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書房裏,杜蘭馨咬着一支菸,斜靠在書櫃上,媚眼如絲地望着容嘉上。
容嘉上喝了一口白蘭地,掃了她一眼,“什麼怎麼了?”
“從來不搭理我的,卻突然來招惹我。容大少爺發現了什麼新玩法了?”杜蘭馨塗着鮮紅指甲油的手指戳了戳容嘉上的胸膛。男人胸肌堅硬結實,手感極佳。杜蘭馨有些愛不釋手。
“是你家老頭子給你下了死命令了?還是你突然喜歡上我了?”
“喜歡?”容嘉上嗤笑,揮開了杜蘭馨的手,“難道你喜歡我?”
“我可以試試看。”杜蘭馨笑着湊近,凝視着容嘉上的雙眼,“聯姻不過如此,你至少模樣好,氣味乾淨,比那些抽大煙的小開好許多。”
容嘉上淡漠地注視着她豔麗的面容,“你覺得這樣的婚姻有意思?你們女人不是最想追求自由和真愛的麼?”
杜蘭馨一聲嗤笑,吸了一口煙,“那都是我十六七歲時玩的把戲了,別把我當你那兩個小丫頭妹子。我是早就看清了,所謂的自由,不過是脫離了家庭,出去喫糠咽菜地受苦。所謂的愛情,不過是一時激情衝暈了頭腦,錯把青春短暫的衝動當作了永恆。我的真愛,是富足安定的生活,是珠寶香水,是茶舞會,是浪漫的情人。”
她伸手摸了摸容嘉上英俊的臉:“如果是你的話,最後一項可以劃掉。”
容嘉上不以爲然地一笑:“誰知道你現在的想法能不能持續一輩子。”
“那你又是什麼想法?”杜蘭馨道,“我知道你在重慶有過一個女朋友的,她好像出身不大好,令尊不同意你們來往。有傳言,你是爲了她才拖延着不畢業?”
容嘉上冷眼看着她沒說話。
杜蘭馨嘖嘖地笑:“我們容大少爺原來是個癡情人。也不對,真癡情,如今不也乖乖回來聯姻了?不過你放心,我不鄙夷你。我們倆做個約定如何?”
容嘉上挑眉,洗耳恭聽。
杜蘭馨說:“我們如果結婚,我會給你生兒子。如果我生不出,也會幫你納兩個美妾。你知道我不會是爭風喫醋的女人。你要是想和重慶那位小姐再續前緣,納妾也好,置小公館也罷,我都不會管。同樣,你也不要管我的事。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會低調。畢竟,咱們這樣的人家,面子往往是第一大事。”
容嘉上聽完,不禁哂笑:“你這還是認真了?我以爲你覺得我是個廢柴。”
杜蘭馨摁滅了煙,飽滿嘴脣在容嘉上的脣角輕輕吻了吻,嗓音低啞迷人,猶如美杜莎的誘惑。
“廢柴不廢柴,試了才知道。”
她將容嘉上一把推到書桌邊,柔軟窈窕的身軀就像一尾魚,緊貼着男人的身軀,面孔湊近。一股濃郁的香氣薰得容嘉上微微皺眉。
兩人湊得太近,近到容嘉上可以清晰地看見杜蘭馨有些暈染的眼線和塗地粗黑的睫毛,看到她脂粉下的淺淺的斑點和小黑痣,以及眼角細微的皺紋。
落地鍾滴答滴答擺動,樂曲聲悠揚而富有節奏。
容嘉上的感受着女人嘴脣的柔軟和溼潤,覺得並不討厭。可是當舌也伸進來的時候,容嘉上下意識緊鎖了眉,無法適應那溼軟物體的入侵。
他目無焦距地望向窗外。
馮世真身姿優雅地從八角亭裏走了下來,站在一株老桂樹下,一身白衫青裙在滿庭金黃濃綠之中極其醒目。她折了一枝桂,似乎感受到了容嘉上的視線,漆黑溫潤的雙眸朝這邊望了過來。
容嘉上的身子霎時繃緊,猛地將貼在身上的女人推開。
杜蘭馨一個趔趄,腿撞在桌腳,疼得她低呼了一聲,繼而揚手啪地給了容嘉上一個耳光。
“你搞什麼?”
容嘉上深呼吸,眼神裏也有着點難以置信,遍身燥熱迅速褪去。
“你當我稀罕呀!”杜蘭馨氣急敗壞,把抹嘴的手帕丟在容嘉上身上,踩着高跟鞋摔門而出。
容嘉上喉結滑動,靜靜站了片刻,才又轉頭朝窗外望。
八角亭和桂樹下已沒了人影,彷彿剛纔的景象只是容嘉上自己意亂情迷時的幻覺。
杜蘭馨的香水氣息濃郁,經久不散,可容嘉上卻恍恍惚惚地聞到了馮世真身上淺淡清爽的皁角香。
胸前裏本已壓抑下去的火又驟然熊熊燃燒,意義不明的煩躁就像暗生的雜草,怎麼都拔出不盡,逐漸蔓延,呈全面侵佔的趨勢。
容嘉上煩躁地將書桌上的幾本書揮落在地,大步走出書房。
容大少爺的跳舞會一直鬧到深夜才散。馮世真在窗口望見西堂二樓的燈也一直亮到深夜。燈前一個清秀的身影,是正在看書的孫少清。
正因如此,馮世真次日在書房裏再遇孫少清時,已是毫不意外。
“孫小姐早呀。”馮世真揚起親切的笑。
“馮小姐也早,謝謝你昨天推薦的書。”孫少清有些羞澀,“就是有許多地方看得不大懂,想着或許你能幫我翻譯一下。”
馮世真莞爾:“知音難求,樂意效勞。”
容嘉上一邊繫着領帶,走下樓來,經過書房門前時,腳步一蹌。
書房的大門敞開着,馮世真和孫少清並肩坐在窗下的沙發上,一起翻看着一本書。兩人喁喁私語,時而輕笑。
這兩人何時感情這麼好了?
兩人都生得斯文清秀,一般的白淨肌膚,粉潤紅脣,一樣的黑亮雙眼,柔軟髮絲。她們甚至穿着顏色差不多的舊式旗袍,親親熱熱地坐在一處,就像一對親姊妹。
容嘉上此刻清楚意識到,兩人確實很像。不怪繼母千挑萬選,最後選中了馮世真。
“原來是這個意思!這下前後就通順了。”孫少清笑容要更嫵媚一些,望着馮世真時,目光裏充滿了儒慕和敬仰。
馮世真耐心細緻地給孫少清一一解釋着字詞,引導着她自己閱讀理解那些詩句。她們說話聲很輕,卻都一般悅耳,誘着人忍不住側耳傾聽。
容嘉上站在門邊,聽到孫少清親暱道:“世真姐姐,你知道得真多!”
世真姐姐?
容嘉上不禁一聲冷笑。
和一個侍妾稱姊妹,這馮世真也不覺得自降了身份?
陳媽在樓梯角,也探頭探腦地朝書房裏望。發覺容嘉上注意到了她,陳媽忙不迭縮了脖子,一溜煙跑走了。
容嘉上走到門口,等司機把車開過來的功夫,對管家說:“那個陳媽是太太派去服侍馮先生的?她好像很喜歡聽牆角呢。”
管事忙道:“我會去教訓她的。大少爺放心。”
這日馮世真回了屋,見給自己送漿洗衣服和晚飯的老媽子換了一個人,納悶地問:“怎麼不見陳媽?”
新換來的李媽笑道:“陳媽辦錯了事,被管事調去廚房了。今後由我來聽小姐的差。”
馮世真拿了幾個銅板賞了老媽子,關上了門,一聲哂笑。
從那天起,馮世真和孫少清每日都會在書房裏碰面,一起聊聊詩歌小說。
孫少清的心思很快就活絡了起來,想自己學點英文。
馮世真說:“你很聰明,自學肯定沒問題。我找同學借幾本大學裏的英國文學課本給你,你看了後,自學起來會更容易一點。”
孫少清道了謝,隨即神色又黯淡了下來,說:“可自學了又如何?我的世界不過就這間宅子這麼大,學了再多本事,也是白費功夫。”
馮世真柔聲說:“人生際遇,猶如潮汐,有漲有跌。你此刻被困於淺灘,卻並不意味着永遠不能迴歸大海。機遇總是給有準備之人的。只要你不放棄自己,保持着信念,任何事都會發生。”
“迴歸大海……”孫少清目光閃動,“我還有迴歸大海的希望嗎?”
馮世真問:“少清,能和我說說你曾經的夢想嗎?”
孫少清嘆道:“在女中讀書的時候,便和一個好朋友約定了將來一起去日本。他學建築,我學教育。現在想來,自己當年真是天真。”
馮世真握住了她的手,無聲地安慰。
孫少清嗓音哽咽,繼續說:“我大哥能做買辦全靠容老闆擡舉。我學什麼,去留如何,哪裏能由我做主?我大哥和二姐都罵我不知感恩,說我能來伺候容老闆是我的榮幸。不然我家這情況,我估計也只有去跳舞廳給人伴舞。”
“可是,”馮世真說,“沒了自由和尊嚴,錦衣玉食又如何?”
孫少清反握着她的手,用力地點了點頭,“我從來不在乎衣食,我只想要追求我的夢想,想要獨立。我在容家是什麼身份,世真姐姐你肯定知道。這真是我畢生都洗刷不掉的恥辱!你知道,最初的時候,是我二姐親手把我灌醉,送給……”
她說不出來了,眼淚大滴大滴落下,打溼了書頁。
馮世真把書拿開,攬過孫少清的肩膀,將她摟在懷中。
孫少清抱住她,像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浮木,哭得哽咽。
“沒事了。”馮世真輕輕拍着她的背,“少清,你沒有任何的錯。我不好說二姨太太什麼,但是,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纔是受害者,最應該被同情的人。”
“他們都瞧不起我!”孫少清嗚咽。
“我沒有瞧不起你。”馮世真說,“而那些人,也沒有任何立場來鄙夷和指責你。”
孫少清心中積壓依舊的痛苦和委屈終於找到了宣泄之處。
“她怎麼可以這樣?我是她親妹妹呀!如果到了生死關頭了,我獻身就罷了。可她這麼做,只是爲了固寵!我在這裏根本就看不到將來。大哥說等容老闆厭惡我了,我就可以走了。但是我怕在那之前,我就已經被徹底毀了。二姐則要我去爭寵,還要我警惕你。”
“啊?我?”馮世真一臉莫名其妙,“這話從何說起?”
孫少清紅着臉,說:“世真姐姐恐怕不知道,大太太選中你,是因爲……因爲容老闆就喜歡咱們這一類的女學生……”
馮世真半晌說不出話來。
“覺得很噁心,是不是?”孫少清冷笑,“世真姐姐可以不用理會。容老闆自詡風流,倒是從來不強迫人。你以後避他遠一點就好。”
馮世真掏出手帕給孫少清擦臉:“難怪我覺得二姨太太好似很討厭我。多謝你提醒我。”
孫少清說:“世真姐姐想離開這裏容易,我卻……”
馮世真蹙眉:“少清,你別怪我打擊你。但是你離開容家,有地方可去嗎?”
孫少清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她對馮世真還不是十足信任,心底最真心的話,還不想說。
馮世真也不強迫,道:“《玩偶之家》你想必也看過。娜拉出走得很是灑脫,可是到了外面,沒有生活來源,又能走多遠?人總是要喫飯穿衣的。我並不是讓你認命。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一些。外面的世界也並不全是自由美好的,也有着風霜雪雨。你如果做好了準備,將來遇到別的困難,會知道怎麼應對。”
孫少清低着頭若有所思,沒有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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