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區區爐鼎

作者:這個馬甲厚厚的
“也沒有很疼。”

  戎克藉着沈劭的手坐起來,話還沒落地,一陣假性宮縮襲來,頓時臉色煞白,長嘶一聲,五指陷進肚皮。

  沈劭心疼地幫他揉肚子,膨隆的肚子在掌心底下一陣陣發硬,這時候戎克就會喘的很辛苦,但捱過這陣疼,又會沒個正型地嘲笑他窮緊張,好像剛剛痛的臉色發白的不是自己。

  “走了,不是還要盯着蒼月嗎?”

  小徒弟油鹽不進,戎克也很無奈。

  他一時半會兒生不下來,守在這瞎耽誤工夫,而且已經有充分的證據表明凌雲那老頭把手伸到城裏了,現在是他出不去,若能出去,他一準把那倆請到魔宮仔細招待。

  沈劭充耳不聞,只把爐火撥得更旺了些,一旁是碼好的產具,他又一遍輕點一切,模樣虔誠,好像眼前冰冷的器具是某種倚仗,會在接下去的混亂中救他於水火。

  戎克感到頭疼,才揉了揉額角,下一秒就有幾根微涼的手指幫他揉摁太陽穴。

  這小子愈發油鹽不進了,連他的話也敢晾,戎克蹙起眉,打開他的手:

  “聽到沒有?”

  “啊?”沈劭裝傻充愣。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過來。”他招招手,沈劭順從繞到前面,一過來就被按住脖子,腦袋砰的一下撞在他胸口,哺乳期的胸脯經不起衝撞,戎克一聲悶哼,沈劭驚慌地擡起頭:

  “師尊!”

  戎克緩了一會兒,把手遞給他:

  “扶一把,我們去看看。”

  “就兩個跳樑小醜有必要?”沈劭哭笑不得,屋外大雪,寒氣逼人,這時候出去找罪受呢?

  “還不是因爲你不肯去,自然得我去。”

  戎克斜他一眼,挑起眉,擡起雙臂要他過來更衣:

  “我這兩天又生不下來,不如多走走,你不是也讓我多走走嗎?”

  “我可沒說要走這麼遠。”沈劭滿臉糾結,護着他的腰把他從榻上扶起來,戎克指着架子上的墨色鶴氅:

  “拿那件。”

  “這件太寬了,裏面得穿厚實點。”沈劭先取一件夾襖,戎克微微躲了躲,撇嘴: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小了。”

  “不小。”

  夾襖在他手上一抖,生生大了個尺寸,正好能把他渾圓的肚子兜住。

  戎克強忍他老媽子一樣的碎念,任由他把自己捆成一隻糉子,然後借他的手站起身,慢吞吞地往門口挪。

  “今日大雪,他們又沒什麼動作,還在屋裏舂米呢,我保證看守的人片刻沒眨眼,有什麼動靜我們能第一時間知道,所以...”

  師尊成功被他裝點成臃腫不便的樣子,沈劭握起他圓軟了些的腕子,瞥到那大的嚇人的肚子仍膽戰心驚,放輕聲音:

  “咱去高坡賞梅如何,綠綺說開的可好了。”

  地方不遠,就在門外,要是有什麼意外他們一瞬就能回來。

  沈劭計劃得當,一邊把幾乎榨乾月北離兩人的舂米工作描述的無趣至極,一邊把高坡紅梅說的綺麗無比,好像這就可以打消他的心血來潮。

  好像這真是他的心血來潮。

  戎克停在門口,望着屋外日日紛飛的大雪,嘆道: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劭兒,他們是因爲相信你,相信我,纔來這個地方的。”

  哪日無飛雪,哪日梅不開,這纔是可以擇日去的娛樂,他別過頭看沈劭:

  “你應該對他們更上點心。”

  沈劭抿嘴不說話,他沒有不上心...只是,他就是偏心的厲害,心裏的天平一側放着戎克的安危,一側放着他的喜樂,至於天下?

  天下在戎克的喜樂裏,是一塊砝碼,被他同樣珍惜,但——就只是一塊砝碼。

  兩人心知肚明,只是眼下時節特殊,魔將傾巢而出,律法建設在全城如火如荼,凌雲卻如一團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上空。

  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戎克其實也身心俱疲,有時候也忍不住想神不知鬼不覺一把,但法度不容神鬼,哪能自己打自己的臉。

  他又站了一會兒,便覺得肚子壓得胯骨疼痛,不由往旁邊靠了靠,把更多重量分給沈劭,對親自去看看的決定也生出一絲猶豫。

  奈何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嘴比精鋼石硬,就硬撐着邁過門檻,動作遲鈍得像只學走路的鴨子。

  沈劭看他動作艱難,疼在心裏,攙着他好聲好氣妥協:

  “我去我去,我去行吧。”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您就好好歇着,您明知道自己一動我這心肝就跟着顫...”

  他的哀怨餘音繞樑,聽得戎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噁心不死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我...”沈劭叫屈,雪地裏鑽出的兩顆蘿蔔打斷了他——

  “少尊主少尊主,大事不好了!”

  蘿蔔是辰星堂裏出來的專業探子,綠綺親自調教,平日都縮在地裏,往叢裏一躲就是完美的遮掩。

  這回他們是監控前哨,雖然沒有什麼戰鬥力,但消息傳遞的速度奇絕。

  “怎麼不好了?”

  好的不靈壞的靈,他前腳纔跟戎克拍胸脯說不會有事,後腳就來打他的嘴巴子,沈劭有些掛不住。

  蘿蔔精有點不好,草木腦袋裏裝不住事兒,成天大驚小怪,已經謊報過幾次軍情,差點沒被沈劭切片給醃了。

  “城南...”一隻蘿蔔細聲細氣地說。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南城...”另一隻蘿蔔脆生脆氣地矯正他,“那個地方叫南城,輿圖上寫了。”

  “南城不就是城南嗎?”

  “所以城南叫南城!”

  “行了行了行了!”沈劭打斷他倆弱智的對話,深吸一口氣,“不好在哪?”

  “喫人,有人在南城,喫人!”兩隻蘿蔔齊聲道。

  小蘿蔔們把自己種在囚禁月北離和齊菁孤的城南小院裏,長得鬱鬱蔥蔥,蘿蔔秧子一茬連一茬,都快長進屋裏了。

  他們日夜輪班,只要裏面的動靜稍停,就會通知不遠處的城衛過來查看。

  這也是月北離覺得自己可能折在一臺舂米的破法器跟前的原因。

  聽說東洲也有罰奴隸舂米的苦役,但再牛馬的奴隸肯定也沒他們慘悽。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月北離仇恨地盯着那柄木錐,轉而仇恨地盯着毫無怨言的齊菁孤。

  這種仇恨並非無由來。

  齊菁孤跟怨聲載道的自己比起來太過乖覺,任勞任怨,以至於城衛每次來都得將他倆對比一番,姓齊的是個應該被提前釋放的模範囚徒,而他則是不服管教被無期徒刑的反面案例。

  理智知道不應該做這種對比,也知道真正的禍首是誰,但日復一日的磋磨,野草在心田瘋長,他憎恨一切,門口的蘿蔔、下個不停的雪、偶爾的陽光、往來吆喝的人、遠在南洲的老祖和師父、早被帶走的師弟、這間屋子快入土的屋主、他家養的叫個不停的老狗

  唯有他格格不入,在這裏腐爛發臭,他恨一切,一切的一切。

  然後不知道哪天,平靜又滿載生機的一切被打破,這個角落發生了暴亂。

  月背離先聽到一個老女人的尖叫,繼而是他家的貓狗雞鴨...恐慌如潮水一樣四面八方蔓延開,村子沸騰了,男女老少,歇斯底里的叫喊讓他瀕臨死寂的心重新活了過來,他衝到窗口,發現齊菁孤比他更快——

  這人像個耗盡發條動力的木偶,呆呆地杵在窗邊,望着窗外的混亂若有所思。

  “滾開。”長日的勞作損害了他的嗓子,月北離沙啞的嗓音透着天之驕子絕不會有的兇狠。

  齊菁孤木木地轉過頭,啊了一聲,沒有下文。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門口的蘿蔔精全沒了影,希望是被暴亂的人羣揪了去下鍋——月北離無不惡意地揣測到。

  空氣中彌散着血腥氣,源頭未知,一個壯漢叼着一條血糊糊的東西從拐角衝出來,被趕來的城衛鎮住,衆人這纔看清他嘴裏血肉模糊的,是一條孩童的臂膀。

  “喫,喫人了!”

  “阿大,我的阿大啊!!啊啊啊!”

  “中邪了!肯定是中邪了!!”

  “是城主府幹的!前兩天老李還好好的,就是要了城主府的冰片才變成這樣,就是城主府!魔修拿活人煉器,都這樣的,就是他們!”

  “對,這是活屍!老李頭被煉成活屍了!”

  整條街被這種聲音轟炸。

  隸屬城主府的城衛飛一樣在人羣裏尋找說話的人,但人羣的七嘴八舌匯聚成的泥濘污濁遮蔽了一切,並不是所有人都信,但嗓門大的總是更搶眼,三言兩語下來,城內魔修拿活人煉器的消息彷彿坐實。

  後來點燿、黎譜一行撞上的就是這片混亂。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食人者被壓在地上,但暴亂仍在擴大,亂糟糟的人羣裏又竄出幾個暴徒,像餓極了的野獸撕掉人皮,屈服於獸性朝左右移動的鮮肉撲去——

  獵物慘叫,竄逃,跌倒像急涌的浪,人命是被踏碎的浪花,倏忽間沒了影。

  這種混亂讓黎譜呆滯,但這不是他第一次身處混亂,他對修界人命如草芥的認識已足夠深刻,但魔城的有序讓他忘了這一點。

  這座城是高壓下沉寂的火藥桶,魔修比仙修更爲恐怖。

  仙修尚且畏懼天道,魔修卻敢稍不順意就屠滅一國一城,死亡近在眼前,因死亡而起的瘋狂全不下於因貪慾而起的猖獗,他們是瘋的。

  他在一個瘋人窩裏,瘋病是會傳染的,他呼吸着空氣裏瘋狂的氣味,腿肚子一陣陣發軟,好歹一個仙修,竟被凡人推來攘去,險些栽倒在地。

  還好熒惑堂雷霆手段,局面被點燿控制住,新竄出的兇徒很快被制住,黎譜在人堆裏面前穩住身體,就看見點燿緊繃的側臉,透着從未見過的嚴厲:

  “怎麼回事?”

  “堂主,好像是毒。”手下簡單探查後回稟道。

  “中毒全是凡人?”點燿掃了眼人羣,剛剛還大嗓門的幾個人變成了啞巴。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還未發現修者。”

  所以的確有可能是一場修者針對凡人的攻擊,是因爲不滿名符制度嗎?

  “查。”點燿言簡意賅,“把這個村控起來,村民疏散開,學堂停課,把孩子接回來,男女老少所有人呆在家裏不準外出,等查出結果再行通報。”

  “大,大人...”一個聲音怯怯的地響起,“敢問大人要查多久,家裏的地...不能一直荒着啊...”

  點燿看向他,那人在他的視線中蜷起身子,堆出卑微討好的笑,看上去老實巴交,若是在別處他還不敢發問,但當初入城的時候恰好是點燿對接,他壯着膽子搭過幾句話,總覺得這位大人是親善的。

  “現在沒法給個準數,但以三天爲限,若三天還沒結果,各位家裏的田城主府會照料,不必擔心。”

  三天不長不短,還在接受範圍內,得了交代人羣便要散。

  死個把個人還不足以動搖城主府的地位,人相食的事情過往並不算罕見,只是事發突然,衝擊過大,混亂一陣,有了主心骨,擔心的事情有了着落,便也定下來,沒有黎普想的那麼可怕。

  眼見情況即將好轉,變故陡生。

  齊菁孤兩人瞪着窗外,人潮裏接二連三出現倒下的人,像是中風,在地上抽搐一陣,爬起來就是噬人的野獸。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名...城主...名符..”野獸嘴裏嚷嚷着支離破碎的字眼。

  其他人不想的,但“城主府拿活人煉器”的念頭如鬼魅一樣鑽入腦海,他們慌了,無措地扒拉身上的衣服,想找到那枚已經消失在體內的冰片——那的確是這些日子他們唯一接觸過的異物。

  點燿臉色更難看,勉強制服新出現的兇徒,眼前呼啦啦就跪了一片,還邦邦磕頭哀求:

  “大人可憐則個,家裏還有三個孩子要養。”

  “大人,仙長大人...可憐可憐,家裏四五張嘴要喫飯,小人一身賤肉,怕髒了仙長法寶...”

  “仙長慈悲...”

  “仙長..仙長...”

  張嘴閉嘴仙長,這些人還沒意識到這是座魔城,魔怔地認準事情是城主府幹的,而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地求饒。

  點燿臉上直冒黑氣,說背後沒有推手,他絕不相信。

  可當務之急是弄清什麼毒、哪來的?是不規矩的魔修還是潛伏的仙修?怎麼蔓延的?有多少人染了這東西?染了的人還能活嗎?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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