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何其狠心
老爺子嘆息了一聲，又道：“沈清說到做到，他說此生不再見雲浩，到臨終之前，就真的沒有見他，只讓我一個人進了病房，沒有讓雲浩見他最後一面。
沈清悄悄跟我說，他病重，形容枯槁，還是不見，留個念想的好。
我想着，他心中定然也是意難平的。將心比心，沈清對雲浩已經足夠寬容，若是旁人遇到這種狼心狗肺的事，罵娘都是輕的，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雲浩一句不是。
他託付了南舟的事後，很高興，他當時很瘦了，用竹枝一樣的手抓着我，不住的跟我道謝，我知道他是信得過我，知道南舟日後有人照顧，心中輕鬆了些，可是我哪裏當得起他的謝呢。
他後來又交待了自己的後事，說他很喜歡那個小鎮，想在那裏安眠，還說他喜愛安靜，不需要祭奠，不想被打擾，讓我和南舟以後誰也不要來。
我大概能猜到他的用意，他可能覺得雲浩對他有意見，怕南舟對他牽掛太多，會讓雲浩對南舟有看法，但我們怎麼可能真的不管他？你可能沒注意，每一年的十月份，我和南舟都會一同外出一天，其實就是去給沈清掃墓。
他是在十月離開的，我還記得他入葬那天，墓園裏到處都是落葉，每一次去掃墓，我和南舟都是踩着落葉過去，在他墓前放上一束花，跟他說說話，聊聊近況。
只有去年他的忌日，南舟病着，對時間上的認知混亂，我怕勾得他難過，就沒叫他，一個人去的。
我想，沈清沒有看到南舟，或許會擔心，但我沒敢對他說南舟的事，怕他難過，也是實在沒臉。他把人託付給我，我卻照顧成了這個樣子，站在他的墓前，都像被針扎着一樣。”
齊昱嗓音有些乾澀的道：“這不是您的錯，是我……是我對不起南舟。您該早些告訴我，讓我也去給沈叔叔掃墓的，好歹，我跟南舟也結婚好幾年了，該跟沈叔叔見個面的。”
齊老爺子忍不住冷哼了一聲：“如果你跟南舟感情好，帶你過去是應該，可之前你對南舟一直陰陽怪氣，他有什麼事你都一臉不耐煩，我們將你帶去，給你沈叔叔添堵？”
齊昱一哽，眼眶越發酸了。
老爺子掃了他一眼，到底沒有再說什麼，只繼續道：“當年沈清過世之後，我按着他的遺願，在當地找了墓地安葬了他，將南舟帶回了家。
你爸爸因爲沈清的死愧疚難安，始終耿耿於懷，不得安寧，再也不提復婚的事，別說林如萱拒不原諒他，就算她原諒，沈清的一條命，也將是他們中間拔不掉的一根刺，永遠也無法跨越。
你爸回來後，終日沉悶，難以釋懷，任我用盡辦法，也無法讓他好受些。
逝者已逝，生者難追，人死不能復生，這個結果誰也無法改變。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家庭破碎、恩人摯友因他亡故，重重打擊之下，你爸爸的身子哪裏撐得住？不到一年時間，就病情惡化……難以迴天。”
齊昱的握緊了拳頭，啞聲道：“他病重，我媽媽她……”
齊老爺子的臉上泛起冷色，沉聲道：“她沒有來，我給她打過電話，想讓她去見雲浩一面，可她說她恨雲浩對她不忠，若是雲浩想見她，就自己給她打電話。可是雲浩當時因爲沈清之死滿心愧疚，這件事，林如萱也有份，就算爲了這份愧疚，這個電話他也打不出去。
雲浩臨終前，流着眼淚對我說，沈清兩次救他，他卻忘恩負義，老天都看不過眼，要把這條屬於沈清的命收走了。
也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林如萱竟然私下聯繫過他，把沈清給他捐肝的事告訴了他，在那個節骨眼上，往他的心頭又捅了一刀，讓他的愧又深了一層，讓他自己都放不過自己。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時雲浩躺在病牀上，雙目無神的說，沈清死了，他卻活着，是老天不公，他纔是那個最該死的人。
很多事情，就算雲浩有錯，可也罪不至死，他畢竟是我的兒子，我寧願用我餘生所有的壽命，去換他十年，可是這種生死之事，哪裏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左右得了的。
沈清能救他一時，卻終究救不了一世，舍了一條命，也只拖住了他幾年。
我不甘心啊，當年手術之後，醫生明明說如果保養得好，他還有很多年可以活，如果保養得好……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有照顧好他，我對不起他早逝的媽媽。”
老爺子仰靠在沙發上，整個人都露出一種蒼老的疲態，顯然這段往事對他來說太過沉重壓抑，壓和他透不過氣來。一年之內，他接連送走了沈清和齊雲浩兩個年輕人，想想都讓人覺得窒息，這種痛太沉重，哪怕時隔多年，再次提起時，對老人家來說，也不亞於一場刑罰。
齊昱的一隻手握緊又鬆開，緩緩抓住了老爺子放在身側的手，用力握住了，另一隻手僵硬的放在奶酪的皮毛上，老爺子的手乾燥而溫暖，奶酪毛絨絨的小身子也暖呼呼的，可他的心中卻是一片化不開的刺骨寒意，凍得他渾身僵冷。
齊老爺子閉着眼睛坐了一會兒，終於緩了些情緒，這才轉過頭用力回握住齊昱的手道：“你從小到大，我從來不提你母親，是因爲我心中恨她，沈清之死，她難辭其咎，你爸爸……她也難脫其責。我難以釋懷，無法原諒。
從前我容忍她，甚至拉下臉去求她，都是因爲你爸爸愛她，而我愛我的兒子，爲了我的孩子，低聲下氣去求人自然在所不惜，可是你爸爸人都沒了，我還有什麼好顧忌的？我不傷她，已經是看在你和你爸爸的份上，仁至義盡了。
你爸爸過世兩年後，她曾提出過要見你，可是被我拒絕了，她便再也沒與我聯繫過。
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想必心中也是恨我。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愛你爸爸，這毋庸置疑，可是她的愛太過自私了，她明知道你爸爸動過手術不能動氣，卻還是因爲心中的一些捕風捉影的猜測，屢屢與他爭吵、讓他難過，將家裏鬧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還因爲這件事跟你爸爸離婚，指責你爸爸對她不忠，甚至直到你爸爸去世，都沒來見他一面，何其狠心。
你爸爸臨終之時，還在看病房門，我知道，不論如何，他心中還是渴望能再見她一面的，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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