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07
但温故知偏說這样就会掉,于是他就拿舌尖压住,唇是不闭紧的。
這点温尔新就和他不一样,她喜歡沒事烧着玩,温故知就說:“你這样不比我好到哪裡去。”
她沒有反驳,一個含废了,另一個烧光了,一点残渣都不留,也不知道這两种归西的方式对于瘦长苗條的烟来說是哪种比较好容易接受些。
“你在写什么?”温尔新问,她在温故知身后躺着,面前放着一盘有核的圆果,她在打结,温尔新如果不去跳舞,她就各处躺着,坐着,背是软的,发现不了這人是跳過舞的。
温故知到很大方地說我在写情书。
“给你的奉先生嗎?”
“不然给谁?”温故知一口将烟嘴咬扁了,他在思索该怎么写,并沒有注意温尔新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她打心底裡不相信奉先生,也不相信温故知。
“你看我用的纸。”
温故知转身,蝉翼似的月光色的纸在温尔新鼻头瘙痒,温尔新一边嘴裡给果子打结,一边瞧了一眼:“狐狸纸。你哪拿的。”
“我去找狐狸去了。”
有一种狐狸纸在晾晒的时候只挑选满月,白白冷冷的玉盘给這些狐狸纸刷上特殊的颜色,叫月光色,在晚上,你去瞧它,发现它与天上的月亮同光,尤其是沒月亮的时候,它散发着波粼粼,冷清的光,以至于在某处记载某一外乡人不识月光狐狸纸,却见其光彩大盛,遂拿了来做照路的灯。
月光狐狸纸是狐狸们偶然做出来的,后来有心去做,却不知无巧不成书,产量很少,做出来的月光狐狸纸它们要上印,有的偷懒就印了自己的爪子,但多数情况下狐狸们是很讲究的。
除了月光狐狸纸,還有因为浸到酒裡,变成酒色狐狸纸的,那就产得更少了。
温故知想要月光狐狸纸,觉也不睡,拆了自己家的灯去寻,他不知道狐狸是在哪,但他去书铺有意寻的那些书中却有提到那么一两句。
他等在夜却桥,等来八点的夜车,它当啷当啷,窗上挂着碎玉片子,温故知由它的车顶而入,将灯笼挂在窗上,车裡還有别的人,飘着酒香,开起来的时候像是慢吞吞的老爷车,车裡的人都稳稳当当的,小声细雨,怕惊着在车裡筑巢的雀,雀偶然飞出窗外,跟着快速消失的景物,除此之外還有空气裡饱满芬芳的花香。
就算沒喝酒,就快要醉了,有人问温故知你要喝一杯咯?
温故知接下递過来的小酒杯,喝掉了,他心裡舒服得眯起眼,砸了咂嘴,然后又喝了两杯,就都停了。严格遵循酒之三律的第一律——酒乃梦幻之国,不可沉迷不醒。
再舍不得,也要清醒。
——你要坐车去哪?
——我要去找狐狸。
——那祝你今晚能找到。
那個人下车了,继续当啷当啷的。
夜车一直开,沿着轨道开到最后一條路,浅水中的车站,它竖着一根电灯,黄盈盈的,灯裡是萤火虫,第二天才飞走,然后换来新的。
温故知一個人,踩着水,提着灯笼慢慢地往岸边走,起了雾,又下下来一阵雨,雨雾来得突然,他防备不及,被浇了满身水,再回头看,黄盈盈的光消散了一部分在雨雾中,界线擦去,它的光就随着湿气漏到了外面。
他蹲在树下等雨停,下了有一会,渐渐小了,直至散去,在這时的不远处传来一阵狐狸的哼歌声,摇摇晃晃的一個小影子,也同样拽着一個小小的灯笼,温故知眯起眼,想這狐狸有這么高?再看到走近的,才清楚它将灯笼顶在了自己头顶上,一摇一晃的,還穿着眼熟的小裙子。
喜歡唱歌的,不是草花狐狸還能是谁呢。
草花狐狸见到温故知先是浑身炸起了毛,尾巴炸成鸡毛掸子直指月亮。
“锤死你個崽崽!”
温故知說:“你尾巴不放下来屁股都露出来了。”草花狐狸赶紧捂住屁股,但温故知是骗它的。
“诶,我等你等了好久了,赶紧带我到你家去。”温故知跺跺脚,一步一步跟着草花狐狸,草花狐狸在路上将他骂了個狗血淋头。
如果不是为了月光狐狸纸——我一定会把它打一顿。
月光狐狸纸并沒有那么容易得到,但這個不容易显然是因为有草花狐狸這样难缠的小作狐。
如果不是为了月光狐狸纸……
温故知在被這只有仇的小作狐瞎使唤的情况下,屡次开导自己。
后来梅花狐狸回来了,阻止了草花狐狸的不良行为,并向温故知致歉,为了這样沒礼貌的事,月光狐狸纸還多送了,上面的印一看就是草花狐狸這样不讲究的留下来。
回来时他跟狐狸交换了灯笼,他拎在手上,就像小玩意,温故知坐在车裡,此时深夜就只剩下他一個人,沒有酒香,也沒有花香,雀在巢中已睡着,实在是安静的归家路。
温故知写完情书,就迫不及待地要去送给奉先生,他实在等不及,揣着折成狐狸的情书,团圆巷到寄巷要穿過明月照我渠的中游,最后在下游找到。
奉先生早在楼上听到温故知的声音,這时想起這個孩子来就回忆到他在花拢裡跟自己說话,奉先生之前问保姆你觉得温故知是怎么样的人?
保姆以为温故知哪裡惹人生气了,就說了夸人的好话。
安静听完的奉先生沒有任何表示,保姆猜不懂,暗暗地想是不是自己包装過了头,起了反效果?
为此,她小心翼翼了几天,奉先生并沒有怀疑,只是越发坚定温故知是個不省油的灯才对。
他将在花拢裡的温故知撇出去,冷笑——又不是飞不出去的鸟,就算是鸟也该是黑不溜秋的八哥。
“奉先生!”温故知比平时還热络,一上来就问:“您想我嗎?”
奉先生不睬他,甚至也沒看他。
“有事?”
温故知点头,“我来给您送情书的。”
奉先生說是嗎,听到他說情书以及对自己要收到情书這件事沒有特殊的感觉。
“沒有波澜說明您要老了啊。”
奉先生舍得抬眼,“嘴再欠?”
温故知摇头,說:“我给您念念吧。”
他這次识相,只等奉先生的同意,好半晌才等到奉先生捉摸不清的声音。
温故知拆开狐狸,清清嗓子,念道:“奉先生,好久不见,七年不见,您看上去比原来年轻多了,让我一见就想這世界上怎么会有這样年轻的男人,尤其是您的唇,我想把它变成我心裡常含的。今天在送情书的路上,我看见既沒有落下东西,也沒有浓厚的云雾,因此将這枚纸折成狐狸的样子送您。”
他读完了,满心满意又折回去,也沒看奉先生是個什么感想,說我還要送您個东西。
他将狐狸的灯拿出来,“狐狸的灯是好东西,夜裡打上,据說不会迷路,再浓再黑的夜也能照清路,如果迷路的人能得到狐狸的喜歡,它就会提着灯笼给人指路。”
奉先生說我不能收。這样的灯有些贵重,温故知說:“它再贵重能有我的情书贵嗎?我都把最贵重的东西给您了。”
温故知撑着下巴问:“我写得怎么样?”
奉先生不是太想夸他,但温故知一直追着问,還說他自己觉得是写得很好的。
奉先生心想是谁的脸皮這么厚,于是他抬头,眼睛裡的温故知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全黑的,沒有别的颜色,奉先生心想他穿黑是要压下轻佻的五官,但转念一想温故知的五官是不佻的,佻的是脸,骨骼走势是锐利的,佻的是嘴。最后還是得出不是省油的灯的结论。
注意到脸,說明是上了一点心思的,但奉先生让自己的目光在温故知的脸上游离了一圈后,又谨慎地收了回来,沒有再黏答答看一眼躲一眼。
狐狸的灯笼最后還是收下,奉先生让保姆挂到了院子门口,而情书被温故知硬塞进了奉先生的口袋裡。
“奉先生清明节回去祭祖嗎?”
“我們家不在這天祭祖。”
“我們這是要一块去的。”
奉先生问你妈妈?
“是啊。”温故知手指一指,說是在某处的山上。
“奉先生要参加一次嗎?”
“祭祖就不需要了,我是外人。”
温故知笑:“不是啊,是所有人的祭典。在晚上,会有人跳安息的舞,所以我姐姐回来了。”
“奉先生……”温故知问我能稍微過来点嗎?
奉先生抬下巴,让他過来,温故知就過来,坐在地上,极为不知趣地搭在奉先生膝盖上,“晚上的這還沒让您真正看够呢,您看我带您去的,沒一次让您失望過,所以您就抽個時間,一块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都挺满意的?”
“就凭您又沒不让我进门,我這不是都进来好几次了?”
话是骄傲的,都依温故知自己,奉先生想他接近自己,是为了爱,還是为了有個人气。
“你喜歡這座城嗎?”奉先生突然问。
温故知心想說什么傻话呢?
他翻了個白眼,說奉先生怎么问這么沒水准的問題,“怎么不喜歡?我从小在這裡长大,這裡是最好的地方。我這么卖力地介绍,带你去玩,你可别說不喜歡!”
“如果不喜歡呢?”奉先生侧着脸,微微撑着头。
温故知耸肩,一下站起身,抽离得快,站到了门口,回头說:“那奉先生就自己去玩呗。”
奉先生满意地笑了,温故知也笑:“所以奉先生乖乖地喜歡這吧。”
他接下来還說那我回家了,奉先生有空见。
走得既干脆又干净,奉先生坐了会转头叫保姆:“把灯放到我房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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