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狐狸醉酒
不過李誠沒興趣解釋什麼,他的注意力全被面前的一對父女吸引過去了。
卻是沈翠和她爹。
逃出軍營的小姑娘現在氣色不錯,她老爹也取回了快板,兩人正一唱一和,給客人們講一個樵夫和龍王女兒的愛情故事。
沈翠雖然年幼,嗓子卻相當動聽,童聲也別具特色,只跟着快板唱了幾小段,便受到了衆食客的齊聲喝彩。
李誠在角落裏靜靜旁聽,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說起來,就算官兵們都中毒了,那快板也是放在自己身上的,沈翠也是被關在籠子裏的,一人一物能順利迴歸,少不了她的幫忙。
李誠望了眼二樓走廊,笑容又燦爛了那麼一點。
他不想打擾這對父女,悄悄推開門,來到大街上。
因爲實際上睡了超過一天,此刻外面已經是半黑半白,然而街道上依舊人滿爲患,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喜悅。
這是要過節嗎?
話說這個世界都有啥節日來着?
李誠心下好奇,見有幾人扛着米袋經過,便跟在旁邊問:“這位大哥,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嗎?”
那一臉絡腮鬍的漢子哈哈大笑:“城裏的強盜全死了,還有比這更好的日子嗎?”
說完,他又指着背上的米說:“小兄弟,你可曾有東西被搶去軍營嗎?若是有,現在趕快去取,晚了,就被大傢伙搶完了!”
辭別漢子,李誠一時興起,又往軍營方向去,越接近,搬東西的人越多,越是熱火朝天。
雖然偶爾也有因爲搶東西而吵起來的,但大部分人都還是滿意而歸。
楊啓的敗軍駐紮白馬城月餘,從大戶到小民,可以說是公正平等毫無歧視地搶了每一個人。
現在,軍營敞開,人人都可以拿回自己失去的財物,雖然覆水難收,數量不如當初被搶走的多,但總還稱得上否極泰來。
李誠瞧見人羣中還有幾個衙役打扮的,正在搬運官兵屍體,便走上前試探:
“這位差爺,百姓搬空軍營,你們大人那沒說法嗎?”
一個衙役瞧李誠面善,打了個哈哈道:“說法?姓楊的進城後囂張跋扈,上頭那些老爺也受了不少氣呢……再說,這時候誰攔誰捱打,我們又不傻?我們還想一會兒也進去搶呢。”
李誠又指着屍體問:“你們知道是誰幹的嗎?所有的官兵都死了?”
“我們哪知道誰幹的,見過兇手的都躺闆闆哩……而且誰幹的無所謂,反正我們肯定惹不起……”
衙役摸了摸下巴,又說:“倒也不是所有大頭兵都死了,我聽說有幾個平時不打人,喫飯還給錢的,讓路過的同鄉送去醫館,保住命了。”
李誠回憶起昨天中毒的體驗,感覺那藥的毒性確實不算猛烈——畢竟要下在酒裏毒倒上千人,分到每個人頭上的肯定不多,中毒者若是能得到他人及時營救,活下來的希望還是有的。
但惡貫滿盈的人,肯定沒這待遇。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一準確率飄忽不定的老話,在此刻的白馬城成了真。
雖然本質上也還是魔教中人同門相殘的結果……
不過,嘿,倒也不壞。
李誠轉身,往城門口走去。
路上見到一個臉上纏着帶血白布的老商人,站在名爲醉花樓的酒樓門口,對來往路人高喊:
“各位父老鄉親!老天爺有眼啊,叫惡人伏誅,讓我拿回了半生積蓄!我這輩子頭一回如此高興!今天不爲別的,就是慶祝,請各位在這醉花樓免費喝酒喫菜!”
“好!老先生大氣!”
“哈哈哈,好日子是該配好酒!”
路邊之人一個個涌進酒樓。
李誠往城門口一張望,發現天色已晚,再無車馬啓程,便也就絕了今夜出城的念頭,轉過身,混入人羣中。
既然能免費喫喫喝喝,那不如就輕鬆一下吧。
他找個角落坐下,管小二要了兩杯酒,嘗一口,發覺是米酒,度數不高,還有點甜絲絲的,於是直接要來一罈,全當飲料來喝。不一會兒,沈翠父女倆也來醉花樓說快板了,又過了一會兒,兩隊舞獅子的在酒樓外敲鑼打鼓起來,最後,附近的商鋪不但打起燈籠,甚至取出來幾串鞭炮在街上放。
夜色愈濃,身邊人卻越聚越多,把酒言歡,氣氛也越來越熱烈,平日裏的習慣於秩序此刻都蕩然無存。
快樂是會傳染的。
尤其是當你知道,他人的快樂中,藏着你一份功績的時候。
李誠微醺之下,恍惚間以爲自己回到了前世的孤兒院,變回了那個流鼻涕的娃娃,正和阿姨與其他小朋友們一起,滿懷期待與激動,熱熱鬧鬧過新年。
說起來,好久沒認真過個節了啊……
前世李誠離了孤兒院後,每逢佳節,若是有幸沒加班,他多半也只會一個人在出租屋中玩遊戲或刷視頻而已……
畢竟是原子化的快節奏社會嘛,何況他又是孤兒……
半個時辰過去,前面沈翠剛又唱完一曲。
空擋裏,四周醉了的酒客們自發地高唱民歌,什麼調子都有,什麼俗詞兒都有,匯聚成一股亂七八糟卻又興高采烈的洪流,反覆席捲整個酒樓。
李誠已是半夢半醒間,忽然想起了前世龍叔的一首歌,便也跟着哼起來,把自己的酣暢,融入到衆人的酣暢中。
“我顛顛又倒倒~好比浪濤,有萬種的委屈~付之一笑!我一下低我一下高,搖搖晃晃不肯倒,酒裏乾坤我最知道~~
江湖中闖名號~從來不用刀!千斤的重擔~我一肩挑!不喊冤也不求饒,對情意我肯彎腰,醉中仙好漢一條~~”
“……公子?”
此時,沈翠的老爹認出了李誠,正想拜謝之前高價租快板的恩情,卻看李誠已經微微眯眼,不太應人了。
沈翠聽着李誠哼歌,不由得掩嘴笑道:“這位哥哥可真是個妙人,尋常的俊雅公子,要麼自稱少俠劍仙,要麼自稱文人雅士,哪有自稱好漢的~”
“哈~”
李誠忽地一笑,低聲吟了幾句詞:
“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哎喲,公子,您這詞寫得真好……”
沈翠老爹最後的幾句誇獎話,李誠已經聽不見了。
他只覺耳邊所有的聲音都凝聚成了滿堂的歡笑,眼前一切的事物都模糊成了喜慶的彩斑,又漸漸朦朧,漸漸遠去,被醉意揉碎成了回憶的飄絮,融化在潮水般涌來的夢裏。
終於,小狐狸醉倒了。
……
隱隱約約中,李誠感到自己被人抱起,但他野獸的直覺並未報警,反而告知一切安全,他也就沒有醒來。
不知幾個時辰過去。
忽地身子顛簸了一下,李誠驚醒,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馬車上。
正午的太陽光透過側面的車簾,將他半張臉烤得發燙。
他正疑惑時,前面簾子被掀開,白鬍子的車伕笑着對他說:“公子,中午好啊。”
“啊,好……我是怎麼上了你的車的?”
“一位聲音比鈴鐺還好聽的姑娘、送你到我這兒的,要我把你帶去南邊,還付了我兩倍車費呢……對了,她說有留信給你,不過我沒瞧見。”
說完,車伕轉過頭,繼續趕馬。
李誠眉頭一挑,往懷裏摸了摸,取出一封還帶着馨香的信來。
只見上面寫:
【小狐狸,你醉酒後的模樣也很好玩呢,奴家都要上癮了~不過下次別再喝醉了,死了一個千戶和上千官兵,朝廷必然派遣斬妖司的鷹犬來調查,你還是快點離開白馬城爲好。】
呃,這是陳友曦寫的?
她在關心我?
那妖女轉性了?
呵,女人,太善變了。
李誠撇撇嘴,將信封收了起來。
探頭出馬車,見外面是遍地青草的山坡,微風吹拂,野草搖擺,好似一道接一道的浪濤,奔流向無盡的遠方。
“十萬大山,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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