奉先生短信的一個漏洞,但其实直到温故知聪明地示弱前,奉先生始终沒打算答应和他晚上出门的。
小辈的示弱才是奉先生最终答应的原因,无论如何,奉先生都得承认,温故知的某些举止确实莫名其妙就符合了当时的一些想法,因此奉先生对温故知寄予厚望。
這個小辈能做到哪一步?像這样像是十分默契的言行举止会不会如同今晚一直识相地出现?他对温故知莫名有了很高的要求,如果某天温故知小心翼翼的,奉先生就觉得可惜。
温故知也明白就光凭脸皮厚這点,也顶多让奉先生记着他罢了。
他的目的并不是只是让奉先生记着,而是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奉先生想做长辈,长辈认同小辈是好,但并不会真对小辈产生什么想法,温故知就不要他這么想,思维是会惯性的,并沒有人规定一定要对含蓄望眼欲穿的思绪负责,所以温故知要钻這個空子,让奉先生在自己面前沒做多长時間的长辈就被卸下這层身份。
奉先生如今是被追求的男人,追求者与被追求着說不清该有什么关系和情感,所以哪怕奉先生以被追求的身份,沒有长辈对小辈的宽容呵护,他也沒怎么想。
他想自己记着呢,总有一天会讨回来。
路上,奉先生问很多话,有意让温故知說個不停,温故知收起那些心思,很认认真真地回答,說完口都有些渴了。
奉先生问团圆巷为什么晚上要点了灯笼。
温故知說是引人回家的,“如果我回家晚了,看到這些光就安心了。”
奉先生不太理解,温故知說奉先生住久了就知道了。
“也不久,休养几個月我就回首都了。”
话說得沒什么人情,对于追求者来說,难免心中搁楞一下,有些伤心。
但温故知瞧不出来,好像沒觉得奉先生是很容易就走的人,反倒說:“奉先生回首都,我還追不到了?我那爸不就在首都,好歹我還住過一年多,日子過得比這吵。”
他說的是和温心针锋相对的日子。
奉先生不下套,也不搭腔,并且他好像觉得温故知似乎对首都的事始终耿耿于怀,這让奉先生觉得回首都能够给温故知添堵,就莫名期待那天的到来。
温故知狐疑地盯着他,奉先生笑着反问:“怎么了?你要是来首都,我這招待,虽然首都也沒多大变化,但這几年也增减了一些你沒见過的。”
多大心呢。温故知眯眼,說:“您特别不怀好意。”
奉先生仍然笑着摇头,意思是我是真诚的。“毕竟你也出了力带我在這走走。”
温故知冷哼,不答话,這话一下就把一些事抹去了一样,說得跟什么君子交往礼尚往来似的,不知道给谁添把柴火,烧得慌。
奉先生看人火了,心裡就舒坦了,温故知這点好,让他满意,說生气了,還真不管你是谁。什么为你委屈,统统都沒有。
温故知是真来钓鱼的,明月照我渠是活水,无论来路如何,最终都会汇入城内的水中央。這就让明月照我渠裡有鱼,只是不多,這就很考验钓鱼人的运气。
温故知的鱼竿有只竹雕而成,会随着风转的阿鸣,它就站立在末端,像风向标般,转了一圈又一圈,這是只很魔性的阿鸣,不知道被谁做出来装在這上面。
奉先生建议這样可能会影响到人。
温故知在他开口說第一句话就說安静,還瞪了一眼,你别把鱼吵跑了。
嫌弃是真嫌弃,温故知一点也不掩饰,不管是否是因为生气,奉先生只知道不管眼前的小辈有多少优点,排在第一的永远是欠打這两個字。
今晚夜色明亮,但运气不好,等了有些久,鱼也不上钩,温故知脸色有些不大好了,阴恻恻地瞪着水面,奉先生待得有些无聊,站在街边踢踢温故知的屁股,让他起来,“钓不到鱼就别学人家夜钓客了。”
就在這时,像是响应奉先生的话,钓不到的鱼猛地从水裡一跃而起,将画面静止,明亮之月毫不吝啬给渠中之鱼披上仙女衣纱,渠中之鱼也跃入当空的月面上,奉先生不得不惊叹,本身這鱼就足够特别,像是传說跃龙门的,倘若能幻化成龙,应当是條白龙。
温故知盯着,他知道大名鼎鼎的跃龙门,這就是跃龙门的后代,是反悔的跃龙门,不想做龙,却沒办法,缩了回去后变作绸缎一般柔软晶白,数年的月光都被它们吃走了,怎么能不漂亮?
但很可惜,温故知是很小气的人,分明他也是很期待能得到那么一條,在看到奉先生似乎這么喜歡的样子,他手一动,将跃龙门拍回了水裡,浪花溅,扑通一声,温故知想滚回去做鱼了還风骚個屁,看脸下菜碟简直可恶,可惜拍早了,早知道拿個捞網,這么肥,生命无憾了,应该炸了下锅。
“奉先生,我想起来了,我对這种鱼過敏,性格也恶劣,以后出门恐怕是不能让您见到了。”
奉先生想了想說:“沒关系,我一個人就行了。”
“我就算听到动静也会起疹子。”
“所以我才說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不行。”
奉先生简直笑了,“你不能跟看脸的种族计较。”
温故知开始收鱼竿,往肩上一扛,不理睬奉先生。
显然比起温故知年轻的容貌,似乎成仙了的跃龙门更喜歡奉先生。
這让发现真相的温故知很不能理解,喜歡是喜歡,一码归一码的事,并不代表奉先生哪裡都是西施了。
被跃龙门嫌弃了的温故知,也被躲在一旁继续偷花戴的花狐狸嘲笑了。
温故知耳朵尖,窃窃笑声就知道是谁了,他将花狐狸一把揪了出来,而這只花狐狸则满口锤死你個崽崽。
奉先生挑眉,此画面简直活灵活现,又十分诡秘,满街的点灯笼,波粼的渠水和皎洁的月光,但同时,也有沿街树花的黑影,它们将画面切成两半。
“哦——是你啊。”
這只花狐狸是温故知的死对头,见了面就要吵,曾经花狐狸嫌温故知家的月桃花不好看,温故知心想還沒嫌弃它直立都走不行,還生许多毛病,所有的花狐狸裡面就它要求最多,脾气最差,還会叉腰骂人呢,把它能的。
“花狐狸?”奉先生觉得和一般的狐狸沒什么两样。
“花狐狸屁股上都有长得跟花一样的图案。当然啦,每只都不一样,就它最一般。”
這只花狐狸更生气了,唧唧叫,连崽崽也骂不出了。奉先生瞧着挺可怜的,這只花狐狸還不大,跟個猫仔一样,温故知放手,這只花狐狸临走前一脚踹温故知腿上,留下一层灰。
奉先生憋着笑,终于明白为什么說夜晚好了。
温故知先是皱眉,但后来也就拍拍裤腿的事,回去的路上他說起這只花狐狸,按照他屁股上的花纹,是只特别普通的草花狐狸,所以就变得特别爱美,它還有個姐姐,是梅花狐狸,第一次交锋,梅花狐狸特地在晚上带草花狐狸上门给温故知赔罪,温故知那会想自己跟個小东西计较什么,但谁知道這出恩怨情仇演了這么长。
還沒把草花收拾哭了,全看在梅花的面子上。
“梅花倒是很漂亮的。”說完,温故知回头看看,可不想那草花再来。
“我看草花還是個孩子,你跟它记着,怪不得它也要记着你。”
温故知冷笑。
還沒进门,温故知突然上前垫脚,仔细看奉先生的脸,虽然沒有出现任何亲密的动作。
他上一秒好像還和跃龙门,和草花,甚至和奉先生生气,但生气也不忘履行他的想法。
“奉先生虽然是四十多的老男人,但您的嘴唇我刚恍然一见,以为是什么月下宝物。宝物难得,不知道您咬住鱼钩的样子是什么样?”
他很快說完,說浑话前還不忘编排奉先生年纪。
奉先生有感于温故知的针尖心眼,话裡有话,揶揄他钓鱼的事:“耐心点,反正现在是不会咬住你的鱼竿的。”
温故知也不怕,說:“钓鱼么,我還不成熟,您多担待。”還跟奉先生說晚安。
奉先生被逗笑,也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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