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天意如刀(幻境/C)
新開的荒地在魔城西北隅,長年空曠無人,眼下卻熱鬧非凡,遠遠望去已是天翻地覆的,乾裂的地面蒙了層青絨,秧苗插得錯落有致,這主要歸功於田間勞作的男男女女,他們各自換了新衣,勉強遮掩了和腳下土地一樣乾瘦的身板,然而擡起臉來,也比從前有了生氣。
他們笑着看向不遠處,綠綺的崩潰聽起來有點陰陽怪氣:
“我的少尊主!綠蘿是長在水裏、陽光裏、溫暖環境裏的、嬌貴的綠色植物!沒人拿綠蘿來肥田!我只能把地吸得乾乾的,嘎嘣脆的那種!讓我種地適得其反!而且插秧我也幫不上忙,我和稻子不是一個品種,它不歸我管,讓長也不長的!”
沈劭不以爲意地瞟了她一眼:
“你是妖修,草木成精,能收自然能放,不然就是本事不到家,快點幹,這是修行的一部分。”
綠綺臉色綠的表裏如一,絕望地把頭一歪,看見左邊整地的厲情恨不得把臉貼在地上,右邊揮鋤的蠻莽也目不斜視,她的處境孤立無援。
比起她,厲情真是農活的老把式,據說她入道前就是村婦,十幾年沒出過村子的那種,而且因爲長得異常高大,家裏就把她當男人使喚,七八歲就成了村裏不可或缺的勞動力,三兩個男人都輕易趕不上她。
剛剛點點燿主動下場要幫她,還被一巴掌山扇到旁邊,現正端着紙筆站在田埂上裝出一派道骨仙風,綠綺看了都替他覺得自作多情,但——
有厲情在側,作爲魔宮唯二的女丁,她可謂毫無競爭力,對上沈劭的眼睛,又看見裏面幾乎可以溢出來的嫌棄,她冷冷一扯嘴角:
“那少尊主在這又是幹什麼來的?”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沈劭把手往後一背,理直氣壯:“監工。”
厲情只有沈劭出聲的時候纔會豎起耳朵,聽他這麼說,擡起頭問:“整完這幾畝地就可以說你的修煉法門了?”
綠綺和點燿嗤之以鼻——
一根蘿蔔在驢子面前吊了十年,再蠢的驢也該知道蘿蔔的惡意了,只有這傻姑娘連驢子的智商也沒有。
沈劭摸了摸下巴,深沉道:
“寧心精神,抱元守一,專氣致柔,蕩除塵垢,洞徹內心。”
周圍人聽得一愣,回味片刻,氣道:“這不是最基本的引氣歸田的法門嗎?”
沈劭任性地閉了嘴,表情高深莫測,卻突然一轉頭,朝不遠處露出燦爛的笑。
就跟狗崽子見了主人似的——綠綺不由腹誹。
只見田疇地壟間緩緩走來一隊人,領頭的一身刻銀玄色長袍,如水的面緞在空中翻出柔波,面容俊朗,高大挺拔,步子不徐不緩,自有一派雍容氣度,他見着沈劭,也跟着彎起嘴角,就好像天邊帶勾的彎月,溫柔中帶着鋒利。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沈劭哧的一下原地消失,再出現已經是戎克跟前:
“師尊!”他的恭敬中難掩熱情,老屠很懂事地又落了一步在戎克身後,跟兩人隔開距離,想起前些天他倆突發奇想的婚禮,表情就變得乾巴,但顯然也意識到這種情況下沒人在乎他的反應。
戎克伸手幫他撥開鬢邊掃落的髮絲,問道:“進度怎樣?”
沈劭三言兩語交代情況,大抵不過擴大陣法、規劃田疇、開闢荒土、引水入田、育苗插秧,興建房屋,他負責統籌,實際幹活的是魔宮一衆干將,幾天下來這些聲名赫赫的魔修都累的面有菜色,還被管事的譏諷修爲不到家,差點拖了後腿。
這人嫌狗棄的性子也不知什麼時候養成的,無怪是人都覺得沈劭就一張臉討喜,可偏偏這樣的人有時候格外殷勤。
他說着說着突然解開外袍,在手上一抖,就要給戎克罩上,戎克愣了下,沒躲,只笑問:
“做什麼?”
“你穿的太少了。”
沈劭矜持又含蓄,其實他穿的也不多,修者不懼寒暑,何況兩人穿的都是法衣,更是水火不侵,但他衣襟鑲了一圈白貂絨,軟和又漂亮,這東西圈着師尊會更好看——
戎克從他面上讀出佔有慾,忍不住笑罵:“多事。”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徒弟恨不得大張旗鼓宣告天下他們在一起了,可又覺得扯嗓子大吼大叫掉價,只得從些旁門左道入手,恨不得在戎克衣服上繡上“沈劭專屬,閒人勿近”的字樣。
沈劭抿嘴笑笑,湊過去小聲說着什麼,周圍人自覺退散,該幹什麼幹什麼,沈劭得寸進丈,壓着他進了不遠處的棠花林,在其中花開最盛的樹下站定,默不作聲地把脣貼上去。
戎克含笑垂眸,慢條斯理地和他交換口水,一吻罷,滿是慵懶地問道:
“不是在說桐山的事?”
“桐山哪有我親你重要。”沈劭盯着他微紅的眼角,想起前夜的曼妙,嗓音不禁喑啞,忍不住又探出舌尖撥弄他豐潤的脣瓣,腰貼着腰,感受彼此炙熱的形狀。
戎克微微睜大眼,下體一酸,險些軟了腿,在即將擦槍走火之際推開徒弟,磨着後槽牙佯怒:“瘋了你?要在這?”
沈劭委屈巴巴地停下來,只得繼續之前的話題:
“桐山弟子基本已經離開桐山,整座山跟死了一樣,具體情況還沒人能說得清,但桐山那位有望飛昇的老祖沒有出面,也不知活着沒。”
“那位老祖我見過,真死了的話不至於不聲不響...”戎克眼露遲疑,“其他門派什麼反應?”
沈劭圈着他的腰靠在樹上,漠不關心地說:“大概...沒反應過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算了,我去找老屠。”戎克踢了踢他的小腿,白了他一眼,叫他讓開路。
“孽力反噬,天要亡他,誰擋得住?”沈劭討饒地摟住他,見他眉心微蹙,立馬信誓旦旦,“我去查,馬上就去,死了多少人,怎麼死的,立刻查出來!”
戎克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還有這事的影響,一日之內盡滅一門,是前所未有的事,太快了,我們得提防仙門各派的舉動。”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豈可活?沈劭不以爲然,這事出來後各家自顧不暇,不抓緊檢查自己屁股乾不乾淨還能幹嘛?想是這麼想,但他表面沒有絲毫忤逆,仍軟着聲,拖長腔,又沙又啞地應好。
戎克嘆了口氣,被他磨得沒脾氣,八十八歲的小徒弟果然是個愣頭青,他所能想象到的修真界的腌臢不外乎土蛋村裏的一切,他還沒見過被逼急了的名門正派能下作到什麼程度,然而他一個作師父的,由衷希望他不用見識這種事情。
桐山的草木一夜枯萎,鳥獸蟲魚無影無聲,方圓十里生機盡絕,死亡像一場烈性瘟疫,以桐山爲起點,向南洲蔓延。
倖存的桐山弟子投奔蒼月時,蒼月山門沒有絲毫準備,只本着一衣帶水之誼大敞仙門,接納了自稱遭受妖獸攻擊的兄弟門派。
黎譜不是第一個察覺不對勁的,可沒人敢說,他也一樣,只有他和月北離心知桐山之難的緣由。
可黎譜不似月北離,沒有坐鎮山巔發號施令的權力,他和許多底層弟子一樣忙的團團轉,是慘烈“天譴”的最直觀見證者之一。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黎師弟,拿三株鎮魂草。”
黎譜來不及抹一抹滿頭的汗,才從藥廬出來又鑽回去,嘴裏應着是,跑得像風一樣,火急火燎地拿了三株鎮魂草出來,就差點被迎面襲來的勁風掀倒在地。
“鎮住他!!”滿院劍廬的弟子如臨大敵,扎眼結成劍陣,一時光芒大作,巨大的金光鐵索從八角竄出,化作悍蟒纏住中間的人。
黎譜望去,一聲淒厲至極的嘶吼過去,金光纏繞的地方留下一灘紅白相間的爛泥,他清晰地看見其間還在抽搐的肉塊上斷裂的纖維,喉嚨發癢,欲嘔不嘔,木然看向劍廬的師兄弟們,大家面色冰寒,別開頭,冷聲道:
“第十八個。”
莫名其妙發狂,毫無徵兆爆體而亡的,已經十八個了。
除開這十八個倒黴蛋,更多人受了輕重程度不一的傷,和顏修秦的情況一樣,不知緣由,沒有波動,就像天生就該如此。
黎譜曾眼睜睜看着一個正和他說話的桐山弟子下巴掉下來,當時還反應不過來,下意識伸手去接,手上捧住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溫熱的血液噴在臉上,那人想尖叫,但失去舌頭和一整個下巴的他也失去了這個能力。
尖叫的人是黎譜。
他穿越前曾看過的一部電影,叫《死神來了》,桐山的情況比死神來了更可怕,死神製造意外,但意外起碼還有跡可循,可桐山的死亡不是,那是一股無聲的偉力,以近乎溫柔的姿態降臨在某個人身上,不容躲避,不容質疑,不容討價還價,除了承受,人一無所能。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當時黎譜在那攤血肉前呆立良久,他知道和自己一樣不過築基修爲,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普通弟子,就算有錯,又何以至此?
狗屁天譴,法律都知道要量刑,老天不知道嗎?
人說蒼天有眼,可如果說是天罰,這未免也太不公平。
他暗暗攥緊拳頭,鐵青着臉把地上的殘骸收拾乾淨,把沾血的鎮魂草遞給師兄——鬱芙,月北離的前任心上人,他拿來當擋箭牌的天才弟子。
那是他還琢磨過回來以後要怎麼跟鬱芙串通一氣,現在這煩惱徹底消失了。
“別看了...”鬱芙黯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山巔的方向,秀麗的眉眼間全是陰霾。
“爲什麼?”黎譜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他們是無辜的。”
“誰知道呢?”鬱芙悲天憫人地嘆了口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桐山發生了什麼,長老一夜之間全部失蹤,死活不知,你也看到他們這樣的狀態,跟傻了一樣.....師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不準調查...”
“我知道...”黎譜低着頭,聲音嘶啞。
“是,我知道...你知道什麼?”鬱芙正想如往常一樣順嘴安撫,卻猛地愣住。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我知道桐山發生了什麼,”黎譜深吸一口氣,“我要見掌門。”
和他一樣要見掌門的還有月北離和顏修秦,應該說月北離作陪,顏修秦覲見。
他僥倖沒死,還接上了舌頭,只是一動就會流血,大半張臉上有火燎過的痕跡,模樣跟地底爬出來的惡鬼差不多,月北離嫌惡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但當時岷山腳下那批人除了桐芸無一生還,似乎已經是某種證據,這人向來狠辣,不守規矩行爲肆意,比魔修還魔修,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如此忌憚他,忌憚到當初
月北離止住思緒,暗暗吐了口長氣,見掌門沒用,蒼月真正做得了主的是凌雲老祖,所以掌門命他陪同,比起掌門這個虛職,老祖明顯更看重這個小弟子。
老祖終年隱居,沒有現身,只出了一道神念,顏修秦跪在地上,態度恭敬,沒有一絲跋扈的影子,還事無鉅細地說了功德金童的事,屬於凌雲老祖的神念越發凝實——月北離神色陰沉,他知道老祖會動心,應該說不得不動心,一個鬼僕算不得什麼,但一套功德轉嫁之法值得一切。
桐山前車在前,蒼月無法坐以待斃,大家都是快餓死的狗,沒有資格拒絕一根肉骨頭。
“你到後山來。”虛空裏傳來一個聲音,顏修秦頓時一喜,那聲音又道,“小月也跟着。”
他的喜色僵住,瞥了眼旁邊的蒼月首徒,兩人對視一眼,都笑的滴水不漏。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些尚不在沈劭的考慮範圍內。
勞他煩心的事情多如牛毛,春種秋收、人間法度、人修衝突......以及師尊暗自隱忍的不安——
他知道解決這不安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就是殺到南洲,踐行自己的諾言盡滅仙修十門——現在是九門。
奈何實力層面的差距桎梏了他,只得呆在老巢老老實實努力發育,所以
“師尊...”沈劭攔住已經走到魔宮門口的戎克。
戎克黑着一張臉,沒個好氣:“幹嘛?”
“雙修...”沈劭眼皮下垂,自然流露出一股可憐勁,活像只被拋棄的獸崽。
但戎克知道這人的刁滑和狠勁,開了雙修的葷就不思進取,活沒幹完就知道上牀,功也不練了,覺也不睡了,恨不得生在牀上長在牀上,順便把他也釘在牀上,他倆要是個凡胎,這會兒早被情事掏空身子。
“不修。”所以他很乾脆地拒絕了他,並擡腳往旁邊一拐,打算繞開。
沈劭跟牛皮糖似的黏上來,緊張兮兮地問:“是我哪裏做的不好,弄疼你了?弄得你不舒服了嗎?我太用力了?還是...”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戎克髮根直豎,立馬捂住他的嘴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舒了口氣,繼而換上一張凶神惡煞的臉:“胡說什麼呢?”
然而掌心卻被舔了舔,溼熱的觸感一路爬到心尖,他忍不住一顫,倏地縮回手,熱氣從下往上竄,乾咳一聲,壓着羞恥重複了遍問題:“說什麼呢?”
沈劭眯着眼,不以爲恥還咄咄逼人:“我弄得師尊不舒服嗎?”
戎克覺得——如果自己有一天英年早逝了,一定是被這個徒弟氣的,他長嘆一聲,翻了個白眼:
“你腦子裏能不能想點別的事?”
“這是正經事。”沈劭不依不饒,他的想法很簡單,平時自己也沒專門修煉過修爲就蹭蹭往上漲,如今有了能看的功法,可不得往死裏練,何況這功法對戎克的效用更大,眼瞅着禁錮他小一百年的修爲瓶頸都開始鬆動,再下去破境分神也指日可待。
“...雙修不是不好,可也得量力...”戎克一臉糾結,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修真界的常識,捷徑終究是不是正道,雖然對修爲無礙,但影響道心,但對面不讓他解釋,才遞出一個話茬,沈劭就接嘴:
“我量力的啊,我還沒盡力。”
戎克臉一黑,伸手推他:“我盡力了。”
“師尊...”沈劭陪着好,張開胳膊把他圈在懷裏,啞着聲賣可憐,“我就是覺得...你的心魔好一點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雙修有這功效可謂意外之喜,戎克自己都沒有發現這些日子他安眠的時間越來越長,眉心的鬱結也慢慢散去,沈劭恨不得下一秒他就把以前所有糟心事忘乾淨。
戎克沉默片刻:“所以是爲了我...”
“纔不是,我就是喜歡和師尊歡好。”沈劭湊過去吻他,收緊雙臂,手滑到腰臀,曖昧地摩挲,
“而且我也沒有不努力修煉,應該說我第一次這麼努力修煉。”
戎克差點就從他一臉義正辭嚴中捕捉到點什麼以前錯漏的信息,但在腰腹徘徊的手把他的思緒扯飛,事實證明,一個正經人試圖在不正經人面前講正經終會失敗,被半抱半拽回寢殿的最後時刻他自暴自棄地想:
愛咋咋地吧,他已經盡了做師父的本分了。
然後就是一個極致纏綿繾綣的深吻,像是爲了證明自己有努力的決心,沈劭把自己不知從哪學來的技巧全施展了出來。
戎克被他的熱情堵得險些窒息,口腔裏的舌頭遊蛇一樣逡巡,麻癢的風暴席捲大腦,等暈乎乎地被放開,身體已經被死死壓在軟塌上,剛剛肆虐口腔的脣舌正叼着衣襟的盤口把它頂出繩圈,微涼的空氣灌入裏衣,胸口激盪的熱度被稍稍壓制,戎克輕輕推了推沈劭的腦袋,眼中閃過瀲灩的水色。
“就這一次。”他的聲音又沙又軟,從腔調到內容都透露着妥協。
沈劭笑的兩眼彎彎,叼着釦子的嘴含含糊糊吐出迴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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